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还没等葛肇煌在香港站稳脚跟,重整洪发山局面,港英殖民政府就按照非法从事秘密活动的罪名,把葛肇煌驱逐去了海南岛,不准他再入境,葛肇煌走时匆忙,只来得及把山主在几名骨干的见证下传给刚刚二十岁,性格顽劣的儿子葛志雄,让自己心腹陈仲英担任军师香主,打理洪发山事物之后,就被驱离香港。
葛肇煌无法回香港,只能从海南岛想方设法逃去台湾,想取得国民党对香港十四号的金钱支持,可是国民党见14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只肯给名义上的支持,允许14对外公开宣布,国民党是他们的靠山震慑对手,但是所有物资钱财方面的支持,一概没有。
没了国民党物资金钱上的支持,也没了军统内的身份,和江湖人抢地盘提靠山是国民党又屁用没有,整个洪发山好像夜壶一样被抛弃,葛肇煌四处碰壁之后气的中风发作,狼狈不堪,还是陈仲英想方设法,把中风后的葛肇煌偷偷从台湾接回了香港。
葛肇煌无法主事,葛志雄年幼,能力上又根本无法压服14里那些国民党逃兵,当过葛肇煌副官,接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陈仲英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14第一人,在香港指挥着一群国民党残兵败勇搞合纵连横,先与潮州帮联手抢了粤东帮地盘,后翻脸与潮州帮开打,这些国民党溃兵,台湾去不得,大陆去不得,香港是唯一立足之地,所以全都豁了命出去,再加上都有些战场经验,屡屡火拼战绩颇佳,短短两年间,就已经在香港打出了14的一片凶名。
李裁法握着陈仲英的手满面笑容:“仲英兄,这就是我的工厂,最近两日江湖上的事,你也该有所耳闻,清帮是外来者,十四号也是外来者,本地帮会不会和我们一条心,倒不如我们两个联手,如果仲英兄有兴趣,我们还能聊聊工厂里那些货的生意。”
第一五一章 寻找东梁山
比起地痞流氓出身,哪怕此时西装革履一副有钱绅士扮相却仍然给人一种浓重江湖气的李裁法,陈仲英这个接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前国民党军人,虽然此时已经不着军装,却仍然残存着几分与李裁法截然不同的气质,加之这两年在香港东挡西杀,带着14的手下打出一片地盘,身上那种在战场上带回来的金戈铁马冷硬气焰,哪怕脸上带着笑,却仍旧藏也藏不住。
“裁法先生,如果丽池夜总会都被你自谦不入眼,那整个香港就再没有第二家能入眼的夜总会了。”陈仲英与李裁法握了下手,嘴角牵动两下算是微笑,开口说道。
两个人并肩踩着楼梯进了李裁法在工厂的办公室,聊了几句客气话之后,李裁法就直入主题:“仲英兄,洪门三合会,清帮三番会,当初都以反清复明为号召,互为臂助,眼下香港洪门正宗,只有洪发山十四号这个码头,而清帮这里,杜先生病重,局面暂由裁法我主理,清帮如今与和字头不睦,十四号与潮州帮有隙,不若我们两个帮会再效仿当年先贤,联手并肩,在香港打出一片局面。”
这番不文不白的话,听的陈仲英心中直皱眉,他是军人出身,但是却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李裁法这些话让其他江湖人听来可能觉得李裁法有文化,有口才,张口能说些文绉绉的词句,在陈仲英这里,这番话却倒好像感觉只有腻腻的一阵恶心。
不过面上,陈仲英却淡淡挂着笑,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至于洪门三合会,清帮三番会当初互为臂助的话,他就只当李裁法开玩笑。
洪门三合会的三合取天时地利人和之意,清帮在清朝初年的确自称三番会,番是藩之意,纪念明末三位藩王,福王,唐王,桂王,虽然都带一个三字,但是清洪二帮却从没有什么交集,洪门虽然如今沦为地痞无赖聚居的帮会,但是终有清之世,面对清廷从未退缩过,不断组织各种武装叛乱,对反清复明四个字力行不渝。
