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临近中午才离开欧洲海岸公司的宋天耀,没有去先找间餐厅或者酒楼享用午饭,而是搭黄包车迅速赶到同在中环,位于花园道的香港圣公会圣约翰座堂,这是圣公会港澳教区的母堂和主教座堂,直白些讲,就好像是香港社团中大佬坐镇的总堂口。
  宋天耀最初想过在香港大会堂,东华医院,甚至是香港大学礼堂等地方举办乐施会成立典礼,是安吉佩莉丝提出了在圣约翰座堂举办乐施会成立典礼的建议,理由是在港英国人大多数信仰基督教圣公会,作为乐施会主要发起人的贝斯夫人更是如此,如果弃信仰的宗教教堂而选择其他地方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选择这里,凭石智益夫妻的能力,应该能请到牧守圣公会香港教区的英国主教何明华英文名r霍尔出席成立典礼,何明华对在港英人中的影响力,甚至是很多中国人心中的影响力,大过港督葛量洪,他出席典礼,能无形中增加乐施会的影响力。
  而且,只要是慈善行为,圣约翰座堂不会收取场地租金,还能提供很多教友帮忙维持会场秩序。
  宋天耀愈发觉得鬼妹律师与自己搭档默契,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信仰问题,和可借助的宗教信仰,安吉佩莉丝都考虑到,他自然点头同意。
  安吉佩莉丝昨晚也告诉了贝斯夫人,贝斯夫人非常满意把成立典礼放在圣约翰座堂,而且昨晚特意告诉过安吉佩莉丝,今日中午她会和丈夫石智益来圣约翰座堂,为圣约翰座堂收容和提供实习就业的残障人士捐赠一些食物,并且会在圣约翰座堂留下来与教堂的教友一起共进午餐。
  之所以特意告诉安吉佩莉丝,含义无非是在乐施会成立之前,这是宋天耀唯一能与石智益大方交流又不用顾忌社会地位而引起猜忌的机会。
  毕竟,圣光之下,众生平等。
  第一一六章 哭出声的,多给一袋酱油。
  宋天耀在圣约翰教堂旁边的书店里买了一本圣经,这间出售基督教各类教义书籍的书店里,打扫卫生,擦拭书架,整理书籍甚至负责收款的,全部都是无家可归的残障人士,由圣约翰教堂开辟了这间书屋和不远处的捐赠处,为这些人提供衣食住行和工作的机会。
  手里拿着圣经从教堂的主入口朝里面走去,进入主楼,脚下干净的马赛克样式地板,和头顶上方的拱形天花板,描绘着圣徒事迹和神迹的两旁过道上的彩色玻璃,教堂正中悬挂着巨大而古朴的十字架的圆顶,让宋天耀感觉仿佛一瞬间穿越时空,到了十六世纪的欧洲。
  十字架后,则是教堂的后殿,后殿最正中的位置是祭坛,旁边是宣扬教义的讲坛,后殿正面墙体上,则是一面巨大的管风琴。
  在祭坛和讲坛前,一排排油光发亮而又斑驳不堪的木制座席上,石智益就和贝斯夫人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坐在第一排前,专心致志的对着祭坛方向祈祷。
  比起宋天耀走进教堂完全没有教会工作人员理会的寒酸,此时讲坛处的一名牧师正慈祥的望向闭目祈祷的石智益和贝斯夫人一家。
  宋天耀坐到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安静的等待着,终于,祷告结束,贝斯夫人带着孩子们起身,在牧师的带领下朝旁边的耳殿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去帮守候在教堂餐厅外的穷人和无家可归者发放食物,而石智益则留在座位上等待。
  “石先生。”宋天耀慢慢的走过去,坐到石智益旁边的位子上,欣赏着前方不远处的祭坛开口说道:“中午好。”
  石智益叹了口气,语气像是有些苦笑又像是有些无奈:“其实,宋先生,在英国,如果没有其他人为我们彼此介绍,这样直接开始谈话是很有失绅士风度的。”
  “我刚刚读这本圣经时,发现上面有一句话,我灵愁苦,要发出言语,我心苦恼,要吐露哀情。不畏不避,可见冠冕。”宋天耀眼睛望向面前华贵的祭坛:“上帝又说,当为贫寒的人和孤儿申冤,当为困苦和穷乏的人施行公义。所以我和石先生在上帝的注视之下,谈论成立乐施会,以及帮助千千万万那些因疾病而遭受折磨的人,并不会有损您的绅士风度。”
  “你买了这本圣经的目的是什么?”石智益侧过脸看了宋天耀一眼就收回视线,这个青年实在年轻的让人不敢相信,是他一句点破自己心中那点**,而且抛出个乐施会让自己和妻子好像鱼儿一样忍不住咬上了钩。
