第17节

  她婶儿大概看明白了货郎的意思,便立刻失去兴趣,重新将视线收回到姐妹中来了。
  而货郎见她没在看自己,便往一旁挪了几步,避开她婶儿的视线后重新站定,眼透过帽檐的阴影中,继续冷冷的盯着借酒装疯的章五。
  这一边,老街坊见了她婶儿她们几个长舌妇终于走远,暂时消停后这才又“哼!”了一声,重新扭过头来看向章五,皱着眉头对他说,“哎!你这个人赶紧走啊!不然等巡警来了有你好看的!”
  “巡警?”章五冷笑一声,又灌了口酒后手一挥,又开始大声嚷嚷,“我要是怕巡警来!我章五名字就倒着写!你叫啊!你倒是把人给我叫来啊!”
  说完他指着老街坊,拎着酒瓶子踉跄的下了钱家大门的台阶。虽然醉醺醺的走路都有些不稳,但住在这里的都是只想好好生活,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家。要是能不惹事,自然是不将事往自己身上裹的。
  加上家里的劳壮力都出去干活儿了,早的下午才能回来,晚的更是要等到深夜。所以站在这儿的多是老弱妇孺,见章五这副二皮脸的样子,当然惊呼了一声赶紧往后退两步躲开了。
  万一被打伤了,他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没钱赔的。到时候不仅要自认倒霉,还给家里增添负担。
  穷人不是没有骨气,很多时候,是因为过于窘迫的生活,以及囊中羞涩让他们不能也不敢拥有骨气。
  所以见章五踉跄的朝人群冲过来时,众人的反应均是发出惊异声连连向后退。
  生怕和他起正面冲突。
  那个货郎见了,下颚紧绷了一下,犹豫了一息后正欲迈步上前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吴小哥他们回来了!”便让他重新顿了脚步。
  同时也让众人松了口气,赶紧看向吴小哥和吴钱氏两人,一面让出路来一面七嘴八舌的嚷嚷,“哎呀,吴小哥你们回来了就好了,就是这个人,他在你们家门前闹了好一会儿了。”
  吴小哥听了也不顾上和街坊邻居道谢,快步便朝章五走过去。
  章五其实就是个坏得流黑水的怂包,他刚刚敢这么闹腾也不过是看准了没人会轻易和自己动手,现在见吴小哥直径朝自己冲过来了,整个人立刻就有些心慌,指着吴小哥声厉内荏的说,“你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可算是你长辈!”
  他一面说,一面手在吴钱氏和吴小哥之间来回。
  长……辈?
  这话出口不仅吴小哥愣了下,就连跟在吴小哥两人身后走来的宋行舟也挑了下眉峰。
  看这样子,自己前两天揍的人和吴钱氏有点儿关系。
  同样想到这层的还有吴小哥,因为他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号亲戚,便扭头朝吴钱氏看去。眼带询问。
  吴钱氏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冲丈夫微微点头,算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下原本想上来就给对方一点儿教训的吴小哥,这下倒是为难了。
  章五一看吴小哥这表情就知道他不好动手,脸上表情立刻又变得得意了起来,轻蔑的看了吴小哥一眼说,“还算你有点儿后辈的样女子,这里没你什么事!长辈说话你这个小的滚远点儿!”
  吴小哥听了眉头一皱,还没开口说什么,倒是透过门缝看见外面情景的孙妈见女婿这个模样,立刻扬声冲他喊,“小吴!别跟他客气,把他赶紧的轰走!”
  “哎你这个老婆子。”章五听了扭头瞪向钱家大门,好像打算隔着门板,将孙妈给瞪个窟窿一样。顿了顿后一面看向四周,一面冷笑点头,“好好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我今天就要把你当年为宋家大太太干的好事给当众说出来!”
  话音刚落,宋行舟嗤笑了一声后看向左右,一扭头便看见身后侧的货郎,见他挑的货里有一对儿陶瓷娃娃,掏了一张票子就递给货郎。
  一面弯腰拿陶瓷娃娃一面开口,“这个我买了。”
  货郎一愣,还未回答前宋行舟已拿起陶瓷娃娃,在手上上下抛了抛后手用力一抡!
