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赛特觉得她的语速微妙地比往常要快,不过还是略带感动地收下了。大小姐知道要关心自己人,已经是他三生有幸!
  而苏阳呢,不知道系统想让她杀谁,但在如今这种牵绊众多的情况下,她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杀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毕竟苏阳不能确定,所谓的“愚民”是否有身边追随者的亲人。
  苏阳过去要守护的东西太少,她甚至连自己都不守护,所以能过得肆意妄为。但如今可不同了,她开始认知到被他人珍惜的感受,也开始珍惜起他人,有点笨拙,做事难免束手束脚。
  因为不知道选项针对的目标,苏阳只能往最近的人事物上考虑。待在下榻的旅馆,她打开了监视水镜,寻找赛特的踪迹。
  很快,苏阳便发现赛特骑着马,来到了一个很荒僻的小村庄。村庄附近的田地干裂,连枯草根都见不到,周围树木也基本枯死,树皮都被扒了。本来还表情雀跃的赛特,在看到村庄的时候,脸色难看起来。他加快速度,冲进村里。
  苏阳调整了一下监视水镜的角度,也不知道赛特有没有注意,这个村庄乍一看什么人都没有,但实际上人躲在屋子里呢。从门洞、窗户空隙间悄悄注视着赛特。
  她觉得情况不妙,刚准备站起身追人,却察觉自己动不了了,她甚至无法喊人过来。
  所以说,“静观其变”指的是这个!?
  无奈,苏阳只得继续查看情况。
  赛特下马跑到一间屋子前,似乎在大喊什么,但监视水镜没办法传递这么远距离的声音。
  视角随着他进入屋内。这里大概是赛特的家,没见到他的家里人,房间每个角落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赛特神情紧张地跑了出去,敲隔壁人家的门,没有回应,又去敲其他人家。
  然而一个个找过来,村民们都是房门紧闭,并不理他。
  赛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家中。
  说实话,苏阳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不外乎是村民没了食物,将人家里的孤儿寡母吃了。
  这不是不可能的,毕竟田里粒米无收,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会失去身为人的下限。
  但赛特……不一定能想到这些,如此残酷的事,已经超越了他能预计的范围……他跟着苏阳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食水短缺的问题。尤其还有个大胃王贝妮,顿顿都吃那么多。赛特就算知道外面闹了干旱,也不知道情况具体有多严重。瑞百威到兰姆斯,那时候灾情还没有很大,这两座城市又极端繁华,没有受到影响。这大大误导了赛特。
  就是苏阳,在此之前,也没考虑过这些在她看来与自己无关的事。
  苏阳除了观察赛特,也观察着村内其他人的动向。她发现那些人在赛特重新回到家里后,悄悄聚集了起来,在商谈什么。
  然而苏阳无法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她只能看。精神触手在她周边的地面,刮出一条又一条实质的深痕,却无法拖动她身体哪怕一厘米。
  那些村民商谈的时候,有人很激烈地说着些什么,又被其他人压制住,似乎是被劝服的样子。他们谈完,女人们全部回家,男人们集体来到了赛特家。
  苏阳眼睁睁看着赛特被人拖出家中,带到了村后的一块空地上。
  她注意到那块空地竖着好几根形状不规则的黑色柱子。
  赛特此刻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盯着那些柱子,震惊?恐惧?愤怒?仇恨?苏阳说不出来,好像全部集杂在一起,扭曲得很。
  他的表情使得苏阳拉近了视角,查看起柱子来。
  很快,苏阳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人。是被绑在石柱上烧得焦黑的尸体。
  村民中走出一个穿着简陋祭司服饰的老太婆,她站到了一边的祭台上,高声念着什么。其他村民则是紧拽着赛特,准备将他绑上一根石柱。
  苏阳动不了,因为选项的关系,她只能看。杀人,怕杀错人;放人,怕放错人。系统仿佛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她不该有什么重视的存在,那只会影响她的判断,让她得到后悔的结果。
  当初莫莉的事情,让她赶上了,她没有失去莫莉。
  那赛特呢?她能赶得及去救人吗?
  现在苏阳无法行动,赛特却是危在旦夕。
  系统究竟想做什么?
