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说完深深看了施清如一眼,转身要走。
  衣袖却被扯住了,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正扯着他衣袖的是一只嫩白的小手,屋里拢共就他们两个人,不是他的手,还会是谁的手,不言而喻。
  韩征心里霎时升起无限的希望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向了施清如,“怎么了,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施清如没有看他的脸,扯着他衣袖的手也随即放下了,耳朵却慢慢红了,低声道:“我哪有与督主生分,难道不想你继续劳累,也错了吗?总归我不会、不会再躲着督主了……”
  后面的话声若蚊蚋,虽足够委婉,意思却足够彼此都明白,她到底是女儿家,面皮薄,面对这样的场面,岂能有不脸红害羞的?
  亏得韩征耳力过人,才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立时大喜过望,一把抓住了施清如的手,“清如,你说真的吗?我耳朵没有听错吧?你再说一遍,把你方才的话再说给我听一遍,好不好?”
  施清如脸如红布,低嗔道:“督主没听清就算了,反正我好话不说二遍,你没听清,就当我没说过吧……”
  话没说完,已被韩征打断了:“怎么可能当没说过,我可听得一清二楚,你说以后再不会躲着我了,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难道你这么快就想反悔不成?可惜已经迟了,我每一个字都听清了,你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施清如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怀疑自己听错了的人是督主,说自己每一个字听清了的人也是督主,我还真没见过你这般的人。”
  却是抽了几次,都抽不回来,只得“自暴自弃”的任由他继续握着了。
  韩征另一只手也覆上了手里的柔荑,低声道:“我这不是不敢相信惊喜和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吗?清如,你放心,我以后再不会伤你的心,再不会让你委屈难过,也再不会让你遭受任何的危险了!”
  施清如能感觉得到他言辞间的郑重与珍重,眼圈有些发热,口是心非道:“就怕过不了多久,督主又自以为要将我推得远远的,甚至推给别的男人,才是为我好,于是又故技重施了……”
  咬了咬唇,“那我可就真的至死也绝不会再靠近你,连死都会离你远远儿的,再不会给彼此任何的机会了!”
  她自在峡谷里醒来,到看见韩征亲自带人去搜救她晕倒之前,面上虽一直保持着冷静从容,心里百转千回的想了多少,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除了心有余悸,一到了水边便双腿发软,胸口发痛;除了要防着萧琅万一有任何不轨之心,——她就算再是告诉自己不该小人之心,萧琅为了救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对她不轨、伤害她?
  可呛水窒息的感觉实在太痛苦,在水里挣扎沉浮,再次死到临头却不能自救,只能等死的经历也实在太糟糕太可怕,让她实在没法儿不多少迁怒于萧琅,因为迁怒,又本能的防着他。
  还要想着她得救回去后,要怎么回敬福宁长公主,凭她自己的本事要做到这一点势必很难,但她不报此仇,不狠狠给福宁长公主一个教训,又委实难以心甘,若有必要,她只怕还免不得借萧琅和丹阳郡主的力。
  但所有这一切加起来,都没有她想韩征,想她和韩征前世今生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的一半多。
  她想到了一开始韩征对她的疏离与拒绝,又想到了自己之后对他的回避与抗拒,他们明明就证明了彼此就是对的人,只是相遇的时间不那么对,怎么就会弄成了那个样子的?
  不对,后来他们连时间和心意也都一致了,若不是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早已心意相通,走到一起了……她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要退缩呢?
  就算督主之后又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和苦衷,再次推开了她,至少,他们曾经心意相通,彼此真心相知相许过了,她为什么一定就要有一个好的结果,一定就要天长地久呢?
  她若是当时就葬身激流里了,岂非连后悔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在水里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想的不也正是督主,只有督主吗?
  所以施清如拉住了韩征,也不再口是心非,非要让韩征难受,自己也难受,她怕她再逃避退缩下去,下次可就未必能像这次这般幸运,真就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与后悔,与自己心爱的人天人永隔了!
  韩征忙道:“你放心,不会了,至死都不会了。”
  说着将施清如的手送至嘴边,轻吻了一下,“清如,也谢谢你还肯给我机会,我会好好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也会好好珍惜你的。”
  施清如手背让他吻过的地方如被火烧,立时火辣辣的,下意识想收回。
  韩征却又轻吻起她的手指来。
  她这下就不止手背火辣辣了,全身都火辣辣起来,低声羞恼道:“你、你干什么,得寸进尺呢?”
  她还是比较习惯督主冷淡清隽,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忽然变得这般的、这般的活泼着急,她一时间委实适应不了。
  韩征见她快恼羞成怒了,知道她脸皮薄,不由有些后悔起自己情不自禁的孟浪来,总算松开了她的手,低笑道:“我哪有得寸进尺,这不是先前刚醒来时,见你正凑过来,打算亲我,所以有样学样吗?”