而清帮三番会,却刚好相反,从未跟清廷公开冲突过哪怕一次,逆来顺受,对公然反清的诸如洪门三合会,白莲教等其他组织表示清帮半投靠清廷,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想甘为内应,获取情报,与白莲教,三合会等等里应外合。
但是清朝两百余年,白莲教,三合会武装反清前后数十上百次,清帮连一次内应都未做过,等清朝中后期,已经对外自称安清帮的清帮三番会,除了清净道德,文成佛法,人伦智慧,本来自信,圆明兴礼,大通悟觉,万象依皈,戒律传宝,化度心回,普门开放,临持广泰,光照乾坤这四十八个清帮祖师爷金碧峰为后世徒子徒孙传下来的道号排字以及几首清帮诗词之外,已经彻底沦为华南华东地区靠水吃水的恶霸组织。
这也是导致洪门很多子弟对清帮人物不屑的原因。
陈仲英虽然是后来加入的十四号,算不上真正的洪门子弟出身,但是在山头呆久了,也听惯了这种话,对这种话,他心中也是认同的,尤其是清帮和十四号,都是1949年来港,如今十四号已经在九龙地区打下不大不小一片地盘,而清帮仍然是没有开过坛,众多清帮门徒跟在李裁法,杜月笙或者其他清帮大人物身后混饭吃。
“不知裁法先生说的联手合作是指?”陈仲英侧过脸看向李裁法,慢慢问了一句。
李裁法呵呵笑道:“十四号的诸多兄弟,本领手段我早就耳闻,与粤东帮,潮州帮两年间大大小小打了三十几次未有败绩,这份胆色,我更是佩服,可是,仲英兄,十四号开几间小烟馆,放一些高利贷,凑三五间赌档,就想在香港站稳脚跟,恐怕不太现实吧?”
陈仲英面色不动,没有开口说话,李裁法说道:“粤东帮,潮州帮,五邑帮,东莞帮,哪一个真的是靠如今开些黄赌毒生意做大的?背后没有大商家赏条财路出来,想把势力做大,几千人张嘴吃喝,压也压死了人,我的意思是,我与上海来港的一些有钱人关系不错,自己也算比仲英兄你在香港多厮混了些年,手上有些产业,十四号出人,与清帮联手一起打掉和字头,只要清帮站稳了脚跟,上海有钱人在香港把局面铺开,仲英兄还怕那些上海阔佬富翁不主动登门求你帮他们的忙?只要仲英兄你同意,就是兄弟我这间吗啡工厂,以后的货,一半都优先供给十四号,这可都是好东西呀。”
说到后来,李裁法心中的急切已经露到了脸上,眼神炙热的望向对面面容如铁的陈仲英。
在李裁法想来,十四号虽然看起来在香港有了块地盘,但是比起本地其他帮会底蕴和隐形实力还差的太多,如果不是十四号这几位堂主香主确实头脑过人,善于谋算,本地帮会让警察去故意找十四号的麻烦,每天去拉人进警察局都能拉到十四号关门。
和自己的清帮联手,是十四号最好的选择,只要杜月笙一咽气,上海那些富翁的各行生意如果需要江湖人照应,只能考虑自己,十四号对外虽然一直号称背靠国民党,可是本地帮会早已经看清楚,如果国民党真的给十四号支持,也不会让一群国民党残兵败将沦落到和江湖人抢黄赌毒的生意。
自己有上海人的钱势,十四号有精兵悍将,双方联手绝对能一统香港江湖,而且几年之后,自己运作的好,把整个十四号纳入自己清帮势力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裁法先生。”陈仲英笑了笑:“你也该知道,十四号不是我陈某人的,虽然我暂任香主,主持局面,但是上面还有老山主和少山主,这种对外合作的事,我如果擅自做主,答应了你,那到时老山主怪罪下来,陈某人可担当不起。”
“是裁法我欠考虑,只是我早就听说葛老山主身体病重,葛少山主又侍父极孝,无暇它故,十四号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仲英兄作主,当初联合潮州帮吞粤东帮地盘,后又与潮州帮交手,也未见葛家两位山主出面。”李裁法继续说着自以为斯文的话,目光炯炯的望着陈仲英。
陈仲英却受不了李裁法和自己在这里说着不通文法的酸文,能被葛肇煌钦点,在十四号内成为辅佐太子葛志雄的首辅大臣一般的人物,陈仲英比起李裁法这种自以为是的江湖人眼光头脑都超出太多,这两日他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的帮和字头一起把清帮灭掉,由14接替清帮,背靠上海来的富翁发展,这样既不与本地帮会出现矛盾,背后又有了金钱靠山,对十四来说才是万全之策。
眼下陈仲英的谋算已经有了些眉目,这种时候,哪里还会帮李裁法去做一统香港江湖的春秋大梦?
