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X

  下午放学,苏冷还没离开座位,彭天就拿着今天小测试卷过来找李尤尖,苏冷意味深长斜睨一眼,“这就给你让位。”
  李尤尖耳根红了一片,难得主动和苏冷说:“我和你去食堂吃饭好不好?”
  苏冷模棱两可笑了笑,让李尤尖更局促,最后苏冷拍了拍她肩:“我要去看杨易杰,不然我俩得分手了。”
  李尤尖再无话可说。
  那天之后,她和彭天在一个小组,不可避免接触时间比较多,而且她平时不上网,周末小组里讨论什么都由彭天周日晚上晚修当面告诉她。
  后来,彭天主动邀请她课余时间去阅览室写作业,他英语不太好,李尤尖却偏科英语,他当她的传话筒,李尤尖也不好拒绝他。
  “今天这试卷你觉得难吗?”彭天倒不敢坐苏冷的位子,每次来找李尤尖都是站着说话。
  他比较高,弯着身子也怪引人注目的,李尤尖红着脸让他坐下。
  “要不你坐着吧。”
  彭天做了个为难表情,调侃:“我可不敢弄乱苏姐的东西。”李尤尖被逗笑,眉头轻轻一皱,表情生生动动的:“其实苏冷没你们想象的这么可怕啦。”
  彭天脸有点热,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把试卷给她,“这是我和时边研究出来的答案,你要不要参考一下。”
  听到那个名字,李尤尖心咚咚跳了两下,迟疑着把卷子接过来。彭天搓搓手,“你标记一下有哪题觉得比较困难的,晚上我再给你讲解。”
  彭天和谈时边是十六班的数学扛把子,有他们在,陈冰完全不用担心班里数学平均分的问题。
  这两人的答案基本就是标准答案,有时候陈冰犯懒还会直接让他们轮流上台讲题。
  李尤尖轻轻应了声,把试卷收好,似乎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核对答案。
  “吃饭吗?”彭天满怀期待看着李尤尖。
  他这么一问,李尤尖突然想起之前信誓旦旦说过为了感谢彭天那天出面帮她要请他吃饭的,可两个月过去了也没能实现。
  “你吃不吃食堂,我,请你吧。”李尤尖有点难为情,别人请客都是奶茶炸鸡麦当劳。可彭天并没有让她的窘迫维持太长时间,打了个响指,说走就走:“好啊,这顿饭可让我等太久了啊。”
  李尤尖松了口气,腼腆笑笑。
  彭天看她明显放松下来,也跟着轻吁一口气,他跟在她身后看她单薄的背影,其实很想捋一捋那把连走路在克制不能晃动幅度太大的马尾,告诉她:
  李尤尖,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也只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学生,而已。
  两人走到门口,猝不及防和来人撞个正着。
  谈时边短发被打湿,外套上有泼墨似的雨点,抬眸一刹那黑眼睛亮得有柔顺的光泽感。
  他微微惊诧,视线在门里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
  “时边,你不是去打球了吗?食堂吃饭去啊。”
  “下雨了。”
  李尤尖眼睛一躲,踮脚望向外面,真能看到又密又急的雨点,手不自觉捏紧衣摆,一缕愁色很快漫上眉梢。
  谈时边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她总是一副受惊担心的样子,整个人很轻易像蜗牛缩成一团,下雨带伞不就好了吗。
  脑海中一下闪过每次雨天,她总是和苏冷形影不离,共撑苏冷那把很贵的fox
  整个学校,用fox的只有苏冷、季见予还有他。
  “尖尖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伞。”彭天反应很快,三步两步跑到座位。
  谈时边不错目盯着李尤尖,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呆的。
  彭天在那头喊:“时边你还出去吗……”没等他说完,谈时边就已经从外面走过去,探身轻松一捞,从座位旁边拿出自己那把fox递给彭天。
  “嗬,你这贵族伞……谢啦。”
  李尤尖突然反应过来她刚才一直堵在门口,挡住了谈时边去路,整张脸迅速涨红,脑袋沉沉一直要坠不坠的,直到彭天过来叫她。
  “时边你吃没,要我们给你带点什么不?”
  谈时边已经从后门绕回座位,把外套脱了,里面只剩下一件短袖,少年身板单薄。
  李尤尖默默看着,心想:冬天穿这么少吗?
  “不用,我不饿。”
  ……
  走到楼下,雨势不减反增,还挺恼人的。彭天把谈时边那把伞给李尤尖,有些羞赧,“你用时边的吧,他这伞贵,好用。”说完,他抖开了自己那把掉色的天堂。
  李尤尖为难,她认出谈时边这把伞和苏冷是一个牌子,怕弄坏,可和彭天共撑一把伞,又太挤,被认识的人看到不太好。
  她无意识轻轻摩挲过伞把,试图分辨他这把上面是什么动物。
  苏冷那把是个狐狸头。
  彭天似乎看出她心思,突然把伞一收,从她手里把fox拿过去:“这样吧,咱们撑他这把,伞沿宽,我来撑,如果给他弄坏了算我的!”
  李尤尖愣愣不知所措,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冷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现在和杨易杰两人被困在凉亭,大眼瞪小眼。
  她挑着餐盘黄不拉几的菜心,问身边面无表情打游戏的男孩:“你吃饱了吗?”
  杨易杰眼中闪过一丝不豫,手机随手一扔,搓了把脸:“你没吃饱吗?”
