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入我心 第93节
第82章
不论如何,对于秦桢而言,苏霄只是个小人,他的后路已然被摆在眼前,与她往后的生活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而沈聿白……
是眼前人,也是救下她一命的人。
弥漫在沈聿白身侧的危险多是他们成婚后的三载,三载间秦桢甚少能够接触到他的生活,偶尔听闻他受伤想要去看看究竟时,他也多是负伤居于大理寺中,伤势恢复后方才回国公府。
彼时的秦桢,也寻不到借口前去书房看他。
而今日无功而返的沈希桥回到鹤园,也与她提及了胡大夫寻不到沈聿白身影的事情。
“视线恢复的那一瞬间起,我就不信你身上的伤对你而言只是小伤,只是你不愿意多说我也如你的愿不去多问,可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淡然处之。”
“或许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三岁小孩,亦或是可以忽悠过去的人,但……”
“我没有当你是三岁小孩,也没有想着忽悠你。”沈聿白覆在茶盏上的指节不断收紧,深邃不可测的眼眸中闪过难以见到的慌乱。
略显紧绷的嗓音萦绕于廊亭中,秦桢瞧见他神色间的慌乱,静默须臾,‘嗯’了声,“你只是不曾和我说过实话而已。”
闻言,沈聿白垂在桌上的指尖动了动,凝望着眸色淡然的眼前人,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刚刚重遇的时候,那时的秦桢也是如此沉静地看着他,不论他做什么。
沈聿白心中掠过一丝捕捉不住的失去之意,垂着眼眸沉默半响,沉声道:“是不想你担心。”
他知道,秦桢是一个比任何人都心善且容易心软之人。
而他手中的伤也是因她而起,但凡他表现出伤口引起的难捱,秦桢都会毫不迟疑地飞奔而来,循环往复之下,只需稍稍利用她的心软和善心便可以将她拉回身边。
沈聿白不想这样,不想利用她的心软无病呻吟。
“我很自私,自私地希望你这份担心是源于喜欢,而不是觉得我为你受了伤后你必须要补偿我弥补我,对于我曾给予过你的伤害相比,这不过是微不可见的伤口。”
秦桢静静地听着,神色与适才无异,心中却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浪花,接连不断地席卷跳跃的心房,蓦然响起的清脆铃铛声唤醒了她的思绪。
她侧眸睨着系挂在树梢上的铃铛,它下边系着绸缎编织而成的福字,与它相似的铃铛,宣晖园也有一个。
这个福字的编法,是秦桢来国公府的第二年除夕前从田嬷嬷那儿学来的,她将其中一个给了府中待自己如亲兄妹的沈聿白,那时她还不懂喜欢是什么,只知道他对自己很好。
好到她偶尔无端地会想,沈聿白要是她的亲哥哥就好了。
后来,这个想法就没有了。
秦桢开始庆幸沈聿白不是她的亲哥哥,她对他动了心。
福字赠予沈聿白时,他亲手挂在了宣晖园的门匾前,对她说要让所有经过宣晖园的人都看到她的手艺,这一挂就是挂了四五年。
后来她入了宣晖园,福字也不知所踪。
沈聿白也看到了摇曳铃铛下的福字,眼前闪过小丫头一眨一眨的眼眸,又想要给他又怕他不收下的模样,嘴角扬起,“你送我的福字,在书房。”
“嗯?”秦桢眼皮子轻跳,藏在心中多时的疑惑倏而被人解惑,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聿白余光瞥见她怔愣的表情,侧眸凝视半响,挑眉问:“若是不信,去书房看看?”
秦桢没有拒绝。
宣晖园书房深处的灯火要比国公府任何地方来得明亮,短短的十几步路的径路上就挂着三盏灯笼,悠长阶梯边缘也垂挂着十多盏烛火,要比三载前来得耀眼。
秦桢也有多年没有踏进过沈聿白的书房,上一次还是与他言说子嗣的时候,她也不知哪里涌起的鼓气闯入书院中,静静坐在那儿与他协商着子嗣一事,不过要是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去做。
思及此,她偏头睨了眼入了书院后就微皱眉心的沈聿白,显然,他也想起了那件事。
沈聿白上前推开书房门扉,本该灯火通明的书房内仅存有一盏烛火,独自照射着偌大的书屋。
还未踏入,秦桢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萧瑟。
沈聿白去取福字时,她就坐在宽木桌案前,眸光寸寸掠过四下。
书房被收拾的尤为整洁,桌案上也只摆有笔墨,多年前摆在书案上的卷宗和册子不知所踪,隔间还摆着生活起居用具,可看上去像是许久都没有人动过,显得异常的孤寂。
秦桢指腹掠过桌案,点点绵密灰尘漫上指腹,她抬手微微摩挲着指腹中的灰烬,问道:“你如今,不住在这儿吗?”
