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的心思也太缜密了。”石巍啧了啧嘴。“不过他费这么多劲,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原以为可以通过芙蓉公寓打听到什么消息,看来这条线索又断了。”592林蕊生颓然地瘫痪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我好没用……石巍,你能送我去火车站吗,我买了九点半的票。这个地方真让我崩溃。”
  “你决定放弃了?”
  “我好累。”
  “累了啊,我可以暂时把肩膀借给你。”石巍的无赖嘴脸又出来了。
  林蕊生醒悟似地睁开眼睛,再次伸手去抓门柄:“我真是笨,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别走,”石巍迅疾地抓住她的左手。“很快你就会知道有用了。”
  “放开我!”林蕊生挣了挣,完全是无用功。她的手整个被他握住,用一种很大的力道。某种熟悉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恍然失神。石巍将她按回了椅子上:“你确实很笨,你忘了那只纸箱!”
  “纸箱?”
  “嗯,那只被你姐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纸箱,放在里面的可能并不是猫……你姐姐不是买了一个婴儿床么?”
  林蕊生霍然挺身。“你是说纸箱里很有可能是一个孩子?”
  “你不觉得婴儿的哭声跟猫咪很象么?”
  林蕊生点头,又摇头,“那个孩子……是谁的?”
  “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你姐姐的啰。你不是曾经也怀疑过?”
  “……如果是这样,那个婴儿现在在哪里?”新冒出来的问题令本来就很纠结的脑袋更加混乱。
  “先别管这个,因为这也只是咱们的猜测。”石巍冷静地说,“目前最重要的问题不是纸箱里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而是这只纸箱被你姐姐送给了谁。”
  他的话就象给在黑暗中彷偟的林蕊生打开了一扇窗。尽管外面是并不晴朗的天,但依旧有些许光亮照了进来。“嗯,不管是猫还是婴儿,能让姐姐放心托付的人一定跟她关系亲密。所以只要找到这个人,就有可能查到一些什么。”
  “你总算开窍了。”
  “那个地方叫巨鲨集团吧,快送我过去。”林蕊生激动地说。
  “不是要去火车站么?”
  “……我不走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别啰嗦了行不行。”592
  “小姐,现在几点了?你以为别人也跟我一样昼伏夜出么?”
  “啊……知道了,那我明天再去吧。”林蕊生迟疑了一下又说,“石巍,谢谢你。”
  “就一句谢谢就够了啊?”
  “对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我付你钱。”林蕊生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
  “我很贵哦。”石巍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将身子倾斜了过来,那张邪恶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扩大。这一次他不是帮她系安全带,而是伸出舌头飞快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然后邪气十足地说,“用你的身体感谢我吧。”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石巍哈哈大笑。看着反光镜里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将刚才的笑容收得一干二净。接着,用力将手里的烟头弹出车窗,踩下了油门。
  一点火光在夜色里闪烁了几下,灭了。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更加黑暗。
  5
  枣红色的羽绒服紧紧绑在身上,分不出腰和臀的界线。黑色裤子下面是一双式样老土的坡跟鞋。她拎着一只廉价的皮革手袋,低着头走着,熟练地避开人行道上的垃圾箱或者敞着口的窖井,在恰当的时候拐弯和直行,对路边商铺里传出的各种声音充耳不闻。她对自己的方向很确定。种种迹象说明她对这条路很熟悉,应该在这附近生活了一段时间。
  路过一间大型超市时,她放慢脚步往里看了看,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坚定地收回视线,重新按着原来的轨道运行。五分钟后前面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绿色的指示灯在紧急地闪烁着。她一改之前的悠闲,扭着企鹅般臃肿的身材冲上了斑马线。对面是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傍晚六点,正是这一天中最忙乱的时刻。
  林蕊生提醒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赶在她进入菜市场之前将她拦住。于是疾走几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胳膊,“大姐,请等一下。”
  女人诧异地回头。她的脸仿佛是一个煎糊了的面饼,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雀斑。
  “什么事?”