  宋天耀老老实实的说道:“售价五元港币,五元港币也许能让那些残障人士每人多一个馒头吃,也能让我现在和您并坐在上帝面前时,不至于完全没有话题。”
  “我想知道你对我妻子在卸任乐施会首任主席之后,还有什么建议提供给我吗,我不想看到虎头蛇尾的安排?”石智益对宋天耀说道:“慈善机构一年一次选举,你不会让她一直坐在乐施会主席的位置上。”
  “但是只要乐施会存在,贝斯夫人提出的这个关于香港水质和寄生虫问题而展开的慈善捐赠项目,就不会停止,除非香港,九龙地区所有人都能喝到太平山顶那样干净的水,可是那也许要几十年以后才能实现,那时或许香港已经不再是英国殖民地。在仍然是英属殖民地这段时间,贝斯夫人可以用自己的名义成立一个水源调查机构也好,水资源协会也好,水文科学研究室等等什么组织,负责每年为乐施会或者其他慈善机构提供新的水质调查报告,这个报告提供的年份越长,贝斯夫人就会变的越来越重要,因为后来者为了了解之前香港的水源资料,只能去查询贝斯夫人的历年调查报告,她会成为香港水资源研究调查方面的绝对权威,你觉得呢?石先生?一个人想要拥有地位,除了去设计,其实也是需要付出的,贝斯夫人拥有水文科学学士学位,我们为什么不能让她在香港这个城市成为真正的水文科学家?你要知道,在现在的英国,科学家这个头衔其实比港督夫人的称号更能赢得英国上流人物的尊敬,无论是虚情假意,还是情真意切,那些英国上流人物都必须承认科学家的优秀,和他们带来的,改变战争甚至世界的力量,哪怕贝斯夫人这位科学家来自澳洲圣基达,可是那时候,谁还在意那些?人们会称呼她,英国女性科学家,香港水资源问题专家,我的安排是,乐施会半年后会第二次捐赠药物,那时利康会出笔钱,让香港大学邀请贝斯夫人担任客座教授或者名誉教授,我宋天耀,做事从不会虎头蛇尾。”
  这一大段话,宋天耀说的语速很慢,而且两个男人虽然并坐在一起,却始终没有任何目光上的交集,全都目光坦然的平视着前方,就像是两个来教堂做礼拜的人刚好坐在一起,感念上帝的恩慈。
  “在伦敦时,总有人会说,该来的总会来,那是他们对伦敦多雨天气的抱怨,现在我也许也该说一句,该来的总会来,你设计了这么多,除了让我妻子深信不疑的褚先生的慈善家和太平绅士头衔之外,还想得到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我只需要您做好自己的工作,您知道香港有多少家做药品生意的公司吗?其中又有多少家在做些见不得人的禁运品生意?一支盘尼西林干粉装,想要在香港中国人开的西药店里买到,需要加出最少一倍的价钱才可能买到手,是最少。如果有人急着等盘尼西林救命,就算是三倍五倍他们也只能去乖乖付账,而且最过分的是,利康准备捐赠给乐施会一批杀灭体内寄生虫的药物,但是有家公司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先一步垄断了那批来自英国加力子公司的,低价的原材料,知道加价多少卖给利康吗?一倍,原材料八百港币一公斤,他们报价一千六百港币,而且他们提前缴纳了定金,现在英国加力子公司不会违约把货卖给利康,我们面临着第二批捐赠药物无法按时提供的困境。这就是需要您公平,公正,公开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了。”宋天耀望着墙上巨大的管风琴,嘴里说道:“我没有想从乐施会这件事得到什么,我只是请求身为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暂署处长的您,做您该做的事。”
  “只有这些?”石智益不太相信这个年轻人为自己妻子策划好一切之后,只想要这么一点点回报。
  “如果海关在其他违反禁运品禁令的药品公司仓库查封出很多药品,利康当然希望能因为参与乐施会赠药这一善举的经历,拥有优先从海关购买那些查没药品的权力,在上帝面前,实话实说,如果海关和工商业管理处能把真药当成假药或者过期药卖给利康,我当然是感激不尽,我可以为此提供过期标志的药品包装,而且可以把节省的钱拿出50,存入您提供的银行账户,上帝作证。”宋天耀终于侧过脸,看向身边这个面色平静的英国人:“有爱心的善人占一点点便宜,总比被那些无良的人掠夺暴利,更让上帝乐见其成,您觉得呢?”
