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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下 第78节

  这女人真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认死理的人,固执的有些死板,死板的又让人尊敬,要是入朝为官啊,定是那刚正不阿,防意如城的清廉好官。
  江柍诚心实意对她说:“本宫怎会因此等小事纠结恼怒,你才应该宽慰才是。”
  闻言,王依兰长舒了一口气,好似这好长一段时间,都被这两件事压着,终于轻松了。
  因佛生尚小畏生,王依兰只略坐坐,便告辞了。
  上马车之前,王依兰忽然想起要邀请江柍参加佛生不久之后的百日宴。
  江柍笑说一定会去。
  王依兰这才上了马车。
  江柍目送王依兰离去。
  谁知都已经准备走了,她又掀帘道了一句:“近日京中关于娘娘的闲言甚嚣,其实妾身方才本来还想宽慰几句,但见娘娘一脸如常,就知道您没有把那起子昏话放在心上。如此妾身便放心了,你临危不乱,做的是男人都做不到的事,谁若有闲话,必定是迂腐至极的酸儒。”
  “……”
  江柍心头一紧,看向这个低眉顺眼,矜重平庸的女人,难以置信,来到晏国受到几次强烈的冲击都是她给的。
  起初见她,江柍觉得这位素有贤良淑德美名,出身世家大族的王妃,果然是名副其实;方才她那两次深拜大礼,让江柍惊觉,这人并非那等只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狭隘妇人。
  而就在此刻,江柍只觉清风拂面,这人竟还有几分温良坚定的深明大义。
  江柍勾了勾唇,打心眼里对王依兰欣赏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小钦佩。
  不过关于谣言纷扰,王依兰却担心过早了。
  江柍因名声受损,已经被段春令明里暗里敲打了几番,但她对自己深思熟虑做下的事,从不后悔,因此在心境上也算是随遇而安。
  许是好心态成就好结果,不出半月,江柍居然成了口口相传的巾帼英雄!
  此事许是哪个士兵传出去,再由说书先生添油加醋,江柍“劝降峦骨军”便成了“花木兰从军”那般的丰功伟绩,经过百姓们的口口相传之后,她的口碑神奇逆转,美名迅速远扬。
  后来东宫府里又开始拜帖不断,不过江柍只借口自己身子不爽,都给推辞了。
  江柍回到赫州时,已是四月将尽,她几乎错过了大晏的春日。而与她同时被掳的沈妙仪,则于五月之初被人解救回朝。
  江柍对沈妙仪也多有牵挂。
  倒不是她良善,只是不想因自己的谋划伤害了无辜之人,为求心安,她才匆匆前去看望。
  江柍进宫后直奔沈妙仪的挽芝阁。
  走在长长的宫墙之下,江柍还在想,见到沈妙仪之后要说些什么,若她对自己还是臭脾气,是该让着她,还是怎么着。
  想着想着,便听到一丝哭声。
  江柍起初以为是风声,还往后看了一眼,谁知,越接近挽芝阁就听哭泣声就越发剧烈,江柍只以为她们主仆相见喜极而泣,然而在跨进院门时,她的脚步却骤然停住了。
  沈妙仪声嘶力竭在喊:“珍珠!珍珠!”
