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哎哟,被小甜怎么一夸,我心里可真美。陆辛啊,你看看小甜多会说话,你这个愣小子第一次来我这儿说我是海带泡粉条,我这可还记着呢……”
  说话间,小乔姐的眸光一滞,声音沉了两分:
  “要是田老师能看见你们俩在一起该多好啊,顶顶好的人,我闹离婚那会儿那个没良心的还来吵吵我,是田老师帮我把人给撵走的,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这离了婚的女人门前是非也不少啊,田老师帮人却没犹豫过……”
  看看沈小甜,她轻声一叹,微红的眼睛下面又扬起了个笑脸儿。
  “我说多了,你们好好吃……”
  正好有客人进来了要吃麻辣烫,小乔姐站起来就去忙了。
  留下两个人继续吃着饭。
  陆辛还是没忍住看了沈小甜一眼,看见她的脸上还是笑。
  像是一层甲,在那儿,就是刀剑戳不进的样子了。
  剩下来的时间,沈小甜都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吃完之后,他们两个人一起往家走。
  “陆辛。”
  看着昔日的垃圾场如今的碧波河,沈小甜抬头看着走在自己左边的男人。
  “怎么了?”
  “你给我讲讲我家老爷子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小甜才发现这句话真的在她心里盘旋了太久,好像还发了酵,一打开,就是一股酸意直冲她的脑门儿和鼻子。
  可她仰着头,硬是不见半点儿的泪,脸上还是笑着的。
  陆辛的手从裤兜儿里拿出来,握住了沈小甜的手,说:
  “咱先回家,让我喝口水,哎呀,这炸串儿吃得有点儿咸,你听我这嗓子,跟里面有个敲破锣的似的。”
  有么?
  沈小甜笑着去听了一下,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胸膛。
  “没听出来呀。”
  到了路口,俩人过马路,陆辛还是拉着沈小甜的手,抻着脖子,好像他刚刚不是吃了啥炸串儿,而是被人把盐块儿塞进了喉咙眼儿。
  终于回了家,还没开院子门儿,就先听见了开学鸡的咕咕声,沈小甜就又进屋去拿出一个苹果,切了一点儿,剩下的给了陆辛。
  “喏,用这个润你的嗓子吧。”
  啃了一口苹果,陆辛说。
  沈小甜把手里那点儿苹果给了开学,看它在那儿叨着欢,小甜老师慢悠悠地说:
  “嗯,鸡也这么想。”
  “咔嚓!”陆辛张大嘴咬了一大口苹果,用的那个劲儿啊,估计能把鸡脖子都咬断了。
  吃着苹果,陆辛说:
  “老爷子真是个爱管闲事儿的,那次我跟他一块儿去长春,他是要去长白山看天池,坐的是个慢车,一开二十几个小时,那车上有个老人是回东北去寻亲的,老爷子跟他聊天聊了七八个小时,那老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当兵的,后来随着部队的调派去了湖南。
  “说是他家里有个姐姐早些年没了,留了一个外甥被他姐夫带走了,这老人就想看看这个外甥过得好不好,从湖南打听了消息到了山东,又从山东要一路找回东北去。火车到德州的时候,老爷子还下车买了三只扒鸡,让我和那老人一块儿吃。”
  看看沈小甜在旁边默默听,陆辛又清了一下嗓子,插播了一句说:
  “那扒鸡也j咸,跟我今天也差不多了。”
  沈小甜笑,默默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还是温的。
  茶杯接过来,连着那端茶的姑娘一块儿拽进了怀里,陆辛环抱着沈小甜,摸摸她的脊背。
  像是在安抚一只离了家的小猫一样。
  “长白山那儿的鸡和鱼是真好吃,鱼肥,鸡也肥,还嫩,我和老爷子吃得可开心了,有一天晚上去吃了个烤梅花肉,哎呀,真是,不到东北不知道猪有多香,尤其是那个农村的粮食猪,真拿豆粕喂出来的,一吃就是不一样,那叫一个香。”
  沈小甜最近对体重有点点敏感,看着陆辛,她说:“你一定要一边抱着我一边说猪么?”