也就只有李裁法这种被吹捧喊了几日香港杜月笙就忘乎所以的家伙,真的以为只靠打杀压服对手,就能一统江湖。
“这种事,无论老山主出面与否,我都要先同他讲一声,他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再和裁法先生详谈,葛山主最中脸面,他既然信重我,我在这种事上就更不能落了他的面子,你觉得呢?裁法先生?”陈仲文对李裁法回答道。
李裁法虽然急切,但是也不好硬要让陈仲英一定就要给自己个答复,只能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这两日我再约仲英兄去丽池饮茶。”
“好说,好说。”陈仲英脸色温和的对李裁法说道。
只是心中却在盘算,玮文说起的洪门东梁山,那个山头到底在哪里?查遍香港大多数字头,仍然没有人能给出个像样的答案,如今只要让陈仲英找到身在香港的洪门东梁山,就等于为14找到了机会。
第一五二章 纰漏?
“来一支?”章玉阶等自己的二弟章玉麒坐稳之后,把手边的雪茄抽出一支朝对方晃了晃问道。
章玉麒微笑着摇摇头,白净斯文的脸上还有些未褪的酒红,从自己的中山装口袋里取出双喜香烟点燃:“我还是喜欢中国烟多一点。”
章玉阶自己点燃雪茄,看看此时坐在客厅阳台处窃窃私语的阿茵和爱丽丝,笑着对章玉阶问道:“你真的不打算把你这个小情人爱丽丝娶进门?”
“说的爱丽丝好像和跟在你身边没有名分的茵姐一样,她是助理,不是我情人。”章玉麒低头笑了一下,侧过脸望向俏脸带笑的爱丽丝:“好多英文报纸,我基础差,需要爱丽丝帮我翻译好才能看,而且女人在身边,心细一些。”
“那个汇丰大班答应没有?”聊了几句女人,章玉阶就回到正题,问章玉麒今晚与东亚,恒生几个董事约见汇丰大班的情况。
自己这位二弟,做事最合章玉阶胃口,章玉阶习惯硬桥硬马的打开局面,而章玉麒就在他背后为他铺平人脉,章家如今大小也算是五邑华商中比较知名的存在,如果连鬼佬港督的胃口都填不饱,或者说连一条人际天地线都打不通,那才是笑话。
在章玉麟深夜打过电话,把这段时间章家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之后,章玉麒身在澳洲就已经开始动脑,得知褚孝信是通过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石智益的关系设局,再从局面上分析之后,当天晚上就对章玉阶一口断定,褚孝信的利康被鬼佬摆了一道,而随之加入章玉良爆出的问题,章玉麒就已经表示,这一局最好是和局,大家不要伤了表面上的交情,章家表面简单认输,推作茧自缚的章玉良和一些假药出来,顶一个不疼不痒的罪名,让鬼佬石智益能在这次大阵仗中轻松下台阶,保留脸面,背后则另外打通一条天地线,处理好港督葛量洪,至于需要付出的金钱,就让药业协会那些成员单位均摊,第一,不伤了石智益的情面,第二,填了港督葛量洪和英军的胃口,这两件事摆平,章家头顶上空看起来骇人的一片乌云也就散了。