  院落里的几株红茶花香气扑面,江柍的鼻息间竟隐隐嗅出血腥味。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向后跌了一步,被星垂紧紧扶住。
  江柍却甩开了星垂的手臂,六神无主地走进殿内。
  崩溃恸哭的沈妙仪和另外一个正劝她的宫娥一起转过头来看她。
  作者有话说:
  像只小狗摇尾乞怜。
  “快说你此生只喜欢我,只爱恋我”呜呜呜呜
  第56章 珍珠之死
  ◎江柍收服沈妙仪的第一步◎
  “珍珠怎么了。”江柍这样问道。
  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 沈妙仪愣了半天,那宫娥也是。
  沉默许久,还是星垂说道:“珍珠姑娘已经离世了。”
  江柍一道锋利的眼风扫过去
  星垂呼吸遽然一滞, 忙垂下头去。
  江柍又看向沈妙仪身边的宫娥, 如若没记错, 她应该是叫玉珠,这姑娘也是沈妙仪身边的贴身侍女,平日里珍珠跋扈, 她倒是安静乖巧, 没有什么存在感。
  玉珠见江柍望过来, 先给她补上一礼,才道:“回娘娘的话, 珍珠被拐到勾栏后誓死不从, 屡次逃跑, 竟被活生生打死了。”
  江柍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呜……”沈妙仪更是在又一次亲耳听到珍珠死因后而悲啼起来。
  江柍瘦削的肩膀抖动起来,忍了忍,终是泪如雨下。
  沈妙仪的哭声终是把教习嬷嬷吵了过来。
  嬷嬷一见江柍也在垂泪,顿时吓了一跳, 她先给江柍请了安,才拉下脸来, 对沈妙仪说:“公主怎能如此不懂事, 一个奴婢而已,您难过一会儿也就罢了,怎能一直这样号哭?太子妃娘娘与您一同被掳, 定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您不知忌讳, 也不该累得太子妃娘娘伤心起来。”
  听到“一个奴婢而已”沈妙仪哭声噎在喉咙里,顿时把脸一扬,还未等嬷嬷把话全都说完,便撒泼打滚似的跺脚道:“我就哭我就哭,你算什么东西?说别人是贱婢,自己不也是个贱婢么!竟敢管起本公主的事来了?!”
  教习嬷嬷只觉这小公主真是娇蛮到刁钻的地步了,她对沈妙仪本也有管教之责,却没想沈妙仪竟在江柍面前就这样辱她,她一时羞臊脸热,不免失了理智。
  谏言道:“公主总是这样不分好坏,当初那淑妃对您暗地里使坏,您明明已经知晓,可她离世时您竟哭了三天三夜,平白哭坏了眼睛,养了一年才好。这也罢了,那珍珠平日里因您宠爱,借您威名打压多少宫娥太监,做了多少恶事坏事,偏您被她灌了迷魂汤,不惩治她不说,还总受她撺掇,做了多少刁蛮任性的事来!”
  说到这里,嬷嬷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不忿,竟然向江柍行了一礼:“不怕太子妃笑话,我们公主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若是信了谁,那这份信任便是愚公移山也移不走,奴婢早知之前公主对您多有得罪,可那几乎都是珍珠那丫头在背地里出臭主意,奴婢劝诫过几回,就被罚了俸禄,其实公主再娇蛮,又哪里会和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就这般作对呢……”
  “闭嘴!”沈妙仪猛地拍了下桌子,指着嬷嬷的鼻尖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她,不需要让旁人背锅。”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走过去举起手便要往教习嬷嬷脸上打:“何况淑妃也是你这刁奴能随意议论的?!”
  毕竟是关起门来讲的私密话,嬷嬷虽对淑妃有几分不敬,但对沈妙仪,可谓是纯然肺腑。
  沈妙仪巴掌打过来,“啪”的脆响。
  江柍就在嬷嬷旁边。
  她先是蒙了,直到眼见第二个巴掌也要落下来,她才下意识拦住沈妙仪的手。
  等把这藕段般的胳膊攥在手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把嬷嬷所说之言听明白。
  嬷嬷已经五十多岁,按年龄做沈妙仪祖母都绰绰有余,又是有品阶的宫女,打小看着沈妙仪长大的,竟差点就被掌掴,顿时崩溃了,也哭起来:“今日老奴既已失礼,便是不要这条命,任凭公主治我大不敬之罪,我也要把话说完。”
  嬷嬷只一脸怒气压抑许久不得不爆发的样子,好似真是豁出去了,说道:“奴婢只瞧着,珍珠死了倒干净,您本性不坏,日后离了她,身边若有玉珠这样的良善之人引导,反倒能好些!”