  苏阳似乎感到了愤怒,又似乎内心一片平静。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赛特找到机会,挣脱了束缚,拿出她之前给的魔法炮,对着那些村民狂射。
  那个魔法炮算是比较成功的试验品,能放出风刃,但外形直通通一条,握在手中不方便瞄准,按钮也容易被误触。功效够了,在使用上还有待改良。
  赛特疯狂地杀光了在场的村民,包括那个祭司老太婆。然后又冲回村子,踢开每一扇房门,屠杀房间内的女人、小孩。
  有其他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发现了恶鬼一般的赛特,想要逃跑的时候,被赛特射杀。
  即使杀光了所有能见到的活人,赛特亦没能停下来,拿着魔法炮到处破坏,将本来就荒僻的小村庄,夷为平地。
  他疯了。
  第62章 章之六十一
  待到监视水镜中的赛特杀完人, 去将石柱上的三具尸体解下来的时候, 苏阳的身体得到了自由。她有些无力地靠到床上, 精神上很疲惫。
  那三具尸体一大两小,小的两个可能还没苏阳现在的个子高,被烧得焦黑,赛特搬动的时候, 碎了好几块。他一边哭着,一边将尸体搬到墓地,徒手挖着干裂的泥土,想要将那三具尸体埋了。
  苏阳以前几次遇到屠村选项, 都没有选。没想到如今成为她弟子的人,做下了屠村这种事。
  倒不是说她吝惜那些村民的生命,第一次没选, 是不知道情况, 不打算杀人;第二次没选, 是懒得和npc生气;第三次没选,是因为知道那些人接下来会遇到更惨的事,让他们活着挣扎比较有意思。
  当然, 赛特屠杀的这个村子, 并不是苏阳之前做任务的那个。
  看了一会儿, 她挥散监视水镜, 将守在房门外的莫莉喊了进来。
  “帮我找一下这家旅店的伙计, 要本地人。”
  赛特的村子离他们下榻的小镇骑马大概半天的路程, 想来风俗传统不会差太远。赛特的家人, 并不是如苏阳猜测的那样被村民食用,而是莫名其妙地被烧死,她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很快,旅店伙计便被莫莉带来了,“这位小小姐,您找我有什么要吩咐的?”
  苏阳坐在桌前,推了一下桌上的点心盘,“我想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烧人的习俗,你能和我说说吗?”
  面黄肌瘦的伙计看着点心,咽了咽唾沫,“可以可以!”
  如今因为干旱歉收、粮食紧缺,旅店基本都开不下去,要不是苏阳一行人身份不一样,店老板还不一定给住。老板甚至不收钱,只收食水作为住宿费,并且住在这里,店方不包一日三餐和日常用水。
  见苏阳又将点心向他这里推了推,道:“请用。”
  伙计立马拿起点心往嘴里塞,边塞边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咱镇上是没有什么烧人的习俗的,顶多出现瘟疫的时候将尸体烧了。不过周边村落不好说呃唔。”他吃得太急,有点噎住了,莫莉递了杯水给他,伙计大口咽下,道了声谢。
  喘了下气,伙计不太好意思地笑道:“让您见丑了,我很久没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了,现在一天也就只能分到一个土豆……”他算是跟老板关系最好的,又付出了一些“别的代价”,没被赶回家,起码有口吃的。其他伙计都被老板赶走了。
  苏阳不在意地问道:“你说村落不好说,是什么情况?”
  “哦,这个啊……怎么说呢,每个村子里都有长老或祭司什么的,乡下农民不懂事,还以为他们那种人真的能和神明沟通呢……一直供奉着。”伙计回道,带着不屑,“一有什么天灾**,那些长老祭司就会要村民向神献祭,有的要粮,有的要牛羊布匹,特别严重的时候,要人命。烧人就是这么回事吧,说是烟雾能直达上天,被神接收,连带着人们的祈愿也能收到。”
  伙计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那什么……净化。好像是这么说的,村子不一样,说法也不一样。有些村子的意思就是,会发生大灾难,是因为有不祥之人在的缘故,招来了祸事。得靠燃烧将坏东西净化干净。一般要烧谁,是长老呀祭司说了算,不过也有村子是大家一起投票,选出他们觉得不祥的人。”
  “什么不祥,其实就是孤儿寡母,家里没个男人撑腰,只能被人欺负。”伙计的表情很晦暗。
  苏阳沉吟了半晌,道:“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的。”
  “不瞒您说,我老家也是这附近村里的,后来过不下去,才到镇上找工作。”伙计有些感慨,“人啊,就是要多出来见见世面,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当个被愚弄的蠢货。”
  之后伙计又跟苏阳讲了很多关于长老、祭司的事情,苏阳给了他几个面包和一袋玉米当报酬,伙计欢欢喜喜离去了。
  “我出一趟门。”
  莫莉赶忙问道:“大小姐是要去哪?我去备马车。”
  苏阳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出去,很快回来。”她是要去找赛特,也不知道现在赛特是个什么状态,看上去疯疯癫癫理智全无,苏阳不打算让其他人见到此刻的赛特。
  被拒绝同行的莫莉,低落地目送苏阳从窗户飞出去的身影。
