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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51节

  但他本性上又是个敏感善良的人,所以他会对这种无法抑制的嫉妒感到恐惧和自责。
  元鹤说到后来混乱了,颠三倒四。但陶眠也能听出来,哪怕心里再别扭难过,元鹤也没有真正地伤害到元鹿,欺负病弱的妹妹。
  归根结底,还是元行迟和元夫人疏忽这个孩子太久。
  这回元鹿溺水的前因后果,元鹤也与陶眠说了。
  等小孩一讲,陶眠才明白,为何他之前询问元行迟,后者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元鹤说,那天他带着妹妹在花园里玩。元家的花园连通着一片湖,从一条小路可以走。
  元鹿身体弱,不宜长时间吹风,但还是要晒晒太阳,所以隔一段时间,元鹤就要牵着妹妹来到花园。
  通常元鹿是不乱走的,她就坐在湖边的小凉亭里,静静的,也不说话。
  元鹤就在旁边陪着,不敢走远,怕妹妹有危险。
  元鹿在外面时不喜欢仆从跟随,所以他们远远地站着,不出现在小姐的面前。
  元鹤说,那天元鹿突然看见了一朵紫色的七瓣花。她说想要,元鹤就起身为她去摘。
  那朵花是挤着围墙的缝隙长起来的,元鹤个子矮,不得不垒起几块砖,把自己垫高,去摘那花。
  有仆人想去帮忙,却被元鹿忽然瞥过去的眼神逼退。
  元鹤千辛万苦,终于完好地摘下了花。他的脸都蹭脏了,心却是欢喜的。妹妹很少主动开口要什么东西,就算她不开口,爹娘也会主动把那些他们认为好的、贵重的,尽数堆在她面前。
  “元鹿,花——”
  元鹤站在妹妹的面前,举平了手臂,一脸欢欣地望着元鹿。
  元鹿却并无笑意,她望着娇艳的花,又看看灰头土脸的哥哥。
  “元鹤,我真嫉妒你。”
  她声音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元鹤愣住了,不明白总是文静温柔的妹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抖着手,递出去的手臂又收回,像被蜜蜂蛰了一下。
  每次娘亲数落他没有照顾好妹妹时,他就低下头,一声不吭。久而久之,这成了他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动作。
  他盯着那朵花,多好看的花啊。
  眼眶渐渐濡湿。
  就在元鹤低头的时候,他听见前面传来三两下脚步声,然后是嗵地一声落水响,紧接着是仆从们的惊呼。
  “小姐!”
  “元鹿小姐!!”
  元鹿溺水了,就在元鹤的面前。
  元鹤手中的小紫花坠地,染上尘土。
  妹妹到底是赌气跳下去,还是真的头晕不慎坠湖,对元鹤已经不重要了。
  幼小的心随着那嗵的一响,一并沉沉坠入深暗的湖水。
  陶眠听着元鹤重述那天发生的一切,眉头也是越拧越紧。
  他把小小的元鹤揽住,仙人宽大的衣袖搭在一起,给予小孩不少安全感。
  陶眠问元鹤有没有把这些话对爹娘说,元鹤闷闷地点头。
  他说娘不信,很生气,爹只是在安慰娘。
  陶眠心想当时的画面恐怕是,不善言辞的元鹤前言不搭后语,边讲边哭,一心牵挂在元鹿身上的元夫人根本不信他的一面之词,而元行迟夹在儿子和夫人之间,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说了,要不是陶眠见多识广,几乎没人相信这么小的两个孩子之间,竟然生出了如此复杂的心绪和纠葛。
  陶眠没有让元鹤继续说下去了。这件往事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是回想就要让元鹤的心鲜血淋漓,何况要他讲给别人听。
  他拍拍小孩的后背,耐心等待他情绪稳定下来,然后问他饿不饿。
  小孩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正好,我也饿了。”
  陶眠把他抱起来。八岁的孩子,很有份量了,但他却仿佛抱着一团棉花。
  “你爹给我准备的餐饭点心,我都没吃。”
  食盒就放在回廊长椅上,陶眠的手掌在木盒的表面一抚,再打开,里面就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不吃白不吃,你跟我一起。”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元鹤两手捧着一块酥点心啃,就忘了哭。
  吃饱喝足,就要打瞌睡。陶眠猜这几天小孩肯定也担心得寝食难安,他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侍从,让他带着小公子回房休息。
  等元鹤离开了,陶眠脸上的温柔神情一敛。他站起身,衣服上的褶皱流水似地消逝。
  仙人来到他刚走出来的这间房的正门口,一推门,元大人就立在门后。
  见到陶眠的第一眼,他的眼神不自然地避开。
  “都听见了?”