  “不,只能按照原药品来卖给你们,那笔查没药品的款项会上交,由港督发落。”石智益也转过脸,望向宋天耀,慢慢的说道。
  宋天耀笑了起来:“没错,那笔钱该由港督发落,是我的疏忽,我提前恭喜您在不久的将来,晋升工商业管理处处长和一级官学生。”
  “那个试图破坏利康和乐施会善举,恶意囤积药物准备获取暴利的公司叫什么名字?”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从耳殿门口出现,似乎准备前往餐厅享用午餐,石智益用手扣着西装的扣子站起身,开口问道。
  宋天耀低下头摊开圣经,像是与对方完全陌生的教友自顾自着念着书上的经文:“欧洲海岸公司,如果能在明天典礼宣布捐赠药物那一刻,海关同步查封仓库展开调查,您夫人也许能得到很多中国人自发的献花。”
  石智益像是没听见,迈步朝着自己的妻儿走去,宋天耀坐在后面用中国话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都安排好了,赠药结束后愿意徒步去您别墅外献花表示感谢的,每人十元路资,哭出声的,多给一袋酱油。”
  然后,宋天耀看到石智益好像脚下被什么拌到,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
  看起来,鬼佬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持绅士风度的嘛。
  第一一七章 不用谢
  章渭淋是章玉阶的长子,如今18岁,除了小学是在香港青年会小学度过,中学课程,基本是每日去私人教师家中完成。
  章家是老夫人郭绠主持家务,自己长子章玉阶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却是经商奇才,十几年间商海搏杀,在香港为章家打下一片天地,即便郭绠此时对四个儿子一视同仁,但是内心仍然是偏向扛起家业的长子一房,章渭淋是长子长孙,出生时家中还并不算富贵,父母都忙着生计,他陪在郭绠身边吃过几年苦,比起其他孙辈出生时已然家中富贵,衣食无忧,郭绠一直觉得章渭淋比起其他孙辈,多少受了些委屈。
  不然,也不会章渭淋不想去皇仁书院,郭绠亲自开口从自己私房钱里出钱,让人帮章渭淋请了一位私人教师,每天让章渭淋单独去私人教师家中学习,章玉阶的老婆和侍妾都是没有文化的乡下女人,在家中商行里做着计数或者分拣之类的力气活,疏于管教儿女,这种事自然是婆婆作主。
  这也导致了章渭淋比起其他章家孙辈更加自由,不用每日按时去学校,几年下来到如今,已经发展到每天去私人教师处报个道,就转身去与狐朋狗友鬼混,虽然比不上褚二少这种王牌败家子荷包鼓鼓,但是郭绠每日给的三五十块港币却总是有的,去不了诸如丽池,太白海鲜舫等等销金窟消遣,九龙城,油麻地这些地方,几十块的花费就已经可以风光一整日。
  章玉良见到自己这位子侄时,是油麻地一处赌档,章渭淋正把袖口挽的高高,嘴里咬着香烟,神态桀骜,一只脚踩在板凳上,把手里的牌九骨牌狠狠朝桌面上拍去,另一只手还搂着一个胸前丰满的女人,在对方露着大片白肉的胸部抓捏。
  “渭淋。”章玉良用手稍稍在鼻子处扇动两下,想要驱散这处赌档里难闻的烟臭汗臭味道,走到章渭淋的旁边,轻轻开口说了一句。
  章渭淋正要开口喊一句人对通杀!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侧过脸望去,就看到比自己大七岁的四叔正脸色阴沉的在旁边望向自己,身后还站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
  “四四叔。”章渭淋急忙吐掉嘴里香烟,把身边女人推开,整理了下衣服,毕恭毕敬的站直身体。
  “出来找间清静茶楼聊几句,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这样下去怎么继承你父亲打下的这份家业。”章玉良伸手拉起章渭淋的左手,朝着赌档外走去。
  赌桌对面一个汉子此时也恰好亮出自己的牌九,兴奋的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输了大半日,总算转回了运气!双天至尊!通杀!”