  直接就将陶瓷娃娃朝章五的方向砸去。
  可惜失了点儿准头,竟然擦着章五的头皮飞了出去。
  瓷器娃娃落在地上,顿时砸得粉碎。
  这一动静不仅吓得周遭的人惊叫连连,章五更是吓得双脚一软。
  等他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看清来人竟然是宋行舟后,更是差点软到地上去了。
  浑身上下被宋行舟打的伤口,现在立刻隐隐作痛,尤其是被他踢断的鼻梁,更是一阵阵的跳痛,连带着牵扯了脑门儿上的神经,跟着抽痛。
  “你你你……”章五太憷宋行舟了,指着他不住的往后退,连句完整的狠话都放不出来。
  这时吴小哥和吴钱氏也看清了宋行舟,惊异的喊了声“大少爷?!”,似乎很惊讶他怎么会在这儿一样。
  宋行舟听了看向吴小哥两人,笑了笑说“我来给小桂圆儿买点儿零嘴”,说完又移眼到章五身上,手上抛着另一个陶瓷娃娃,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说,“你放心,我这次能扔准。”
  让你扔准了还得了?!
  章五吓得不行,盯着宋行舟手上的陶瓷娃娃连连后退。而这时一直关着门怕章五伤了大媳妇儿的孙妈,这个时候居然一把拉开了房门,举着扫帚冲了出来,扑头盖脸的朝章五打去,一面打一面骂。
  “丧门星!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不让见一次打一次,赶紧滚!”
  孙妈这下来得突然,章五根本没料到她会冲出来。吓一跳的同时脚后跟绊倒,立刻摔成仰天蛤|蟆,就连手上的酒瓶也脱手,咕噜噜的滚到一边。
  章五想捡,但孙妈的扫帚劈天盖地的打下来,根本不给他空闲。
  实在没办法了,便在众人的哄笑和嘘声中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只是离开前,还不忘声厉内荏的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孙妈,威胁说“你等着,这事我不会这么就算了的!”
  话音刚落,宋行舟另一只陶瓷娃娃已经砸了过来,砸到墙上顿时破碎,陶瓷碎片差点就溅到章五的脸上,吓得他这次一个屁都不敢放,赶紧抱头鼠窜跑远了。
  这一幕站在一旁的货郎全看了个仔细,他见章五已经跑远不见踪影,这才闷不吭声的挑起货物,在众人兴奋的交谈中悄然离开。
  好像只是没热闹看,所以离开一样自然。
  等孙妈出来,带着吴小哥和吴钱氏谢过帮自己说话的街坊,并在众人散去后,这才看向宋行舟,“大少爷,多亏你出手,不然那个人还不知道得纠缠多久。”
  孙妈顿了顿朝钱家大门内看了一眼说,“万一吓着我大媳妇可就不好了。”
  她家的大儿媳妇刚刚怀孕不久,头三月正是不稳的时候,加上这胎异常的艰难。所以孙妈刚刚才不敢开门。
  万一伤到儿媳妇了可怎么办?
  老大现在又不在家,到时候出点什么事,自己都不好向他交代。
  “是啊!”去叫人的小豆子兴奋得不得了,仰头看着宋行舟说,“大少爷您刚才好厉害!”
  说完还做了个投掷的动作,觉得可解气了。
  “小事。”宋行舟摸了摸小豆子的头后,重新看向孙妈,不作声色的开口说,“孙妈,我看刚才那人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要不我回去后叫两个人过来帮你守着点儿?”
  顿了顿后又状似闲聊说,“看这样子还是亲戚?怎么闹得现在这样,有什么误会要是能解开,那还是当面解开比较好。”
  “不用了。”
  这声拒绝过于快速,几乎是抢着宋行舟的话音刚落时便急忙开口。惹得几人有些诧异的看向孙妈。
  尤其是吴钱氏,更是满脸疑惑的喊了一声“娘?”