至于章玉良与利康那点关于驱虫药的小矛盾,甚至都用不到特意放到桌面上来谈。
“吉先生的东亚银行担保,章家的联锦置业公司在汇丰银行贷笔款出来,摩尔斯先生已经答应帮忙。”章玉麒对章玉阶温和的说道:“这种事无非看起来吓人,韩战开打,香港的转口贸易生意一落千丈,如果不是上海大批富豪和广东廉价劳动力涌入,撑着现在香港经济的虚火,香港早就垮掉,鬼佬在这种环境下也不想章家这种在药品行业内话事的家族真的出现太大问题,撒土迷人眼的事。我倒是更担心玉良那边”
“担心他做什么?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背着家里和上海那些投机商搞在一起?准备坑了他三个哥哥?”听章玉麒说起老四,章玉阶脸上并没有最初在澳洲时杀气难掩的表情,语气冷淡的如同说起一条狗:“我已经让玉麟给张荣锦打了个电话,让他的人明日负责帮忙拉人,先带玉良回来见母亲,让公司的几个律师把资料做的漂亮些,该算的账算到玉良身上,关他进小橄监狱反省几个月,出来后打发他去澳门,以后母亲不开口,不准他返来。”
章玉麒沉默了半天没有开口,直到整根香烟都吸完,才有些感慨的说道:“反省半年也好,我担心的是玉良在利康公司见褚孝信的人时讲的,他能让欧洲海岸公司手里握着的那些代理权被单方毁约,而且他与那些制药公司在本地办事处的职员或者家属有联系,到底玉良对我们三个是有多不满,要把章家的一切都毁了才甘心?他知道章家喂那些制药公司办事处职员花了多少钱,甚至有几次是交给他去做这些事,如果他联合那些办事处的人爆出这些消息,的确可以让那些制药公司因为商业贿赂而单方毁约。”
“那些办事处的人脑子坏掉?稳稳的位置不坐,却偏偏陪玉良发疯?”章玉阶嘴里虽然这样不屑的问,但是脸上表情却慎重起来。
章家的生意如今正慢慢铺开,所有资金主要都来源于欧洲海岸公司经营的药品。
“一千块,没人会发疯,一万块,没人会发疯,十万块,也不会,再多呢?如果玉良疯到开出足够让那些人陪他一起发疯的价钱呢?他背靠上海人,万一是有上海人盯着章家的药品生意呢?”章玉麒把手里的烟蒂捻灭在烟灰缸内:“明日玉良会再去利康,到时带他见母亲,不要急着送他去反省,万一真的有些波折我这两日则亲自去见见那些办事处的负责人,等真正风平浪静之后,再和玉良好好谈谈,谈完之后再安排吧。”
“嗯,这种事你作主就好,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心思照你差了太多。”章玉阶把雪茄弹了一下烟灰说道。
章玉阶捧起茶盏喝了口茶:“去蔡家和褚家都见过?”