  亮完底盘他抬起头催桌上的人付钱,却看到章渭淋已经转身要走,顿时站直身体吼道:“蒲你阿姆!哪里来的扑街随便就要带人走!赢了就想走,输了不认账?站住!”
  章玉良脚步不停,仍然拉着章渭淋朝大门走去,只是嘴里对跟在两人身后的代锋说道:“代锋,渭淋输了多少,赔给他,赔完之后,帮我把讲出那句蒲你阿姆的那人牙齿全都打掉。”
  代锋转身回到赌桌前,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两百块港币扔在赌桌上,看向对面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汉子,淡淡的问道:“够不够?”
  这种赌档本来赌注就不大,两百块已经足够抵章渭淋刚刚那把输的赌注,那汉子瞪着眼睛把两百块捡起来,不耐烦的对代锋说道:“滚吧!”
  代锋把钱包收回口袋,双手一拍赌桌桌面,整个人直接跃上赌台,飞扑到对方面前!
  不等那汉子回过神来,代锋已经落地站到他身旁,左手揽住那汉子的后脑朝赌台上重重撞去,右手已经抄起赌桌上被常年摇晃,盘磨光亮的铁质骰盅!重重朝对方的嘴巴处砸下!
  只一下!那汉子的几颗门牙就直接被生生砸断!
  那汉子身后的几个朋友或者手下想要冲上来救下同伴,代锋左腿极快的抬起踢出!狠狠抽在冲的最快那人的面门上!那人被一腿抽的几乎离地!身体打着晃朝旁边摔去!这彪悍动作吓的其他几个本想冲上来的家伙顿时停步,不敢再贸然上前。
  一腿得手,代锋继续举起骰盅,连续几下砸在此时口腔朝外喷涌血线的汉子下颌骨处!将对方槽牙也都打掉!
  “下次开口要钱,记得不用讲粗口。”代锋扔掉沾满鲜血的骰盅,拍拍早已经在几下重击昏死过去的汉子,开口说道。
  说完,他站直身体,抬起双手,只这一个抬手的动作就吓的几步外的其他赌客急忙朝后退去,唯恐自己倒霉被打倒,代锋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在赌档内环视一番,不屑笑笑,转身出了赌档的大门。
  等他消失在门外,一群人才围到赌台前,把那个汉子扶起来,那汉子的一个同伴边帮同伴用毛巾捂住嘴巴止血,边对赌档里这些赌客喊道:“有边个识得刚才那个扑街?居然敢来和胜义的陀地搞事!”