  “大姐,还记得吗,今天早上我去过你们公司。”
  女人定定看了她两眼,面饼上裂开一条狭窄的缝,“想起来了,你去找保安查什么东西。”
  “对对对,”林蕊生点头,“我叫林蕊生,想跟你打听点事。”
  女人的小眼睛警觉地咪了起来,慌张地挣脱她的手,“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林蕊生截住她的去路,掏出钱包。
  女人的目光亮了一下又灭了,显示出内心的挣扎。“对不起,我实在帮不到你。”
  “不,你一定能帮到。”林蕊生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塞进她的手里。592
  女人的手虚弱地挣扎了两下,便没有骨气地投了降。“好吧,但是你一定要保证,不要说是我说的。”
  “我保证。”林蕊生心花怒放。
  今天早上,当林蕊生迫不及待地来到巨鲨集团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那是一栋十几层高的大楼,里面的工作人员恐怕得有数百名。通过访客纪录进行调查是她最先想到的办法,但是被值班保安拒绝了,他们态度强硬地说这涉及公司的商业机密,禁止外泄。当然更别想进入核心地带挨个打听了。林蕊生失望地跟他们吵了起来,结果被无情地赶了出去。不过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她注意到大厅里的一个拖地的保洁工有点异样。特别是在她提到“纸箱”的时候。那个保洁工虽然机械地拖着地,却时不时地偷窥她,飘忽的视线令她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于是她决定守候在大楼门口,等她下班。
  林蕊生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果然是个知道一些什么的人。
  “我们去那里坐坐吧,边吃饭边说。”林蕊生拉着女人进了旁边的一间面馆。菜市场旁边的小饭店几乎没有干净的。油渍斑斑的桌子,嘎吱作响的椅子,伙计的围裙脏得看不出颜色。不过人气倒是很足,顾客大多是附近的摊贩。排气扇的嗡嗡声和五花八门的啜食声汇成一股混浊的声浪,将耳朵都塞得满满的。
  林蕊生有点后悔进来。但急迫的心情又不允许她另选地方。
  “吃点什么?”她问。
  “随便啦。”女人说,眼睛却贪婪盯着菜单。林蕊生顺着她的视线找到目标,是红烧排骨面。
  “这个来两碗,多加两块排骨。”她对站在旁边抠指甲的小伙计说。
  女人流露出满意的表情。“现在的物价真是太可怕了,青菜都几块钱一斤,更别提肉了。”
  “应该会慢慢好起来吧,听说政府在调控。”林蕊生顺着她的话题说。
  “说是这么说,可别跟房价一样越调越高。磕磕巴巴一辈子就想给儿子安个窝,谁知道好不容易攒起一点血汗钱,却发现房价并没有在原地等着咱。那房价简直就是屁股冒烟的火箭……如今连物价都涨了,房子大不了不买,可嘴总不能扎上不吃吧,唉。”女人说着擤了擤鼻涕,顺手抹在裤子上。
  林蕊生赶紧把视线移开,却刚好迎上邻桌男人吐出的一口浓痰。她一阵反胃,只想赶紧结束这次谈话,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三个月前,也就是十一月底,有一个女孩带着纸箱来过巨鲨集团,对吧。”林蕊生问。
  “嗯,提起那件事啊,真是太……”女人的瞳孔兴奋地放大。
  6
  巨鲨集团的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半开始,当然这个时间只针对文职。作为普通的安保和清洁人员,要提前半小时上班。那天跟往常一样,吴隽玉换好工作服后开始了例行的工作。她负责的卫生区域是大厅,大厅是这栋大楼的脸面,丝毫马虎不得。
  八点之后,上班的人流开始络绎不绝。她的工作量也随之加大。正当她蹲在地上处理一块难缠的污渍时,突然一串与周围环境完全不和谐的音符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是一个婴儿的哭声!