捧着匣盒出来的沈聿白‘嗯’了声,顺手把书案上的烛火带了过来放在桌案正中央,“现在住在主院中。”
闻言秦桢微挑眼眸,想起许久前来宣晖园寻姨母时,主院还是无人居住的样子,那时候的沈聿白还是住在书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搬回去的,睨过匣盒中的福字,嫣然一笑,道:“那是因为我不在了,所以搬回去了?”
“不是,是只有那儿才有你的气息,所以……”取出福字的沈聿白神色微顿,抬起眸和她解释,谁知下颌扬起的蓦然间对上了那双盈溢着笑意的眸色,耀眼如窗棂外的满天星辰。
他方才明白过来她在和自己开玩笑,悬起的心落回了实处。
踏实下的内心渐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好似身处梦境云层之中,眼眸睁开之后,眼前这个与他开着玩闹的秦桢就会消失不见,而他也会自云层跌落下来。
沈聿白目光紧锁在把玩着福字的秦桢身上,只怕眨眼的一瞬间她就会消失。
“我好像还在匣盒中看到了赠与你的狼毫。”秦桢边收拢手心将福字握在手中边抬起头,目光对上时骤然坠入了他深邃幽湛的瞳孔深处,窥探见了他凝在深处的不安。
她抬起手,在沈聿白眼前挥了挥,“又在想什么呢。”
袖摆垂落下露出的纤细手腕映入眼眸,沈聿白凝成一瞬的神思骤然散开,眼前闪过她半知不解的神色,道:“想着现实生活中的你不会随着我回书房,也不知这个梦何时会消散。”
秦桢闻言眼眸轻轻地眨了下,哑然失笑。
她还是第一次见沈聿白如此模样,忍不住佯装深沉地说:“梦总是会有醒来的一日,或许几个时辰,又或许几日,谁又知道呢。”
只是说着说着,秦桢禁不住笑出了声。
悦耳的欢笑声霎时间将书房装满,寂寥的气息蓦然被笑声取代,明媚如夏日艳阳的笑容强势地穿过沈聿白的思绪,清晰可见地撩拨着他的心弦,鼓槌不断地敲击胸膛将将要迸出。
笑到眼眸微热泛着水光,秦桢才渐渐敛下笑意,静静地凝望着他,不知该如何言说此刻的心情。
他们相识已过十载,尽管有三载中他不愿与自己相处,而后的三载他们也不曾见过面,可秦桢自认她算是熟悉沈聿白那批人中的一个,这份熟悉来自他们曾经相处过的七八载,其中也包含了成亲的三年。
沈聿白出身优越,识字起就是京中翘楚,听闻还在牙牙学语之时就有不少老夫人带着各家名帖来国公府,想要与国公府定下婚事。
他就像是高挂于天际的明月,就算是伫立于最高峰之上抬起手,也难以触碰到他半缕衣角,凡事都只分他想与不想,就算是再难以求得的心仪之物,也会在几日间握入手中,任何事物对他来说,势在必得。
比如多日前他送入自己的那块玉佩。
正是如此,秦桢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他眸中凝起半分不踏实感。
可在这一刻,她清楚地看到了。
沈聿白漆黑瞳仁深处的不安,是因自己而起。
秦桢不知该如何面对刹那间的心慌意乱,指尖漫过手中的福字半响,将它放回了匣盒中,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回去二字落入沈聿白耳中,宛若即将大梦初醒之势,他猛然起身擒住女子的手腕,一拉一扯间将她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肩颈,小心翼翼地搂着。
秦桢双手僵硬地垂落在两侧,轻轻掠过鼻尖的金丝带来阵阵痒意,她听到沈聿白喑哑的嗓音在耳侧响起。
“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灼热的气息扑撒在她的耳际,烫得耳垂微红。
秦桢没有推开他的怀抱,直到鼻尖闻到一丝着意用荀令香压住的血腥味,陡然回过神来,微抬的指尖颤颤地拽住覆盖在他手臂上的锦缎,“沈聿白,你松开我。”
搂着她的臂膀微僵了一瞬,不疾不徐满是留恋地松开。
秦桢垂下手半圈住他的腕部,带着他离开书房走下阶梯,穿过灯火通明的长廊踏入主院内,瞥了眼守在那儿的闻夕等人,神情微凝地走入卧阁中。
踏入卧阁的刹那间,秦桢松开手熟门熟路地坐在软榻上,手肘抵着桌案挑起下颌道:“你掀起衣袖,让我看看伤口。”
第83章
璀璨烛火高照,低垂的窗棂纱帐被拂来的微风吹扬,无声地荡过榻上方正桌案,荡过桌案边缘刹那宛若拂过肤色深浅不一的男子手臂。