  说完,竟是不理会沈妙仪的反应,捂脸就跑了出去。
  沈妙仪拿起桌上的茶盏便丢了出去:“好没规矩的老刁妇!还巴巴嚼别人舌根子,自己就不恭不敬!赶明儿我便把你赶到掖廷局去!”
  江柍把沈妙仪松开,劝道:“与其在这里悲伤,不如为珍珠好好料理后事。”
  沈妙仪哪里听得进去,只道:“我在我的宫里管教我的奴才,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江柍闻言,脸沉了下来。
  玉珠上前扶沈妙仪坐下,又对江柍赔罪道:“太子妃娘娘切莫生气,我们公主总是这样重情重义,其实她心里绝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沈妙仪胡乱擦了擦泪,厉色道:“用不着你来替本公主解释!反正在我心里你永远也比不上珍珠!”
  玉珠一怔,眼眶瞬间红了。
  江柍见状倒很想知道,沈妙仪何以这般维护珍珠?
  她从前只觉得珍珠那丫头随主子既蠢笨又跋扈,这会儿见了教习嬷嬷的态度,更是坚信这一点,可为何这样一个人落在沈妙仪眼里,却是千好万好?
  想了想,她看向玉珠,问道:“玉珠,从前珍珠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珠没想到江柍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差点没反应过来,待看到江柍认真的神色时,她才知道,江柍并非随口一问。
  该从何说起呢。
  玉珠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场景,是那日她得了公主的赏赐,便被珍珠用蜡烛烫了脚,两只足底都破了无数个血圈儿,不走路会流血,走路那伤口便会溃烂。尤其是袜子粘连在了伤口上,脱袜子时仿佛是脱下一层皮肉似的疼痛,鞋上也沾满了脓血。
  后来还是娘死了,她被公主特许出宫奔丧,才得以治疗。
  想到这,玉珠的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一个没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她已是沈妙仪近身之人,却仍然免不了被这样欺负,何况别的小宫娥呢。
  但珍珠对沈妙仪,却也是真的忠心。
  挽芝阁上下人人都知道,当初珍珠初入宫时不小心救了失足落水的公主,后来过了一年,公主在去御花园赏花的路上,看到被罚跪的珍珠,便免了她的责罚,又调她到自己跟前伺候。
  从那之后,珍珠便只对沈妙仪一人忠诚,沈妙仪也只认珍珠为心腹。
  “珍珠姐姐是个对公主忠心耿耿的人。”最终玉珠选择这样回答。
  江柍心下一暖。
  她如何看不出来玉珠奉浼,想必平日里没少受珍珠欺负,此刻明明是申冤的最佳时机,可她还是没有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
  可见嬷嬷说得没错,这个人倒是品行端正,若有她在沈妙仪身边伺候,想必能给沈妙仪许多潜移默化的正面影响。
  沈妙仪却犹然不知自己身边有这般宝藏,又吸吸鼻子道:“你们都说我不好,可是珍珠觉得我好,任你们如何讨厌珍珠,我也都会喜欢她!”
  她才不管什么大道理呢。
  人人都说她骄纵任性,唯有珍珠对她说“公主是最好最好的人”,那么她便最喜欢珍珠,就这样简单。
  江柍听了这半天,如何能不明白,沈妙仪其实深知珍珠的为人,但她不在意。
  因为她和珍珠就像是在瀚海漂泊时,于一叶孤舟上相依为命的人。
  别人都不喜欢她们,她们便彼此喜欢,对彼此最好,对其他人则随心所欲。
  沈妙仪不愿意惩罚珍珠,甚至不愿意让珍珠改变,就是怕背叛珍珠,不想让珍珠觉得自己不再被她喜欢。
  江柍心中一恸,突然明白过来,为何沈妙仪会为淑妃之死痛哭
  淑妃养她的那几年,虚情假意是真的,但让她感受到的快乐也是真的。
  故意为之的纵容,不也是一种溺爱?
  江柍看着这个明媚如芍药花的少女,第一次觉得这娇艳的颜色,或许也是由血与泪浇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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