“这种事,蔡文柏不会做的差了,他已经表态,只要褚家不准备和和气气的收手,仍然紧咬着不放,他会出面解决,褚家那里,褚孝忠见到我就直接说如今骑虎难下,我开口对他说,整件事章家自己搞定,不需要由褚家再插手,怕褚耀宗个老狐狸压我,我又抬出了蔡文柏的话。”章玉阶重重吐了口气:“让我奔波出海做生意,我无所谓,但是对着两个老狐狸时,真是头疼,这次是你分不开身,下次还是你来应付他们的好。”
“其实大哥你不该对褚耀宗提蔡文柏的,提出来反而会让褚耀宗觉得你心里对他有怕,你不提,褚耀宗也知道章家如果出大事,蔡文柏不会坐视不理的。”章玉麒对章玉阶说道:“不过没关系,说不说,也只有褚耀宗清楚而已。”
“我当然怕那几个老狐狸,49年上海那班人搞黄金,这几个老狐狸”听章玉麒说自己见褚耀宗时落了下风,章玉阶没有反驳,而是痛快的承认,不过话说了一半,看看阳台处的两个女人,也就干脆的转了话题:“总之,在几个老狐狸面前,坐都坐不安稳,最怕他们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你看。”
“早点休息,坐了一日飞机,腰酸背痛,晚上又饮了几杯酒,我也去睡了。”章玉麒起身舒展了下身体,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客房睡觉。
等他出了章玉阶客房的门,爱丽丝也在后面走了出来,看着走在前面的章玉麒背影温婉笑笑,有些奇怪,自己这位老板把什么都对章玉阶讲了出来,却唯独没有说褚孝信那个姓宋的秘书,是他忘了?还是真的觉得那个秘书,在褚家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哎呀,老板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出现纰漏,是自己想的太多。
爱丽丝直到章玉麒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自己敲敲头,笑自己有些花痴,也回了房间休息。
第一五三章 承诺
从褚家出门,褚二少不知是不是已经先一步凭借那叠报纸从他父母手里赚到了零花钱,居然大方的让宋天耀自己这几日先开他那辆福特49出门。
这让宋天耀觉得自己帮褚二少忙前忙后的辛苦没有白费,自己这位老板还是知道惩过酬功的道理的。
褚二少对生意不精通,但是不是白痴,这叠报纸把他与港督夫人,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夫人,圣公会港澳教区大主教排列在一起,就是再不通世情,也知道自己这次身份已经不同,从搂着陈茱蒂的纨绔欢场公子,变成了虽然仍旧搂着陈茱蒂的年轻慈善家。
宋天耀,褚耀宗,褚孝忠都没有对褚孝信说过他做慈善之后会如何如何,但是褚孝信的狐朋狗友中有聪明些的,却也已经看出端倪,私下已经问了褚孝信多次,这个乐施会是不是褚耀宗帮褚二少搞出来准备帮他混个太平绅士头衔的,诸如“信少,以后成了太平绅士,一定不要忘记关照兄弟”这种话,褚二少更是不知道听了多少。
自己什么事都没干,就从家里打了十万块的一张借据,借了十万块港币给秘书,让秘书帮利康筹备走私事宜,结果船还没有着落,自己就已经要成太平绅士了?
自己做梦都做不到的事,有人帮自己做到,褚二少当然出手大方,本来这辆福特49当日与宋天耀击掌打赌时,他就说过,如果宋天耀能一个月内揾到钱帮他开选妃大会,他就把车送给宋天耀,自己再换一辆,但是如今听身边这些舅少团成员恭维,再看着眼前这些报纸上的词汇,港督亲自委任的太平绅士头衔似乎已经距离自己不远,这比给他开选妃大会更让他得意,想象一下自己去欢场和人争风吃醋,如果再遇上张荣锦干儿子那种不开眼的扑街,完全不用倚仗自己老爹的势力,自己顶着太平绅士的头衔,直接去见张荣锦的鬼佬上司告对方的黑状就可以,当然,褚孝信没有忘记提醒自己,告黑状的时候要带上自己这个得力的秘书,自己的英语水平毕竟还稍差些。
所以见宋天耀告辞要出门回家,褚二少干脆就大方的把这辆车提前送给了宋天耀。
然后就是宋天耀自己担任司机,开着没有助力的汽车辛苦的载着烂命驹和其他三个潮勇义小弟回湾仔。
不是他想回太和街睡硬板床,而是咸鱼栓的丧事在湾仔筹办,无论如何,他都很有必要去见咸鱼栓最后一面。