  施清如让他说得浑身只差溅上一个火星子,就能瞬间燃起来了,通红着脸结巴道:“我哪、哪有打算那啥你,我那、那是见、见你脸上好似有、有东西,屋里光线又不好,离远了看不清楚,所以只能凑近些看罢了,你可别误会,我才、才没有打算那啥你呢……”
  早知道她当时就不凑近了看了,谁知道就好巧不巧被抓包了呢,偏当时她的确凑得那么近,也不怪他误会,换了谁都得误会,——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韩征勾唇一笑,本就昳丽无双的狭长凤眸瞬间越发的魅惑人心,正要继续逗他的小丫头,忽然就灵光一闪,反应过来她说的见他脸上‘好似有东西’,应当不是害羞之下的托辞,而是他脸上只怕真有东西了。
  忙伸手抚了抚自己的下巴,果然毛刺刺的有些扎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本来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头告诉他的小丫头他的秘密的,这下倒是不用想了,择日不如撞日,就趁今儿告诉了她吧!
  遂拉过施清如的手,放到了自己下巴上,低声道:“我脸上的确有东西,你既看不清楚,那便上手摸一摸,自然就能证实你到底有没有看错,又有没有想错了。”
  他这几日全付心思都在她身上,哪顾得上旁的?
  亏得他一直没离过她床前,见的人也只有常太医和小杜子,刨去常太医这个知情人,小杜子还是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懵懂小子,又对他忠心耿耿,从不会对他有任何的猜测与怀疑,不然等不到小丫头发现他的异样,其他有心人只怕早已先发现了。
  施清如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想到自己的怀疑,她还是顿住了手,然后,就无比清楚分明的感受到了指尖毛刺刺的、轻微扎人的触感。
  她不由呆住了。
  原来,她的怀疑竟是真的,打一开始就是真的?!
  可那怎么可能,那么艰难、那么不可思议的事,督主他一路走来,都是怎么做到的?
  施清如不自觉喃喃出了声,“这怎么可能啊,一定是我在做梦,一定是的……”
  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督主是不是真的太监,不管他是不是太监,她对他的心都至死不会变,所以实在犯不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这些乱七八糟,异想天开的梦!
  韩征哭笑不得,明明该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的小丫头却不但不高兴,反而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可真是犯傻也犯得比旁人特别,比旁人可爱!
  他索性又拉着她的手,一路往下,停在了他被交颈高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脖颈间,低笑道:“这下呢,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吗?”
  施清如已是呆若木鸡。
  心里倒是能确定原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然而心里越是明白,嘴巴便越是笨,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照理她该高兴才是,她爱的人原来真的十全十美,毫无残缺,可心里此刻真的什么滋味儿都有,简直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脑子也越发的乱,这便是督主一直疏远她,推开她的真正原因吗?
  毕竟他一旦接受了她,纵容了她的靠近,他秘密暴露的风险便会成倍增加,尤其他的秘密还如此的致命,也就不怪他小心谨慎成那样了。
  那他如今就不怕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吗?除了她以外,知道他秘密的人又还有谁呢?
  ------题外话------
  儿子要到正月十七才正式上学,而我已经快被他烦疯了,寒假为什么这么长啊,嘤嘤嘤……
  第一百四八章 何其有幸
  施清如脑子如被塞了一团乱麻,完全找不到任何头绪了,只有一个又一个念头和问题飞快的掠过。
  韩征见她如此震惊,受到的冲击如此的大,把她还停留在自己喉间的手拉下,改为了与她十指交握,这才柔声道:“怎么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呢?”
  施清如闻言,稍稍找回了几分神智,忙道:“那督主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怎么瞒天过海的?除了我以外,还有谁知道此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你既之前没有让我知道,如今也该不让我知道才是,万一……”
  万一让那些暗地里恨着他,觉着他挡了自己路,还有忌恨他权势的人知道了,他可就只能万劫不复了!
  韩征打断了她,“没有万一,我若连你也信不过了,这世上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了。之所以之前不告诉你,也不是信不过你,怕所谓的‘万一’,而是怕连累了你,有时候知道得越多,便越没有好处,反而知道得越少,日子才能越简单也越纯粹越安全。但现在我既已决定余生都与你风雨同舟,自然也就不会再瞒着你。”
  施清如让他那句‘既已决定余生都与你风雨同舟’说得心下一热,轻声道:“我没有怪你信不过我的意思,我只是觉着兹事体大,惟有谨慎再谨慎。那除了我,还有谁知道,都是绝对信得过的人吗?”
  韩征道:“除了你,就只有你师父,和另一位你如今还不认识的长辈知道了。你师父自不必说,人品心性如何,你当比谁都清楚才是;至于另一位长辈,将来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再带你去认识见过。”
  施清如听得她师父知道,一下子明白过来去年他在天津卫受伤后,为什么一定要撑到回京见到她师父后,才由她师父给他治伤了。
  不是他爱洁或是有什么怪癖,而是一旦让别的大夫给他治疗,他暴露的风险立时会成倍增加,比起暴露后万劫不复,当然是两害相较取其轻,选择咬牙忍下一时的病痛更合算。
  他素来不爱人贴身服侍,屋里能不留人便不留人,一应事宜能自己做都自己做,也都有了缘由,——他这些年光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已是殚精竭虑了吧?
  何况朝堂上他还要费心经营,加倍的劳心劳力,也就不怪身体一直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怎么都好不了了!
