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与雪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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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呜咽风声,中和了雨水砸在建筑表面的空洞回响,时缓时急。
宋槐站在那里,看着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雨伞。
紧跟着,被他揽进怀里。
段朝泠拥着她走到酒店门口,一路绕开地面水洼,不至于让两人的鞋面被彻底洇湿。
一把伞足够容纳两个人,但他还是将大部分伞面倾斜到了她这边。
办理完入住,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套房。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彼此都默契地没出声,像在消化递增出来的各种情绪。
宋槐其实满心疑惑,但觉得现下开口不太合时宜,只得任由沉默发酵。
阴天,室内没开灯,光线不算充足,衬得周围的布景自带一股单薄的冷调。
段朝泠把伞立到鞋柜旁边,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将人安顿好,去洗手间拿来一条干毛巾。
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他比她尤其。
宋槐坐在沙发边缘,看着他站到她面前,手臂微抬,帮她擦拭正滴水的一头长发。
视线被毛巾遮住,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凭直觉感受他的力道。
动作轻柔,如呵护珍宝。
做完这些,段朝泠联系彭宁,叫他着人送两套新衣服过来。
知道其中一套是给她准备的,宋槐委婉开口:“我住的房间在楼下,行李箱里备了两件,回去换就可以。”
段朝泠讲话的语调不着痕迹地顿了下,按照她的意思跟彭宁交代两句,径自挂断电话。
周遭重新恢复安静。
宋槐主动寻了个话题:“我刚刚没在车里看到彭宁。”
段朝泠说:“他人在北城。”
“你自己来的江城吗?”
“……嗯。”
“那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
宋槐呼吸不断放轻,心里被愈演愈烈的震撼笼罩。
一方面是因为,从北城驱车到江城差不多要将近15个小时;另一方面,她没刻意问他来这边是为公还是为私,因心中隐有预感——他大概就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宋槐稍微低下头,视线落在沙发面料的皮质纹路上,“……为什么来找我。”
段朝泠有一瞬间的哑然,语气看似平淡,“你手机一直关机,我不放心。”
被他一提醒,她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出去的目的,“手机被不小心摔坏了,还没去买,不是故意关机不接你电话。”
段朝泠似乎没有揪着这话题不放的打算,看着她柔软的发顶,低声问:“吃过早餐了吗?”
宋槐反应两秒才回答:“还没。”
“先下去换身衣服,当心感冒。等等一起吃早餐。”
浑身的确黏腻得厉害,面料紧贴着背部,溻得人心浮气躁,没心思权衡太多。
宋槐没拒绝这个提议,从沙发上起来,径直走向门口。
离开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依旧站在原地,手里拎着那条微微发潮的毛巾,身影孑然,携了一种风餐露宿的疲态。
几滴水珠顺着脖颈滑到领口,洇进衬衫内里。
记忆中的段朝泠一直以从容不迫的姿态对外,起码迄今为止,她从没见他有过满身狼狈的时候。
这是第一次,似乎也是唯一一次。
看到他这样,宋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忍再去细想,扣住门把手,快步迈过门槛,逃离似的回到自己房间。
阖上房门,绕过单人沙发,弯腰,打开行李箱,心不在焉地翻动里面的东西。
随便换了条连衣裙,吹干头发,在屋里待了好一会,等心境平复得差不多了,才动身上楼。
段朝泠这会刚洗完澡,还没换衣服,穿了件白色浴袍,头发半干,整个人清爽不少。
茶几上放着刚送来的一整套男士穿搭,以及一部没拆封的新手机。
段朝泠拿起烟盒跟打火机,顺带将装手机的白色盒子递给她。
宋槐顿了顿,伸手去接,轻声说了句“谢谢”。
早餐已经被工作人员送上来,一一摆在餐桌上,卖相精致。
段朝泠说:“先吃饭吧。”
宋槐点点头,跟着他落座。
接连熬了一天一夜,段朝泠食欲不盛,几乎没怎么动筷,全程看着她就餐。
原想抽支烟,不知怎么,突然提不起兴致,便将打火机重新放了回去。
一顿饭吃到最后,宋槐喝完了整杯牛奶,又吃了不少点心。
觉得有些撑,放下筷子,在心里组织好措辞,坦然问道:“来江城打算待几天?”
段朝泠掀了掀眼皮,丢出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看你。”
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直接,宋槐突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直直看着他,眼里平静和波澜各自参半。
段朝泠问:“吃饱了吗?”
“……嗯,饱了。”
“我们先聊聊正事。”
不知道他口中的“正事”究竟指的是哪方面,宋槐没作声,等他把话讲完。
段朝泠抬手,握住编织椅扶手,稍微使力,将人和椅子一同拉过来。
距离瞬间被拉近,她膝盖被迫抵着他的浴袍一角,温潮的触感遍及全身。
没容她做出反应,段朝泠目光锁住她,无端问一句:“这次又准备让我等几年。”
宋槐面色一滞,“……什么?”
“陈静如说你来江城是为了工作,以后可能会在这边久留。”段朝泠单手覆住她的颈侧,指腹停留在脉搏跳动最强烈的位置,“槐槐,说到底,你如果想走我不一定拦得住,但绝不会用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放你离开。”
宋槐一时忘了挣扎,背部不自觉地挺得笔直。
突然想起开展那次,段朝泠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她什么时候搬过去,又附带一句:别让我等太久。
当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实际含义,也没精力继续深究,疑惑随时间冲淡,最后不了了之。
结合此情此景,莫名恍然。
——是不是可以推断成,大学四年,他一直在等她。
她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的瞳孔里,轮廓既清晰又模糊,“段朝泠……”
其实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干涩得厉害,光是喊他的名字就已经竭尽全力。
“乖,告诉我。”他低声哄道,“这次等待的时限是多久。”
暂时没想好该怎么精准作答,宋槐凭借仅存的理智反问:“……你这么急着赶过来找我,除了想确认我的人身安全,就只是为了当面问我这个问题吗?”
一个值得他不惜翻山越岭也要亲自来问的问题。
不是不清楚这对段朝泠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实在受宠若惊。
段朝泠说:“不光是为了这些,我还想寻得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把你追回来的机会。”
宋槐着实没料到对话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完全偏离了她最初预想的轨迹。
目前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事物和景象都被无限拉长,包括这句话的尾音。
半晌,她终于捋出一丝头绪,对他说:“坦白讲,我现在有点懵,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我可能还是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对视数秒,段朝泠终是放了手,退开一些,跟她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宋槐并没因他的举动松一口气,反而有种不上不下的悬空感,不免还是有些难捱。
她撑着扶手,使自己站起来,“抱歉,我先失陪一会儿。”
说完,不去看他的表情,转身欲要离开。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段朝泠的声音:“记得把手机带上。”
宋槐只好中途折返,拿起搁在茶几上的盒子。
余光注意到段朝泠比她先一步到了门口,替她打开门,让出过道位置。
宋槐硬着头皮走过去,和他擦肩而过的同时,听见他说:“我给你时间,无论多久我都会等。如果最终得不到这个机会,是我还不够格。槐槐,别有太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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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自己房间,没待太久,薛初琦过来敲门,说雨已经停了,下午可以出去逛街。
宋槐脑子乱得很,胡乱答应下来,呆坐在地毯上继续梳理心事。
看出她的不对劲,薛初琦坐到她身旁,“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宋槐晃了晃神,“初初,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让你这么困扰,说来听听。”
“……你觉得破镜还能重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