  众人鸦雀无声,只有一个擦鞋童缩在角落,弱弱的声音响起:“我好似好似在尖沙咀那些上海人住的街上见过他。”
  出门的章渭淋没有看到赌档里发生了什么,被他四叔章玉良带上了赌档外面一直等章玉良的士后座,坐在后座上,章玉良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两分钟后,代锋从赌档里出来,上了的士副驾驶位置,这才开口说道:“尖沙咀中和茶楼。”
  司机开车把章玉良三人送到尖沙咀中和茶楼门外,章玉良带着垂着头不敢开口的章渭淋迈步直接上了二楼的包厢,代锋付过车费后,没有跟进去,而是在二楼的散座处自己点了一份宜兴紫砂壶冲泡的龙井,守在外面。
  章玉良坐在旧上海风格的包厢里,望着章渭淋沉默不语,章渭淋则搓着手,不时抬眼瞄一下面沉似水的四叔,又赶紧低下头去,包厢里陷入一阵沉默。
  就在章渭淋被这种沉默逼迫压抑的感觉身体要炸开时,章玉良慢慢的开口,像是回忆着往事:“你父亲最痛恨家里人赌钱,我记得我十五岁时,放学的路上被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拉到街边看大人们玩鱼虾蟹,我都冇钱,是我同学口袋里有五毛钱,大方的开口讲算我一份,然后把五毛钱压了进去,我记得好清楚,那五毛钱押了葫芦,哇,运气真好,那一把可能是老板想要杀赌鬼,便宜我们,三颗都是葫芦,一赔五,五毛钱赢到了两块五毛钱,我们两个好开心,拿到钱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我同学分了一块钱俾我,我们两个站到汽水房前,连喝了七支汽水庆祝,然后我又买了六支汽水背在书包里带回家,准备请我母亲,我三个哥哥,你老妈,你小妈一起喝。”
  章渭淋听着这些没有怒气或者火气夹杂在其中的话,抬起头望向章玉良。
  章玉良突然笑了一下:“回到家,大家都问我,汽水边度来的?我说赢来的,又把买汽水剩下的钱都拿了出来,把整件事也都说了出来,等大家夸我运气好。但是你奶奶,你父亲却都沉下了脸,我记得你奶奶脸色很难看,而你父亲则拿出了你奶奶放在家规下的木棒,二话不说,劈头就打,打的我鬼哭神嚎一样,不停的哭喊着解释,我冇赌钱,是我同学去赌,我只是去看。但是不管用,打到我后背,屁股,腿上,肩膀全都是紫血印,趴在地上连爬和哭的力气都冇,你父亲才停手,对我讲,如果再敢碰赌,就用这根家法把我打死,扔出章家,多亏你老妈和小妈两人,连着帮我敷了五天的药,我才缓过那口气来。算算看,你自己赌了多少次,我能一下就揾到你,也就知道你去了多少次。你是准备学你四叔,被你父亲活活打死咩?”
  看到面前本来面色平静,可是说到被父亲毒打教训时仍然闪过几分畏惧的四叔章玉良,章渭淋连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自己家的家规有多严格,就算奶奶郭绠稍有宠溺,但是在这种恶习之下,绝不会轻饶,何况自己父亲当家作主,做给其他兄弟看,也不会轻轻放过自己,活活打死也许夸张,但是打到起不来床或者打断双腿,等养好伤以后扔去某个家里的小店铺做小工,绝对有可能。
  他抖着嘴唇对章玉良哀求道:“四叔四叔,不要,不要告诉家里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去揾你之前,去拜访过你的私人教师吕先生,他说你成绩很差,考入香港大学几乎没有希望。我觉得不如上午你上完课之后,下午去家里的公司学学做生意,以后继承你父亲打下的家业也轻松些,对了,你四婶的弟弟,你叫做俊郎舅舅的那个,最近新开了一间公司,也是做药品生意,我安排你去那里做工,学学做生意,这样你上午上学,下午做工,也就冇机会再赌钱,但是一定要记得改掉这个坏习惯,不然再让我知道有下次,我一定告诉你父亲。”章玉良望向章渭淋,伸出手宠溺的拍了拍对方的头,温和的说道:“努力一点,你是章家长孙,要给你的兄弟姐妹做表率。章家以后仲要靠你支撑,知不知道?”
  “多谢四叔。”章渭淋感激的抹了一下有些湿润的眼睛,诚恳的说道。
  章玉良摇摇头,认真的说道:“不用谢。”
  第一一八章 咸鱼栓
  宋天耀从湾仔街边一处大排档点了份碟头饭,也顾不得自己这身西装造型不像是吃这种苦力饭的人,坐在位置上狼吞虎咽,吃完这一餐他还有事要去做,脑中构思最多耗费几杯咖啡,但是真正做起来,却需要跑断腿。
  一份米饭烧肉吃的正香甜,一个声音在旁边不太确定的说道:“宋秘书?”
  宋天耀一边抬头一边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旁边不远处站着本该去帮自己跑腿的,好像叫咸鱼栓的家伙,一颗光头上全是汗珠,身上的汗衫都已经湿透,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看样子也是来吃饭。
  “我不是让你去见高佬成么?”宋天耀直直脖子,等饭菜彻底下肚之后才对咸鱼栓问道:“见到未有?”