  施清如想到这里,心忍不住细细密密的钝痛了起来,低声道:“督主,你当年是因何进了宫的?你的父母亲人呢?你进宫时才七八岁,一路走到今日,一定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的血泪吧?以前便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为你做不了,但今日过后,我希望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可以替你分担。就算我没那个本事替你分担,至少可以让你知道,无论如何,都还有个我在背后支持你,等着你,无论是生是死,至少还有我与你一起面对……呀……”
  韩征等不到她把话说完,已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了她个满怀,紧得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以后到哪儿都彼此一体,再也不分开。
  半晌,他激荡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些,哑着声音道:“清如,我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才能得你如此真心以待?”
  他一路走到今日,个中的心酸与血泪真是连自己都不敢回头去想,也从来无人心疼怜惜,久而久之,他便也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疼痛流血,会心酸难过的人,只当自己生来便是该“劳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所谓“天将将大任者”了。
  如今终于有人心疼怜惜他了,他方知道,原来被人心疼怜惜的感觉是那般的好,好得他都恨不能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了!
  施清如让韩征抱得骨头都有些疼了,却是始终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因为她能感受到他的激越与触动,只笑着柔声道:“或许是因为督主上辈子曾对我有大恩,所以这辈子我特地报恩来了?”
  他说他‘何其有幸’,她何尝不是一样?
  若没有他前世的施以援手,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她,不会有此刻终于心意相通,相知相许了他们。
  所以,他们其实都挺幸运的,老天爷待他们也委实不薄,让他们虽无父母六亲缘,从小到大也都过得各种不容易不如意,但若亲缘薄和种种不容易不如意都是为了今日,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韩征低笑起来,“应当是这样,毕竟只有救命之恩,才需要以身相许。”
  施清如听他又戏弄起她来,就算已有些适应他的前后不一了,仍是忍不住掐了他的腰间一把,娇嗔道:“我说的是有大恩,可没说救命之恩,你倒是会偷换概念。”
  韩征故意“咝”了一声,笑道“你轻点儿,很疼的,还真以为我无坚不摧呢……”
  笑过之后,方正色回答起施清如方才的问题来,“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一直跟着我母亲生活,可惜我母亲也在我六岁上头,早早去了。之后我便由两个老仆带着,居无定所,也所以,才有机会受你母亲一饭之恩,之后我便机缘巧合进了宫……个中因由与隐情,我将来再细细告诉你吧,总归来日方长,今日你身体还很虚弱,实在不宜过于劳神费力。”
  施清如本就正虚弱,方才吃了粥后勉强恢复了几分的精神与体力也在方才的巨大震惊与冲击下,消耗去了大半,韩征不提醒她还好,一提醒她,她立时又觉得自己浑身发软,只想躺下了。
  可巧儿小杜子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干爹,姑娘的药好了,是现在送进来,还是待会儿?”
  好似还伴随着桃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让我进去服侍我家小姐,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服侍小姐本就是我的本分,你凭什么一再的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韩征咳嗽一声,扬声道:“现在就送进来吧,小杜子,你送进来!”
  显然他也听见了桃子的声音,知道桃子回来了,且急于进来服侍她,却就是不肯让她进来……施清如不由白了韩征一眼,这小心眼儿的男人,就桃子一个丫头也要置气!
  小杜子很快端着药进来了,韩征接过后都不用开口,他已笑容满面的说了一句:“儿子就先出去,不打扰干爹和姑娘了。”转身出去了。
  虽然只在屋里停留了片刻功夫,小杜子却一眼能看出他干爹和施姑娘心情分明都很不错,屋里的气氛也大大的不一样了,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儿,他是说不上来,却绝对相信自己的感觉。
  自然不会不识趣的留下,坏他干爹的好事,不但他自己,连桃子那个不识趣的丫头,他也得给他干爹拦好了,省得进来破坏了这满室的大好气氛。
  韩征待小杜子出去了,方眉眼舒展的舀了药要喂给施清如,“累了吧?吃了药再好生睡一觉吧,我守着你,哪里都不去,你只管安心睡就是。”
  施清如只差要溺毙在他温柔如水的眼神和缱绻如蜜的话语里了,忙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道:“还是让桃子进来服侍我吧,督主也去好生睡一觉,睡醒了好忙你自己的正事,你自己方才不也说‘来日方长’吗?”
  督主真一直守着她,她还睡什么睡,心肯定会一直跳啊跳的,根本睡不着好吗?
  真是天生的妖孽啊,几日不眠不休不修边幅的,一言一笑依然能这般的魅惑人心,——幸好人已经是她的了,那其他人都休想再染指半分!
  韩征见她要赶自己,换桃子进来,对桃子越发的没有好感了,笑道:“我喂你吃完了药,待你睡着了就走,耽误不了正事的……”
  可惜话没说完,就听得小杜子的声音又自外面传来:“干爹,丹阳郡主求见。”
  韩征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冷冷道:“不见!”
  这时候还有脸来求见他,当她自己是谁呢,别人或许会因为她郡主的身份捧着她哄着她,可惜他还不至于要将一个小小的郡主放在眼里!
  小杜子应了“是”,再无声音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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