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规矩, 不过是小孩子玩闹, 那里能用的上规矩。”石乐志语气随意, 说的不甚在意。
  端章氏闻言嘴角含笑,“石将军入座。”闭口不提规矩的事。
  石乐志绯袍一掀直接落座, 抬目对着跪地的母女呵斥,“丢人的东西,还不快起来,瑞王府的地干净着, 不需要你们擦。”
  端章氏没有动作,余光见地上两人起身才道:“既然石将军都来了,本妃也不好再说什么,瑞王府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礼单我们收了。石将军若是无事便回吧。若将军还想等王爷回来, 那请便。”说完还颇为轻松的笑了笑。
  “不必了, 既然误会解开,老臣也不多做停留,告辞。”石乐志爽朗一笑,大腿一拍起身离去。
  三人很快离开,瑞王端阙却自端章氏身后屏风中走了出来。
  端和被父亲惊了一下。
  她在下面坐了半天壁上观, 小点心都快吃饱了, 反正石乐志当她不存在,她也就安心的当她的小透明, 眼睛一直偷偷的乱瞟也没看出来这屋中居然还有人?
  “父亲。”收了心思, 端和唇角泛笑上前行礼。
  “和儿手上有伤, 就不必理会这些俗礼了。”端阙尽量收了面上深沉,甚至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笑来。
  可端和还是在那笑中看到了还未散完的戾气,比石乐志眼中凶暴更甚。
  石乐志适才的眼神看的她十分不适,虽然全程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但他眼神中的轻视不屑却已成了实质,她就像战场俘虏被扼住了命脉。而且那眼神里有不同常人的凶悍,似有一头嗜血狂狮,正张着血口觊觎,像是不知餍足。
  但父亲眼中的,是不以为意的睥睨与傲视。
  “和儿立功了。”端阙对着女儿和蔼的一笑,上前将其抱起。
  端和觉得以自己五岁的脑容量尚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弯弯绕绕,秀眉微蹙,怎么石将军一来,母亲立马就放人了。分明之前还是一副不放人的架势,怎么说放就放这么干脆,
  而且,父亲这话说的也是十分的微妙啊。
  端章氏也笑,对着女儿道:“你还小。”也不解释,说完还揉了揉她的头,“点心别吃了,到饭点了。”
  “好。”
  ……
  时间飞逝,忽然而已。
  胤康七年十月丙午。
  算起来,端和来这个世界已经七个多月了,虽是十月多,天气却算不上多冷。手上握着一把瓜子,端和磕的不亦乐乎,同学也在手边窜了好几个来回。
  过几日便是万寿节,也就是今上的生日,倒时候,举国同庆,全国休沐五天!本来只有三天的,但是胤康帝端辘与皇太弟端轼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所以又添了两天。
  到时候自长乐大街到瑞京皇城,一路彩坊不断,连带着彩墙,彩廊,灯坊和灯楼。京城各部,寺庙道馆也要设彩坊,地方官员代表还要进京朝岁。
  但是她今天不去慧正殿上学可不是为了给她的亲儿子胤康帝准备礼物,她只是想去看看她的种子。
  兄长那几盆辣椒做的辣豆卷可馋了她好久,不得不说瑞王府掌勺的人就是不一样,她不过是大致讲了一下,最后端上来的,端和差点没舍得吃。
  燕楚已有辣椒,主要看怎么利用,所以当初她给乌彪乌鲁兄弟画的图里面并没有辣椒。
  前些日子慕昭传来消息,船队已达燕楚,今日船队货物到了瑞京。
  程理清跟在身后一脸沉静,走了一路眼皮都没抬几次,身上煞气不知逼走了路边多少人。
  程理清是她喊出来当保镖的,毕竟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和腰上软鞭带来的震慑远比家仆簇拥明显的多。
  “喂,你怎么了?你这个表情我也有点慌啊。”端和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实在是自己也有点难受,忍不住道。
  明明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还是个拿着鞭子有点神经质的人,怎么现在安静成这样?
  “端和。”程理清开口,狭长凤眸中满是迷茫。
  端和应了一声,停下步伐看他:“是有什么事吗?”
  她和程理清相处的模式其实有点神奇,程理清从不觉得她是个五岁的小姑娘,相反,他有很多的东西会问她。
  “为什么,为什么……”程理清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端和,眼中是极致的痛苦纠结,灵魂似乎被扭曲,整个人陷入一股浓郁的压抑中。
  四下无人,端和上前问道:“是找到下毒的人吗,是你亲近的人?”