  陶眠平静地问。
  “听见了。”
  元行迟的声音里有愧疚。
  “那好。”
  陶眠转身下台阶,也不看身后的元行迟。
  “你随我来。”
  第306章 不劳你们操心
  陶眠缘着记忆,随手推开了一间房。
  这是元日的旧书房,如今放了不少卷轴,估计是被专门拿来存放名贵的字画了。
  陶眠来到书案边,指节轻叩案几,油灯便自己亮了起来。
  桌案前方的空间,对称摆放着四张太师椅。
  陶眠的食指隔空一点座椅,示意元行迟。
  “坐。”
  元行迟坐下来,心里却没底。
  尽管陶眠面容平静,但他知道对方生气了。
  他从未见过仙人震怒的模样,陶眠总是给人温文的感觉。
  而让陶眠动怒的原因,他其实也清楚……
  “你听到了元鹤的话。”
  陶眠又问一遍,是在确认。
  “是,陶眠师父,我听到了。”
  元行迟不敢隐瞒。
  “你相信他么。”
  “我——”
  元行迟和陶眠隔空对视,后者黝黑沉静的眼让他语塞,根本无力辩解。
  “我……”
  “你在犹豫,说明你怀疑过元鹤,质疑过你的孩子。”
  元行迟的双眼再次避开,唇角微微抿紧,没有回话。
  陶眠的脸上顿时浮现失望和寒心。
  “行迟,上天赐给你两个孩子,不是要你二择一。”
  “我知道,陶眠师父。但是元鹿那孩子总是生病,大夫说要哄着她些,别让她伤心劳累……”
  元行迟像是为自己找到了理由,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有底气了。
  陶眠只觉得他陌生。
  “但现状是,你对元鹿过于小心翼翼,对元鹤彻底不管不问,让两个孩子心生芥蒂,成了扭曲纠缠在一起的两根藤蔓。”
  被迫缠在一起,抢夺彼此都不多的养分,无法分开,也无法茁壮长大。
  “行迟,这是错误的。”
  陶眠的声音并不严厉,他极少用生硬的语气去批评呵斥谁。
  但这短短的一句,就宣告了元行迟的失败。
  元行迟不再强撑着一张伪装的皮,颓丧地垂下肩膀,脸埋在一只手的掌心。
  “陶眠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元行迟说出了一段不曾为外人道的往事。原来元夫人未出阁时,也是体弱多病的主。她因为生病没办法见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爹娘带健康的姐姐四处游玩。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元夫人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至少不像过去那般风一吹就患病。可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再也无法享受到绕膝父母身畔的安乐。
  元夫人带着这种遗憾嫁给了元行迟,又诞下元鹤元鹿。病弱的元鹿,仿佛成了元夫人自己童年的投影。她病态地给元鹿投入了无穷尽的爱,有意无意地忽视元鹤。
  元行迟在朝中事务缠身,府里都由元夫人一手掌管,包括对一双儿女的管教。元行迟知道元鹤的处境不好,他曾私下与元夫人聊过,每次妻子都答应得好好的。
  但除了元鹤一天天地安静沉默起来,似乎什么都没变。
  元行迟对着陶眠忏悔,他确实对元鹤元鹿关心得太少,今后他会多给元鹤关爱。
  陶眠等他悔过,听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待对方收声,他才缓缓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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