  用飞的肯定比骑马快,苏阳没一会儿,便回忆着监视水镜看到的路线,找到了赛特所在的村庄。
  她落地后转了一圈,没见到活人,就往村后头的墓地走。
  果不其然见到了傻坐在那里的赛特。
  听到动静,赛特很警觉地拿起魔法炮,对准来人的方向,发现竟然是苏阳来了,他沉默不语地放下手,又坐了回去。
  苏阳站在赛特的身边,招来木系和土系元素精灵,得到了沉睡在泥土里的野花种子,又用水元素滋润了泥土,很快,几个小坟包前长出了白色小花,在风中摇曳。
  赛特看着那几朵可人的小花,痛苦地蜷起了身体。
  他像是在和苏阳叙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颤抖地说道:“这个村子……每个人都受过我父母的恩惠……小村庄出身的人,很少有谁做得起生意,大多是一辈子赚不上什么大钱,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父亲早些年分到的是很大的荒地,每个人都说他傻,竟然不要良田。我们家开垦了好些年,土地总算肥沃起来,收获也多,那些人又嫉妒父亲,说他狡猾,当初要了那么多地。”
  赛特狠狠地锤了一拳地面,“那些人根本看不到我们家的辛劳与努力!只贪图我们家的成果!!然而父亲!父亲他……他说要与人为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兄弟姐妹,他经商在外,家里没个成年男人,总归是需要村里其他人照应的……”
  “是人总会有伤病痛,村里那个老祭司,那个死老太婆也治不好人,只会说人该死的时候就得死,是神要召唤病人伤患。父亲不信,自己掏钱到城里找药剂师买药,救了好些村人。那些人活下来了之后,对他感激涕零,拍胸脯保证会在他外出经商的时候照顾好我们家里。”
  “那些个女人,生孩子特别容易死,就是因为那个死老太婆说,女人生产后恶露不止,是污邪,要她们蹲在沙坑上将恶露放干净才能进屋。不知道死了多少女人。我父亲也是不信,母亲生完我,不让她蹲沙坑,好好待在家中休养,这才养好的。我母亲生了三个孩子,很有经验,村里那些女人都是受了母亲帮助,才能顺产。”
  “这些年来,村里谁家有个急需的时候,也是我们家出钱,找路子,帮了不知道多少人!父亲相信好人有好报,相信这些同一个村子长大的人们!到头来呢!他一死!我母亲就成了‘不祥之人’!连母亲生下的孩子也是‘不祥’!!”
  “死老太婆说的话什么时候准过!?那些受到我父母恩惠的家伙竟然还相信她的话!!他们觉得我父亲会死,是因为我母亲克死他的!!觉得会有干旱,也是因为我母亲不好!!为什么会这么愚蠢!!!为什么!!!”
  赛特说着,就咆哮起来,“他们甚至将母亲生完孩子没有蹲沙坑的事情拿出来说!!说她将污邪集聚在体内!!污染了这个村子!!所以神不肯降雨!!神要污秽者死亡!!如果母亲该死,那么那些受到母亲帮助的女人也该死!!为什么她们不死!!她们不也是污秽者吗!!凭什么就要我的母亲!我的弟妹去死!!!凭什么!!!!”
  他痛斥、哀嚎,但他的声音传达不进亡者的心中。
  苏阳甚至能理解他的感受,即使报仇了,杀光所有人,内心也得不到解脱。如果真的有解脱的那一刻,恐怕只有见到那些愚民悔悟、忏悔的时候吧……然而死人是不可能悔悟忏悔的,他们已经死了,甚至在他们死之前,还觉得自己是对的。
  “所以,这么简单杀了人,也没什么用……”苏阳轻声说道。
  “我不后悔杀了他们!!他们该死!!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阳轻抚跪趴着的赛特,他的发丝上还沾着黏腻的血污,“我是说,你不该选择这种报复方式。”
  赛特一愣,抬头看向她。
  苏阳的脸上只有平静、冷漠。
  “你没有见过暗元素吧,今天你可以见一下,这种被世间排斥的元素有什么用处。”
  苏阳微微抬了抬手,也没做什么特别的手势,风中传来了呜咽声,仿佛有谁在远方惨叫。
  赛特见到那些被他射杀、零散在地的尸体上,飘出了一些黑色物质。它们缓缓聚集到了苏阳掌心上方,随着这种黑色物质越来越多,他耳边能听到的惨叫声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死者的痛嚎。
  “这世上有所谓灵魂的存在,我不知道亡者死后会去哪里,也没见过真正的亡者之界,但在他们刚死的时候,是仍然附着在自己身体里的。”苏阳微微一笑,犹如地狱的使者,“你看,这些人还在这里。”
  黑色物质在她的手上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又被她磨平,张成一块巨幕。
  赛特能看到黑色巨幕上时不时有人形翻腾,似乎挣扎着想要脱离巨幕,很快又被更多的黑色吞没。
  “报仇,只是杀人有什么用呢?让仇人一口气死掉,你剩下的便是无尽的空虚。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也同样承受你的疼痛,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复仇。”
  苏阳的话拂过赛特的耳边,仿佛有恶魔在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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