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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羽师兄的琴艺已是绝伦,但师父毕竟是师父,他是万岁以上的天君,又以琴棋两艺著称,纵使公子羽有琴心,北天君的琴力,依旧在他之上。
  只是今夜,师父的琴,听起来甚为忧愁。
  师父弹一会儿琴,音律未歇,却长叹一声,叹息绵长。
  北天君的门后,探出几颗毛茸茸的脑袋来。
  缘杏、和水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都化作了娇小的兽身,藏在外边偷偷看。
  公子羽也在,只是他兽身不小,只能无奈地以人身躲藏,看着师弟师妹们都拖着尾巴。
  北天君琴弹着弹着,指尖一个“铮――”音,美眸一转,拖长了调子,道:“躲着做什么?来都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没想到离开了北天宫,还是一点儿都瞒不住师父的眼睛。
  缘杏一窘,四只小爪一踮,跟其他人一起灵巧地跳进门槛里。
  公子羽也从门后走出来,赧然道:“师父。”
  北天君:“……”
  北天君:“你竟也来了,罢了罢了,都进来吧。”
  师兄妹四人,在师父琴前排排坐好。
  缘杏问:“师父,您与东天女君,是有什么过节吗?”
  北天君道:“不算有过节,只是以前发生过一些事,如今见面,有些尴尬。”
  缘杏问:“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呀?”
  北天君:“……好友。”
  缘杏:“只是好友?”
  北天君:“不是好友是什么,你还想听到什么答案?”
  缘杏道:“因为水师弟说,师父您对东天女君,定是有男女之情。”
  缘杏的杏眸澄净,没有多少歪意思。
  但北天君竟是手下琴音乱了,面颊染上一丝慌乱。
  他扫了眼前四个弟子,一人一个毛栗子敲在脑袋上,将缘杏敲得闭起眼睛。
  北天君道:“小孩子家家的,都懂什么男女之情。”
  水师弟小小一只兔子,也被敲得炸了毛,但他不大服气,说:“师父不要小瞧我们了,今日你与东天女君那番对话,任谁都听得出您是有赌气吃醋的意思,若只是寻常好友,怎么会如此。”
  缘杏懵懂地问:“真的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吗?”
  “……有。”
  北天君见他们问得迫切,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势,长叹一声,不得不不情不愿地承认。
  兴奋,像鼬似的支着爪子在地上站起来:“真的假的?!师父你竟然真喜欢东天女君?难不成是单恋?还是说暗恋?你们将来要成婚吗?这么说,东天女君日后就是我们师娘了?那算不算有两个师父?!”
  下一瞬,北天君抬起手,在额上打了个格外重的爆栗。
  用爪子捂脑袋,在地上耍赖打滚。
  北天君闭眼,故作清高,云淡风轻道:“没你们想得那么奇怪,我与东天女君,都是天地初开便生于世间的神明。那时天地间生灵稀少,仙神之间来来往往都认得,如今的五大天君,天帝生得最早,于我们而言像是大哥哥,而我们四方天君则是同时诞生,同受天帝引导,那时吃住都在一起,像是姐妹兄弟一般。
  “而我与东天女君,我善琴棋,她善书画,平日里比其他人聊得来,日子久了,也算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有了些与旁人不同的情愫。我这么想,她亦如此,因此我们琴瑟合璧、情投意合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我们在其他人眼中,也算是神仙眷侣。”
  大家都听得很认真,发出恍然大悟的呼声,唯有公子羽面有沉色。
  这些事委实久远,就连他,都没有从父母口中听过。
  公子羽问:“那后来,师父为什么没有与东天女君再在一起了?”
  对于这个问题,缘杏、和水师弟也很感兴趣。
  立即猜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大战八百回合的大事!”
  水师弟问:“是不是有坏人从中作梗?”
  缘杏担忧说:“师父与女君大人看起来这么相配,其中应当是有什么误会吧……”
  北天君对孩子们对他的私事那么感兴趣有些头痛,但事到如今,不说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了,更何况,他自己憋在心里多年,也有些难受。
  “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
  北天君瞥了他们一眼,但说起往事,也略微垂眸,有感慨之色。
  北天君轻轻道:“你们现在看我,已是上古而来的万年天君。但在过去,我也是年轻过的,东天女君她……亦是如此。”
  太过年轻的时候,就会犯错,会冲动,会气盛,不懂得珍惜,会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时候,他们年少气盛。
  在一起是凭着一腔爱意和海啸般的冲动,热恋时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但等到最热情的恋潮褪去,到了携手相持的时候,却忽然不知道彼此该怎么相处。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天庭未平,三界纷争,我们并肩而战、生死相托,默契如左手与右手,那个时候,我们应该都是觉得,可以就这样一生一世,相濡以沫。”
  “然而后来三界初平,天界生活逐渐平淡,我们两人生活在一起,步调却不如想象中一致。”
  “她不喜我在卧室弹琴,说声音太响,影响她画画书写的思路。我不喜她总是换家中帘布帷帐的材质颜色,总让我不能静心,有时还找不到东西。”
  “后来要立四方天庭,我建立北天宫,她筹划东天境,天各一方,虽说不是没有书信术法联络,以仙车来往,也就小半日功夫,但我们两人各自忙碌,极少迁就,后来联系见面渐少,逐渐就淡了。”
  说到这里,北天君的手从琴弦上垂下。
  最初是谁主动提的分开,记忆已经模糊了,大约是不太愿意回忆,且两人其实早已心照不宣,谁先说出口,并不太重要。
  北天君说:“现在回想,那时大多是些小事,我自己也不是没有错,可那个时候我们两人都傲气,谁都不肯退让,又觉得心灰意冷,散了也就散了。”
  起初的确是能装得没什么大不了。
  可只是没有料到,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有些决定做了就真的难以挽回。
  有些人,其实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于是渐渐就成了胸前的朱砂痣,提不得,放不下,唯有深夜梦回,暗暗心痛。
  其实从没有真正忘记,可任谁都无法,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再回到从前。
  北天君凝思。
  而听完,却满脸大失所望:“就这么点事儿!师父,你们真无聊。”
  北天君气闷,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说得轻松,日后换你自己试试。”
  “我可不会闹得这么别扭!”
