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她回头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趴在对面的栏杆上,昏暗的光线完全隐去了他的样貌,只余下一个狰狞可怖的影子,慢慢朝她跪了下来,“求公主殿下救救世子,罪臣给您叩首了!”那牢头担心惊扰了李攸璇,开口怒斥,李攸璇摆手制止,疑惑地迈步过去,渐渐认出了他,此人正是黄羽,当年江后专门请来教导李攸焕功课的师傅,由于足智多谋被李戎沛奉为座上宾。这次受燕党牵连,也没有逃脱牢狱之灾。此时他正和李攸焕关在一起。
李攸璇知道这次李戎沛谋逆,他是当初的反对者之一,只因身在其位才无辜被牵连,所以对他仍有几分敬重,“黄先生,焕儿怎么了?”
“世子连日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求公主看在世子年幼,对谋反一事毫不知情的份上,救救他吧!”
李攸璇听了,又让太医进去给李攸焕诊脉,当得知他的病情比曹妃还要严重时,考虑了一下,便命人把他也抬出去。不料侍卫还未行动,黄羽就连忙推辞说,“不,不,殿下好意,罪臣和世子心领了,不过,世子现在是朝廷重犯,公主还是让他留在牢里,免得出去连累了长公主。”
李攸璇拧紧了眉头,“黄先生这是什么话?人命关天,本宫岂能坐视不管?”
“不,罪臣不是这个意思。”黄羽有口说不清,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攸璇会意了,暂时遣退众人,问,“黄先生在顾及什么?”
黄羽在地上一拜再拜,泣道,“公主大恩,罪臣感激莫名,只不过,只不过,罪臣实不愿公主为世子得罪皇上!”
“得罪?此话怎讲?”
“公主只要想一想,从北疆到京城,无论严寒到三春,世子为什么身上只有一件薄衣,就明白了。我等大人尚且不能忍受,何况小孩子?如果不是我等拼死力争,用柴草为世子蔽身,恐怕世子根本撑不到京城。臣等都是将死之人,怎可因此再连累公主?”
“放肆!”李攸璇听出了他话的含义,一声冷喝制止了他,黄羽立即吓得伏地不起,长公主平息了一会儿,才说,“黄先生也算饱学之士,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有些话不该讲就不要讲。京城虽然到春天了,但天家还落着雪呢!”
“人今天本宫就带走了,皇上那里自有本宫担待,不劳先生操心了。告辞。”
在她走后,阴影中的李攸熔慢慢抬起了头,喃喃,“又落雪了。”嘴角勾起一抹不分明的笑容,又和黑暗融合在了一起。
回程的马车上,长公主脸色一直很难看,她倒不是真的气愤黄羽,他是个聪明厚道的人,她气得是,这件事像鱼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按原计划安顿好曹妃后,她不敢把李攸焕带回自己的寝宫,心知李攸烨多半已经获知了消息,既然如此,索性直接将其带到太医院医治,自己去找李攸烨明说。果然到了那儿,李攸烨已经在等了。她侧倚在榻上,正在阅览一份奏章,眼睛间或瞄一眼旁边的栖梧,以确定她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皇姐耳根子未免太软了,别人稍微诉一诉苦,就动了恻隐之心,以后他们还不把皇姐当成活佛供着,事事相求?”
李攸璇听出她话里的脾气,不与她正面相争,满腹心事地走过来,在榻上坐了,拍拍手,先将小侄女纳入自己怀里,亲了亲她的小手,才说,“你也知道,我在母后身边耳濡目染久了,也就这点短处。以后最多不去那种地方,不听他们诉苦就是了。”
说完自觉闭了口,瞥着李攸烨的反应。李攸烨合了奏章,“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起身就往外走,李攸璇见她真气了,连忙把栖梧交给奶娘照看着,自己追出去,“烨儿!”
“皇姐还什么事?”
长公主叹了口气,几步撵上去,“你惩也惩了,罚也罚了,燕王造反这件事到底和焕儿没多大关系,你别的不念,就念在皇奶奶生前疼他的份上,就饶了他性命吧?”
李攸烨忍无可忍地回头,“不要再在朕面前提这两个乱臣贼子,尤其在说皇奶奶的时候,他们不配!你是朕的皇姐,朕不希望自己唯一的亲人为了两个外人来跟朕作对!他们同皇家如今没有半点关系!”
李攸璇在原地怔怔站着,沉默不语,她沉了一口气,又道,“在朕的耐性用完之前,皇姐最好把他送到他该呆的地方去,否则,别怪朕不留情面!”直到李攸烨的身影从回廊尽头消失,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挨着阑干坐下来,心头竟说不出的怅然。
又到月圆。夜半,宫里回旋着瑟瑟的风声。哄着栖梧入睡后,李攸烨披衣起来,慢慢踱到院中,望着疏枝上悬挂的银盘出神。忽然听到一阵幽咽的箫声,从皇宫的某个方向传来,李攸烨好奇,循着声音找去,在西北角的一处偏院墙外停了下来。箫声是从院里传出来的,一开始断断续续,后来渐渐串联成了完整的曲音,李攸烨沿着墙慢慢走着,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如此悲伤,又契合心意的曲子。本想一直听下去,不料那箫声陡然停了下来,她颇为遗憾地踱到门前,犹豫了一阵,最终决定推门进去。
这是一座不大的宫苑,三面环宇,与宫里其他院落布局大体相同,不过因为处在宫里不起眼的角落,建筑风格别有一番幽静自然。李攸烨沿着回廊一直往深处走,一边踱步,一边审视着这里,绕过一片朦胧的竹园,就是通向院子的敞口,左右不见半个人影。只见院中设了一张圆石桌,桌上似乎堆了什么东西。她便下了回廊,走过去,借着月光看清是一些被人削断的竹枝和竹皮碎屑。旁边放着一把拇指粗细的竹箫,李攸烨拿起来摩了摩,发现气孔周围还有些毛糙,显然是刚挖好的。居然有人在这里制箫,李攸烨刹那间明白,为什么之前听到的曲子是断断续续的,想必是箫的主人在调试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