  这是自己的亲娘,吴钱氏自然了解孙妈是什么样的人。
  除非是惹急了,其实孙妈平时是个很平和的人,鲜少和人急眼起冲突。但刚刚的拒绝,却显得过于……奇怪了些。
  孙妈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些,面对宋行舟微挑了眉峰的注视,满强笑着解释,“哎呀看我太着急,居然失礼了。对不起啊大少爷。”
  顿了顿后又开口说,“刚才那人说好听点是亲戚,但细算下来其实八竿子打不着,就是闲人一个。等会儿巡警来了我会请他们帮忙留意的,就不劳烦大少爷了。”
  “而且我看他刚刚那个样子,以后肯定也不敢来了。”
  “可是……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以后表叔再来,伤着大嫂了怎么办?”吴钱氏还是有些担心的,顿了顿后皱着眉又说,“要不……”
  但后面想让孙妈答应宋行舟派人来的话还未出口,吴钱氏便被自己的亲娘瞪了一眼。心里微惊后便重新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
  瞪完自己小女儿的孙妈又解释说,“难道为了点儿小事就要麻烦人家大少爷吗?真要那样,干脆别出门别下床,就一辈子在一个地方呆着,这样不是更好?”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吴钱氏有些委屈,觉得亲娘误会了自己的本意。
  不过还未解释便又被孙妈打断话头,“好了别说了,这事我有分寸的。”顿了顿后扭头看向宋行舟,微缓了脸上神色冲他笑着补充,“大少爷也放心吧。”
  宋行舟听了孙妈的话,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后才露出笑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有什么需要的时候不用不好意思开口,到时候让吴小哥来宋公馆说一声就行了。”
  他一面说,一面朝吴小哥看去。
  几人听了又连忙出声冲宋行舟道谢。
  “小事而已。”宋行舟笑应,顿了顿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孙妈又说,“对了孙妈,我刚才听那人嚷嚷什么,我们宋公馆,还提到我妈?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孙妈心里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她没想到宋行舟居然听到了这些话,忙抬头朝他看去。
  只见宋行舟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都一派的轻松,笑吟吟的模样好像只是随意说起刚刚听到的话而已。
  让孙妈摸不准宋行舟到底是随意说说,还是……
  但现在也没多少时间让她想清楚这个,孙妈正忙着露出笑脸冲宋行舟解释,“哎,那人就是为了多讹几个钱,胡乱说的。我和杜妈不是亲家吗?所以觉得这样说能得的好处更多吧。”
  “不过大少爷您放心,以后他一定不敢再乱说话了。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原来是这样。”宋行舟点点头,又看了孙妈一眼后转头就换了个个语调,看着吴小哥开口,“行吧,总之以后有事说话就行,吴小哥,今天店里有做糖葫芦吗?”
  “有有有,而且是刚做好的。”吴小哥笑着应声,正准备又往下说什么时,却想起孙妈这边还有事,便收声重新扭头看向丈母娘的方向,眼带询问。
  孙妈自然明白吴小哥的意思,她现在巴不得赶紧送走宋行舟呢,便笑着冲吴小哥说,“我这里没事,小吴你先去忙大少爷的事吧。”
  “哎。”吴小哥点点头,这才重新看向宋行舟,“大少爷,我们走吧。”
  “那……大少爷你们先过去,我和娘看着这边,没事了再回店里。”吴钱氏冲宋行舟和吴小哥说。
  宋行舟听了她的话,这才扭头朝钱家大门看去。大门后站了个微微显怀的女人,见宋行舟突然望过去还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躲。
  但下一秒便想到对方不是其他人而是宋家的少爷,便又重新站好微微欠身。
  秀气腼腆,和现在穿倒大袖旗袍,号称独立、摩登的女生完全是两种概念。
  别说,有些豪门世家也有这样的千金名媛,还像从前养在深闺的古代小姐似的,依旧以《女诫》、《内训》为主要读物。
  所以宋行舟看见孙妈大儿媳妇儿这样的,倒也不怎么觉得意外。冲对方微微颔首后就扭过头重新看向孙妈等人,笑着说,“那我就走了。”
  “好。大少爷您慢走。”孙妈笑吟吟的说。
  宋行舟转身前,又朝孙妈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后,这才和吴小哥一起离开。但心中的那点疑惑却越来越深。
  连续两次都让他听见那人嚷嚷着秘密。孙妈……又一直支吾。看样子……所谓的秘密是真的了?
  那……到底是什么呢?
  宋行舟带着疑惑和吴小哥回到果脯店。等吴小哥替他装好各种零食准备交给宋行舟时,一抬眼便发现他背在身后的琴盒,笑着和他闲话家常,“大少爷,这是给小姐买的吗?”
  宋行舟回神,微微向后瞥了眼后这才回答说,“不是,这是……”
  话说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的宋行舟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来了。
  刚才孙妈说那人知道她和杜妈是亲家,所以才胡乱说希望借此来多讹点钱。但为什么孙妈没说自己曾经还替三姨太月琴接生过呢?
  是孙妈忘记了。
  还是那人不知道?
  【别怪我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把你的真实身份给当众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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