  大言不惭。
  “我日后有喜欢的女孩子,定会爱她、保护她、迁就她、带着她玩,让她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虽然没有经验,但说得很有自信。
  北天君倒也没有打击他这个志向,笑道:“说得有几分意思,但愿你能比为师做得好吧。”
  水师弟想了想,也道:“我也不像师父这么傲气。既然是真心喜欢的女孩子,我也会百依百顺,只要她不喜欢,我就改,只要她喜欢,我愿意做任何事。”
  北天君看了阿水一眼,问:“水儿,你这样,未免有些沉重了。事事以她为先、百依百顺,你自己的人格自尊又在何处?将来你按照她的心意改完了自己,对方若是不再喜欢你了,你又要如何自处?感情之中,一方付出得太多,多少会想要回报,你若做得太过,易走上歧路。”
  北天君说完阿水,见三个男弟子里有两个都说了,索性问弦羽道:“羽儿呢?你也讲讲看吧。”
  弦羽之前的确也在想着,可真被师父问了,他却定神道:“我还不曾对人有过爱慕之情,不知之事,不敢妄言。”
  北天君说:“没事,只是假设,你猜测着说说看。”
  既然师父这样说了,弦羽考虑片刻,方才开口:“若是我有爱慕的女子,比起我如何,我会先顾虑对方是否喜欢我、与我在一起是不是高兴。先两情相悦,再考虑其他。我会听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思想,若是对方不喜欢我,或者与我在一起非常痛苦,我又何必强人所难、给她徒增痛苦。”
  北天君说:“对方如果不喜欢你,你会主动退让吗?”
  弦羽道:“我不会让她知道,既然只是给人徒增烦恼,又何必多此一举。”
  北天君问:“那如果对方……喜欢你,你遇到的情况,却如我一般呢?”
  公子羽淡淡说:“若是两情相悦,那我必不会退让。两人可以说开商量,共寻办法,排除万难。”
  缘杏乖巧地坐在旁边,听师兄师弟们说着。
  北天君听了弦羽的答案,微有些动容,然后,他就瞧见了缘杏。
  其实几个弟子都说了,也该问问缘杏。
  但缘杏是女孩子,与他们男子不一样,在这种场合下问缘杏男女感情上的问题,怕对她而言有些不礼貌,但若是一句话不问,又怕缘杏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
  正在北天君犹豫之事。
  却见缘杏杏眸眨巴眨巴,新鲜地问道:“所谓的男女之情,是将来一男一女,将来要结为夫妻的吧?在你们看来,在这种情况下与女子交往,与寻常兄妹、师兄妹之间的感情,有很多不同吗?”
  第五十三章
  缘杏这一句话, 将弦羽说惊了。
  他们说了这么久,原以为大家都感情之事都心知肚明,却没料到小师妹竟还没有开窍!
  杏师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照例来说不应该。
  弦羽怔了怔, 接着明白过来。
  缘杏七岁即拜入北天宫, 此后始终在宫中修炼。北天宫中, 从师父到他们四个弟子, 除了缘杏之外,俱是男子。
  男女之事、男女之情,这样的话题,师父不好跟她讲,他们这些男弟子, 碍于杏师妹是唯一一个女孩子, 在杏师妹面前也多有避讳, 从未有人跟她谈过。
  师妹整日一个人写写画画,也没有其他关系亲近的师姐师妹和她聊聊爱情或者男子,以至于杏师妹十分晚熟, 虽然不至于一无所知,但也懵懂得很。
  弦羽道:“男女之情, 与寻常兄妹之情, 当然是不同的……兄妹感情是血亲,是同父同母同血缘之间的联系, 而师兄妹则是同门之情, 两者都不是唯一的,对一个人而言, 兄弟姐妹、师兄师妹都可以有很多人,但是男女之情, 是一对一的,一旦约定契成,世间便唯有一人可以如此特别,旁人介入,都算是背叛。”
  缘杏问:“那就像是唯一的哥哥,或者唯一的师兄?”
  弦羽说:“倒也……不是如此。有些事情,唯有情人夫妻间能有。”
  缘杏问:“什么事?”
  弦羽道:“……知心知音,日月相守。”
  听不下去了:“大师兄你这也太含蓄了!我来!师妹,谈恋爱呢,两个人是要牵手的,然后还要亲、亲嘴,再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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