  “很难吃啊。”
  知道她胃口刁,软软糯糯的撒娇语气,任何男人都招架不了。杨易杰把两人餐盘迭摞着,站起来,“我去给你买点别的。”
  苏冷拉他的手,“下好大雨,你身上还有伤呢。”
  杨易杰深吸口气,突然把餐盘重重一放,转脸给她,语气凉凉的:“你还知道我受伤了啊。”
  苏冷眼睛一眨不眨仰着头,依旧没什么表示,杨易杰轻轻摆开她的手,扶额坐回去。
  “你今天让我丢死人了。”
  他在校医室上药,一群兄弟在,绘声绘色描述他们把事情告诉苏冷后这个女孩的反应,调侃他:
  “你这是被人家捏得死死的啊。”
  他也跟着无奈发笑,说:“她来了没用,不想让她掺和这件事。”
  其实一颗燥热的心被刺无声无息捅穿了一样。
  她怎么可以一点关心他的表现都没有,让他那帮哥们儿觉得,她一点都不在乎他,两人之间,是他上杆子舔她。
  苏冷翘着腿撕手指上的倒刺,轻笑一声:“你觉得我让你丢面儿了。”
  杨易杰受不了她说话的态度,总是吊儿郎当的,其实老早就受不了了。
  “你能不能在乎一下我,好歹我是你男朋友。”
  “不是,你和人打架你还有理了?不就是季见予反超你了吗,又不是正式比赛。再说了,输了又什么可丢人的。”
  杨易杰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咬紧牙关,怒气喷薄而出:“你觉得他妈是我找事?”
  “不是吗,连你们班女同学都知道你和季见予是死对头。在组织部他永远压你一头,你觉得他抢走了你物理竞赛的资格,今天接力本来他们班落后你们一大截,结果他最后一棒直线反超……”
  “苏冷!”
  杨易杰低呵一声,脸色发青,气血逆着肝经直往上涌,整张脸火辣辣发疼。
  苏冷翻了个白眼,尤嫌耳膜发震,偏头冷哼一声:“怎么,戳你痛处了?杨易杰,别这么输不起啊。你自己亲口和我说,要不是你姐,组织部你不一定能进去。季见予初中开始物理竞赛金杯拿到手软,而且用来选拔ipho国家队成员的赛事都拿了省第一,派他去比赛咱学校保住一个获奖名额,跑步输给季见予也不丢人,他……”
  “咣当”一声巨响,杨易杰反手把餐盘掀倒在地,哼哧喘气:“苏冷,你搞清楚你是谁女朋友。”
  苏冷勾了勾嘴角,站起来直面他恶狠狠的目光,“不是给你端茶送水顺着你意一起骂别人打别人才是女朋友必须做的事。正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所以我才不想看你一股蛮劲横冲直撞。你打他你倒是爽了,想过后果吗。要不是十七班的人也动手了,他们完全可以把你告到教务处,记你一个大过。”
  杨易杰紧紧握拳砸了一下石桌,“你哪只眼看到我先动的手!他弯道超车犯规先撞的我……”
  “因为我当时就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啊。”
  杨易杰表情霎时怔忪,愠怒散成一团,目光有些木然。苏冷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踩过满地狼藉冒雨走出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自己收拾干净,我可不陪你挨骂。”
  雨点又大又密,砸到身上冷倒是其次,苏冷主要是受不了那点若有似无的痛感,飘忽不定的,抓也抓不住。
  她一腔邪火,越走越快,越想越气,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识好歹的杨易杰让自己淋雨。
  不经意回眸,空阔一片的跑道上立有一个人影,灰蒙蒙天地间零星一点,偏偏气质斐然,像束火焰随风扬高,凝滞不动。
  季见予的fox伞头是棕色猫头鹰——脑袋不停转动,善于隐匿情绪,一旦确定猎物方位便会果断出击。
  和他这个人一样,好斗、淡漠、狂傲自负,自由且热烈地爱自己。
  他回宿舍换了身衣服,雨雾氤氲的浑浊傍晚里,清净又干爽,不过一节课时间,那张伟大皮囊上的伤就浅淡到几乎消失不见。
  苏冷突然恨透老天对他的眷顾。
  而她被莫名其妙卷入他和杨易杰的纷争,在雨中狼狈潦倒,承受他在与别人战局中作为胜利者地轻蔑注视。
  苏冷拿出手机,飞快敲下一行字,举起来示意他看。
  季见予觉得她阴魂不散,见鬼一样,目光一错不错望着她动作优雅掏出手机。
  十几秒后,苏冷看他似乎回复完了,迫不及待低头。
  雨迅速打湿屏幕,她拿不吸水的袖子拼命擦,做无用功,几乎要喷血。
  “我不和没伞的傻缺对骂,太欺负人。”
  热泪直逼眼眶,苏冷像阵风跑下台阶,溅起一簇又一簇水花打湿裤腿。
  “你骂谁傻缺呢。”
  季见予唇畔一缕不可捉摸的笑泄到骤然亮起的路灯里,伞塞到她手里,脚步不停走过去。
  “谁答应我骂谁。”
  苏冷觉得那个猫头鹰有点硌手,一只手完全握不住,还要顾着拿手机,几乎是下意识屈臂把伞柄夹在怀里。
  入手温热,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印在上面的每条指纹。
  季见予脚步轻盈跑向早已西沉的夜幕,颀长身影引领裹挟雨与尘埃的灯光,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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