  程理清倏地抬头,眼中惯有的肆虐嚣张破碎四散,独剩端和从没有见过的脆弱。
  “你果然猜出来了。”程理清轻轻勾唇,扬起一抹疲累的笑,随即放下,“你总是这么聪明,聪明的让我觉得自己蠢笨如猪,”说完扬起半边唇角,形成一个苦涩的笑,“为什么他和瑞世子不一样呢。”
  具体的东西端和也不清楚,只能顺着话回答道:“有很多原因也可能只是选择不一样。”
  “要是你会怎么办?”程理清握紧了腰间软鞭,捏的骨节泛白。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没什么感同身受,我不能替你选答案。”给她投毒的是赵氏,与她毫无关系,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可程理清遇到的大概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程理清动了,他缓缓的抬步,走的极慢,语气舒缓:“他大我三十七岁,虽然我们是兄弟可他拿我当儿子疼。我从小就喜欢缠着他,他待我极好,有什么东西第一个想到带着都是我,他就职在外,我的鞭子就是他教我的。可我……”
  “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就是那个害我的人。 ”这一句话,程理清说的很轻很轻。
  程理清是郑国公的老来子,郑国公六十得子,大他三十七岁的,是已经为世子的嫡长子程道远。
  程理清说来也是个奇迹,他的母亲是郑国公的第三任嫡妻,怀他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高龄,连御医都觉得他活不下来,可他一月不差的长了十个月,健健康康的出生没一点毛病。
  “你心里不是一直有答案吗。”端和开口,程理清绝对算不上好人,府上奴隶月月进,月月抬出,手里马鞭,腰上软鞭不知附了多少亡魂,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对想要自己命的人心软。
  程理清闻言突然耸肩,外泄的脆弱收的滴水不漏,言语轻快,“是啊,可我居然想求个心安跑来问你。”
  “可惜我不会安慰人。”
  程理清看了她一眼道,眼中凝重散去,“发现了。”
  两人走的极慢,到夷市已经是午时三刻,其间路过衡如院,端和抬首见那匾额上烫金的字体,道:“林秋娘给你配的药需要吃多久?”
  “两年。”
  “这么长?”
  程理清冷笑,又成了乖张小公爷,“中毒之深,若是没有发现,我可能也就剩了两年时间。”
  “诊金我付了。”
  端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谢。”
  “……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噎人的本事还是这么厉害。
  端和无害的笑,“我算你半个救命恩人,掏个诊金还要我刻意谢你吗。”
  程理清直白的点头,“要。”
  这下换端和噎住了,嘴角抽了抽。
  程理清捧腹,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却还是从唇角溢出些许细碎的笑意。
  端和拉着他到了一个小巷,是繁华深处的破败,四下无人,端和松开他,咳了两声清嗓,挺直了腰板鞠躬,随后道:“谢过程小公爷的诊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囊中羞涩。小公爷怀瑾握瑜,明德惟馨,君子端方,实乃瑞京公子之表率,后人所仰之高峰……”
  “……停…停,你不用说了。”程理清第一次见她这么夸人,听的他眼角直抽。
  端和憋笑憋的自己腮帮子疼,也不说了,乐呵呵的开口:“够诚意了吧。”
  程理清无奈的翻了白眼,“够了够了,再添点诚意我可能就要红眼抽鞭子了。”
  等到去了乌彪兄弟放货的地方,还没进门端和就看到了远处的慕昭,连忙摆手喊道:“慕昭!!”
  慕昭变黑了很多,三个月的海上漂泊,比起以前眉清目秀的少年侍卫模样,多了几分凌厉。慕昭闻声侧首,眼见郡主挥舞的手,唇角不由地弯起,上前作揖行礼,“见过郡主。”
  端和摆手,“虚礼,东西呢?”她还急着看她的种子呢。
  “在库房保存。”
  慕昭引路,端和和程理清跟上,一行人到了存放种子的地方。
  程理清其实并不清楚端和的事,但是端和喊他当保镖,他总不能不来吧。
  土豆利用块茎进行无性繁殖,玉米有种子,番薯的繁殖方式则有很多,慕昭回来的时候特意带回来了一个外邦熟悉这些作物的老农。
  掀开门上布帘,慕昭面上带着善意,对老农用外邦语解释道:“这位是郡主,也是我的主子。”
  老农面上局促,手足无措,胡子都不知被揪掉几根,只能按照他们的礼仪行礼,一手捂胸弯腰道,“见过尊敬的小姐,尊体万福。”
  程理清听的蹙眉,这两个人说的都是外邦语。夷市的人大都会说燕楚话,即便不怎么顺口也还是会的,可看这人面上警惕与无措,怕是才到燕楚的新人。
  可是不等慕昭开口翻译,端和已经点头开口,“谢谢。”
  程理清眉头蹙的更深了,为什么端和说的也是外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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