室内明亮的烛火斜斜映落于张牙舞爪的剑伤,伤口边缘被草药所致的墨绿色散去,独留下狭长而又狰狞的伤势,定睛一看,仿佛能够看清伤口内里,深红血珠隐隐有外溢的趋向。
是道几近贯穿手臂的伤口。
秦桢端着灯盏的手微微颤动着,环握灯盏的指节缓缓收紧泛起苍白,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沈聿白,你……”
想要叱责他为何不早说,也想知道为何要隐瞒自己,明明可以对她使用苦肉计为何不用。
可当种种问题涌到思绪的瞬间,答案也呼之欲出。
无需沈聿白言说,她都能看清他的想法。
溢出嘴边的话语敛下收了回去,秦桢微抬手想要查看伤势边缘稍显腐烂的泛白伤口,又怕手中的难以察觉到的灰烬染上伤势引起不必要的外伤。
她嘴角微启半响,掀起眼眸凝着那道漫着安抚淡笑的神色,问:“痛吗?”
扬起的小脸水光熠熠,沈聿白的视线都被吸引了去,借着四下飘动烛火看清了她神色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与她灼灼眸子相视须臾,颔了颔首,久未言语的嗓音带着些许喑哑:“有点。”
低沉沙哑的气息循微风拂过,仔细一听,依稀能够掠过淡淡的撒娇之意。
秦桢只觉得听岔了,沈聿白怎么会对她撒娇。
谁知当她将微垂的眼眸再往上抬了几分,真真是看清了清隽神情上闪瞬即逝的不自然,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好似想要在她这儿得到片刻的柔情。
他的神色过于专注,专注得聚起淡淡的火光,灼烫过她的耳垂,轻薄透亮的耳垂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粉嫩的余晖。
秦桢视线微转不看他,清了清嗓子:“现在才说,痛死你算了。”
凝着眼前女子悄然坠红的耳垂,娇俏的神色宛如瑶山上漫山遍野的桃林,摄人心魄,沈聿白眸光中快速地漫过道难以察觉的隐忍,喉骨上下滚动须臾。
夜间稍稍漫着点点凉意的室内霎时间变得热了几分,秦桢轻咬唇梢,落下手中的灯盏道:“我去叫来鹤一给你换药。”
她的话音还未落完,就看到侧立在卧阁外的鹤一和闻夕等人。
闻夕眼眸瞪得溜圆四下转动,满脸的不可思议。
秦桢见状,坠红的耳垂愈发红润,踏出卧阁对鹤一道:“你去给他换药,明日务必让胡大夫走一趟。”说着顿了顿,侧眸隔着烛火看了眼似笑非笑的沈聿白,“你若是不想要这只手,也要记得和胡大夫言说一番,他定会满足你的心愿,无需你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越是往下言说,秦桢心中的火光越往上簇起几分。
秦桢清楚,沈聿白的伤是因自己而起,她不该如何和他说话,就算没有嘘寒问暖也当关怀备至,可多次瞧见他不甚在意,满心都是自己是否会担心的神思时,心中就来气。
思绪纷飞时,被恼意涌上眼眸的水光一闪一闪的,将将溢出。
秦桢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顷刻之间,手腕被人从身后隔着袖摆擒住,而跟在她身后的闻夕等人也悄然退出了主院,还贴心地带上了门扉。
门扉拢住,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在身后弥漫开来,男子有力的手臂自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身,将自己扣在了他的怀中,道:“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与你坦诚相待。”
耳侧的喃喃声漾起,荡过秦桢的眼眸,吹得眼眶中的水色闪闪发亮,她唇瓣微张多时,这两日在心中滚过多时的话语溢出:“沈聿白,我们需要坦诚,不是吗?”
不似其他携手相伴共度余生的夫妻,他们之间隔着整整六年,六载的是与非横跨他们中间,就好像此刻,沈聿白分明环着她,他们中间却隔着可以站下一道身影的距离。
沈聿白也在害怕,害怕靠近一分会引起她的不适,会让来之不易的温情霎时消散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