  吴隽玉好奇地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同事钟巧妹从电梯里慌里慌张地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那串蹊跷的哭声就是从纸箱内发出的。
  “哪来的孩子?”大厅里的人登时好奇地围了上去。吴隽玉当然也不甘落后。592她奋力挤进人群,看见一个婴儿正躺在纸箱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就像一只柔弱无骨的小老鼠。
  他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大概一个多月的样子。穿戴整齐,裹着一块小毛毯,毛毯里掖着一只奶瓶。一只小手挣破束缚伸了出来。吴隽玉摸了摸,小手冰凉,但奶瓶还是温的。纸箱和毛毯之间的缝隙里还塞了两块纸尿片。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钟巧妹。
  “我、我也不知道……”钟巧妹手足无措地说,“刚刚我在十五楼打扫卫生时,突然听到女厕所里传出婴儿的哭声……跑过去一看,洗手台上放着这个纸箱……盖子没有封死,敞开了一条口子,一只白胖的小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妈呀,我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捡过钱包捡过手机,还是头一次捡到孩子……”
  “真狠心啊,看到是谁扔的吗?”
  “没有,十几分钟之前打扫女厕所时还没有……”钟巧妹耷拉着眉毛。忽又抬起眉毛,“对了,我似乎看到有一个女人进去过。”
  “是谁是谁?”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兴奋的表情。
  “没看清……她好象穿了一身黑,脸上还带戴着墨镜和口罩。”
  “真是全副武装啊,看来是想隐藏身份。”
  “应该就是这栋楼里的某个人吧?”
  “如果是外人的话保安那里会有出入登记。”
  “对,问问值班保安就知道了。”
  仿佛一瞬之间,大厅里乌攘攘地挤满了人。保安当然也在人群里。其中一个保安语气坚定地说:“从开门到现在都没有外人进来过。”
  “这么说只能是内鬼了。”
  “也不一定,既然想隐藏身份,当然会避开保安的视线了。可能她打扮成那个样子就是为了混进来吧……”
  “说的也是,我也戴着墨镜口罩哎。”
  “依我看所有的墨镜口罩女都有嫌疑。”
  “去你的!”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被数人同时凿了暴栗。一到冬天,很多人都习惯戴上口罩。从最初纯粹的防寒防沙,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时尚。颜色和款式也花样翻新,成为都市女性扮靓的手段之一。人群里很多女孩都是这样。
  “对了,这里还有一封信,是在纸箱里发现的。”钟巧妹打断了大家的话。她示意人群让出一个位置,轻轻将纸箱放在地上,然后举起一只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那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两行字。
  亲爱的,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浪漫的夜晚吗?现在我把你的杰作带来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592转瞬之间这张纸便在数十个人手中传递了一遍。
  “啊……看来肇事者真的是这栋楼里的人呢。”
  “至少孩子的父亲可以确定是这样了。”
  “大概是一夜情的产物吧?”
  “不一定,也可能是情人关系。男的玩腻了想甩,女的使出了杀手锏。”
  “也是,没抬头也没署名。应该是在警告那个男人吧喂,这一次我给你留了面子,要是你还不乖乖回头,我可就把什么都抖出来!”
  “不管怎么说,真不敢相信公司里会有人干出这种事!”
  “是啊,也许就在咱们这些人当中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自己图一时的快活,吃苦的却是孩子!”
  “按我说这种败类就应该千刀万剐。”
  “男的阉掉,女的浸猪笼!”
  “……”
  现场的气氛出现了另一轮高潮。每个人都咬牙切齿义愤添膺地遣责着肇事者,好象谁的声音最大谁最清白最无辜。没有人顾得上理会纸箱里的孩子,即使他哭得快要断气。
  “咦,钟巧妹是负责十五楼的卫生吧。”这种激愤的局面一直维持到另一个声音的出现。这个声音并不大,却足够令全场人暂时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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