咸鱼栓的葬礼在位于湾仔道的香港殡仪馆举行,虽然称为香港殡仪馆,但是却只是个简易竹棚搭建的大厅,专门用来为自家没有足够场地的底层华人置办丧事,停放遗体。
宋天耀开车赶到时,场面早已经冷清,毕竟没人会愿意晚上来拜祭死者,该来上香吊唁的,白天都已经来过,此时殡仪馆大厅里,咸鱼栓的遗体被罩了白布装殓在还未封顶的棺材内,棺材前竖起了一个小小的黑漆牌位,烫金一行隶书,先贤夫吴栓生西之莲位。
看到这个牌位,宋天耀才知道咸鱼栓本名叫做吴栓。
一处火盆燃着火焰,咸鱼栓身披白孝的老婆,怀里搂着咸鱼栓的女儿秀儿,正朝着火盆里烧着纸钱,师爷辉和父亲宋春良正在打扫场地,看到宋天耀出现,师爷辉红着眼睛迎上来:“宋秘书。”
“不是让我老妈带了钱来筹办丧事,怎么这么冷清?吹鼓手呢?司仪呢?”宋天耀望着前方的灵位问道。
“晚上只留亲人守灵,其他人都散去了,白天时人很多,福义兴很多兄弟都来登门吊唁,就连就连雷哥都趁人少时过来上了注香,又送上了很多帛金。”师爷辉压低声音说道。
宋天耀微微点头,金牙雷身为福义兴坐馆,能来一个社团四九仔的葬礼上露一面,当然不会是因为咸鱼栓这个人,无非是得到消息,知道咸鱼栓是为自己而死,他通过来这里露一面,隐晦的提醒自己,咸鱼栓哪怕死,都是福义兴的人,咸鱼栓虽然死,但是他宋天耀可以把人情还给福义兴。
咸鱼栓活着的时候,恐怕都没想过自己最风光的一次,是死后躺在棺材里。
宋天耀上前拿起三炷香,就着烛火点燃,插在了灵牌前的香炉里。
他不知道人死后还有没有灵魂在世间飘荡,或者咸鱼栓和前世死去的自己一样,重生到了另一个世界。
“阿栓,你死的那条街,叫做太和街。”宋天耀后背倚在棺材上,侧过脸望着被罩着黑布的遗体,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在这里对你说,那条街以后会是你家的,我帮你买下来,让你的家人再也不用卖咸鱼,子子孙孙都记住,他们的父亲,爷爷,太爷爷,是个被人叫做咸鱼栓的小贩,他勤劳努力,辛苦工作,为自家子孙赚下了一条街,让他们衣食无忧。”
就像是语气随意的与一个朋友聊天,宋天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说道:“其实等买下了那条街,可以改叫吴栓街,或者咸鱼街,以后写在地图上,记录在政府营建署城市规划书里,咸鱼街,在下面走好,阿栓。”
在棺材前说完,宋天耀又走到火盆前慢慢蹲下身,对神态动作都已经木然,只是机械的搂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儿,朝火盆里烧纸的女人说道:“阿嫂,我是阿栓的朋友,我叫宋天耀,阿栓是为我才会这样的。”
阿栓的老婆年纪看起来比阿栓年轻很多,最多二十**岁,身材有些枯瘦,面色焦黄,但是颇为清秀,只是一双眼睛没了神采,对宋天耀的话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等处理完阿栓的后事,我想把秀儿接走。”见自己第一句话没有回应,宋天耀开口提了对方女儿的名字。
果然,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女人抬起头,茫然的望向对面蹲下身的宋天耀,下意识搂紧怀里仅存的亲人。
“别担心,阿嫂,我是想说,我准备把秀儿送去拔萃女小学,那是英国人开的,香港最好的女子小学,等她读完小学,中学,再去国外读大学,所有费用,衣食住行,全都由我来解决。”宋天耀语气真挚,眼神肯定的朝女人慢慢说道:“秀儿那时候已经长大,她喜欢当医生也好,做律师也好,都可以,再也不用像阿栓一样,那么辛苦,你如果不放心我,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租一套距离拔萃女小学很近的房子,你亲自接送她上下学,这都是阿栓为他女儿赚下的。”
女人早在得知咸鱼栓死讯时,就已经哭干了眼泪,此时一双眼睛红肿着,先是望向自己丈夫的牌位,然后低头看看怀中已经哭了整整一日的女儿,最后才眼神哀恸的望向对面的宋天耀,无语凝噎。
其时,明月初升,漫洒幡棚,夜风入室,烛影摇动。
灯下复见妻儿影,帷前再无夜归郎。
咸鱼栓,走好。
第一五四章 香港最后的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