  咸鱼栓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汗:“早就已经见过,把宋秘书你的话都告诉了成哥,成哥安排的人已经去了陈记糖果店,我才抽空跑回家看看女儿,宋秘书给我的车费,我冇用,省下来给老婆女儿买买衣服,带女儿下来吃一点好的。”
  宋天耀把目光望向咸鱼栓手里牵着的小女孩,五六岁大身上的衣服有很多补丁,但是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小脸儿粉嘟嘟的,头发被可爱的扎束了两个羊角辫,此时眼睛正在大排档那些飘香的饭菜和自己父亲之间不断转动,喉结处也不断吞咽着口水。
  “老板,一份豆腐火腩,一份五香黄鳝球,一份洋菜猪皮,大饭炒底,油多点!”咸鱼栓发现女儿的表情,急忙对正忙的热火朝天满头大汗的大排档老板叫了一声。
  “坐在这一桌,一起吃。”宋天耀等咸鱼栓点完之后,指了指自己这一桌:“你女儿?”
  “是呀,今年已经六岁,秀儿,叫叫”咸鱼栓想让女儿对宋天耀打招呼,可又不知道该让女儿叫对方什么,卡在那里摸着头望向宋天耀。
  宋天耀笑笑:“叫叔叔就好。”
  “秀儿,和叔叔问好。”咸鱼栓牵着女儿走到宋天耀桌前,轻轻晃了晃女儿的衣袖,小女孩扬起脸,对宋天耀乖巧的说道:“叔叔好。”
  “老板,帮这一桌送一支汽水,两瓶啤酒,算在我账上。”宋天耀先是对老板说了一句,这才望向叫秀儿的小女孩:“乖,叔叔请你饮汽水。”
  “谢谢叔叔。”大排档的老板娘将一瓶汽水和两瓶啤酒送过来之后,这一次不用咸鱼栓叮嘱,小女孩已经主动对宋天耀说了声谢谢:“我娘说,小孩子不能饮汽水的,肚子里会生馋虫,等长大之后再喝才不会生馋虫,让爸爸喝。”
  咸鱼栓在旁边尴尬笑笑,有些拘谨的对宋天耀说道:“我老婆很少让女儿饮汽水。”
  “偶尔喝一次,是不会生馋虫的,你可以让你爸爸先饮一口,他饮过你再喝,就不会生虫喽?”宋天耀把汽水推到小女孩的面前,笑着说道。
  “爸爸喝。”咸鱼栓的女儿把汽水瓶双手捧起来,朝咸鱼栓递去。
  咸鱼栓接过来稍稍沾了沾唇,就还给女儿:“爸爸喝过,你可以喝了。”
  小孩子小口小口的啜着汽水不再说话,咸鱼栓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木制烟盒,从里面取出支三五香烟递给宋天耀:“烟盒留给了成哥,香烟未舍得,装起来慢慢食。”
  宋天耀接过来笑笑:“有老婆孩子,干嘛要去混社团,咸鱼栓,呢个名字边个帮你取嘅?”
  “我原来在九龙摆摊卖咸鱼,大家就叫我咸鱼栓,在那种地方如果不找个字头扣在头顶,天天都有人找麻烦,我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所以就入了福义兴,每月按时叫规费。我识得几个字,卖咸鱼卖的多,也算是能算账,去年字头开在湾仔的一间鸦片馆,负责收钱的人死掉,见我懂算账,又入了字头多年守规矩,就把我从九龙拉来港岛,在鸦片馆负责收钱算账,整天整夜呆在鸦片馆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但是比九龙卖咸鱼也能多赚一点点,本来以为是个长久差事,所以把老婆女儿都带来港岛租了处尾楼住,不过好景不长,今年鸦片馆股东安插人手,把自己的亲戚送了进去,我就冇的做,咸鱼又冇的卖,打又不够打,就在码头做苦力,刚好前日成哥说要人帮忙去做糖,我就被打发了过去。”
  咸鱼栓帮宋天耀划火柴点燃香烟,自己却没舍得吸一支三五,而是拣了最便宜的小喜香烟叼在嘴里点燃吸了一口,这才对宋天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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