  陆辛不紧不慢转了话题,脸上跟没事儿人似的,手还在那拍啊拍:“吃完了也晚了,我们俩奢侈一回坐了个出租,听着那司机放一个人儿的广播,就是热线电话解决问题那种,司机还说这人儿在他们这一片儿都很有名。结果回我们住的宾馆,我就看老爷子用手机给那热线打电话,他在火车上聊天的时候把人家要找的人那些信息都记住了。这一个电话下去,还真有人又找了过来……”
  沈小甜坐在陆辛的膝盖上,转腰看着他:“那个老人找到外甥女了么。”
  陆辛点点头。
  沈小甜笑了,说:“真好啊。”
  过了几秒,她又长出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真好啊。”
  第83章 烤酸菜
  早上八点多, 陆辛拎着一塑料兜儿包好的馄饨来沈小甜家,刚进了院子门,就看见沈小甜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折腾一堆报纸。
  他的女朋友就在地上蹲成那么小小的一团。
  “嗯?你干嘛呢?”他问。
  沈小甜说:“我想把报纸铺着, 然后晒晒书,结果忘了还有个开学在这里。”
  陆辛握着手里的塑料兜也蹲下了,看着报纸被收一半儿放一半儿的,他说:
  “要不我把那鸡抓了先找个笼子关着?不然它一泡鸡屎就把书都祸害了。”
  两个蹲着的人一起转头,看着开学鸡趾高气扬探头探脑在杜鹃花下面走来走去。
  沈小甜说:“要不还是去楼上晒书吧,二楼阳台和阁楼的窗台也能用。”
  陆辛帮沈小甜把报纸收了, 再把自己的摩托车推进院子里放好,先扎上围裙去了厨房。
  小馄饨是他早上去老冯那儿看货的时候随手捏的,四十来个,就是最简单的韭菜虾仁馅儿,一边锅里煮着馄饨,另一边灶上是个平底锅, 煎了两个鸡蛋。
  “我在想我应该明天就早起去跑步。”沈小甜靠在厨房门上,对陆辛说。
  “挺好呀, 早上从珠桥边儿走走还是挺舒服的, 不过眼瞅着天就要冷了, 你可小心点儿别感冒了。”
  沈小甜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男朋友有时候说起话来不像个男朋友, 更像个长辈。
  吃过早饭, 陆辛到底先把“开学”给收拾了,他出去一趟,从菜市场里借了个塑料筐,直接把开学罩了进去。
  这还不算, 他又扎了个篱笆,算是彻底把开学圈在了小半边儿的院子里。
  剩下的地方他就铺了好几层报纸, 才进屋喊沈小甜来晒书。
  沈小甜想晒的外公留下的那些书,之前打扫卫生的时候粗粗晒了一下,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书房里还是有一股浓浓的旧书味道,沈小甜才下定决心把它们再晒一次。
  九二年的数学教学大纲,八六年的数学课本……看着泛黄的书页在阳光下一页一页翻开,沈小甜的脸上是笑着的。
  除了书以外还有各种本子和书信,陆辛蹲在沈小甜旁边,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字凝固于纸页,又晕散于时间。
  “我姥爷左右手都能写字。”沈小甜打开一个本子,指着上面的内容对陆辛说:
  “你看,这些就是他左手写的。他左手右手各写一个字,我都能认出来。”
  刚去西北的时候干活伤了右手,才二十多岁的老爷子不肯荒废时间,硬是几个月时间又练出了一手的左手字。
  这些事情,沈小甜都惊讶自己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
  “你看这个,这个人我也认识,他是我外公的学生,毕业之后分配去了肉联厂,过年来我家送过猪耳朵和猪尾巴。”
  沈小甜指的是一张照片,上面的年轻男人笑得带着那个年代人们特有的憨厚气质。
  陆辛瞅了瞅,说:“他长得也不像猪耳朵啊,你怎么还一直记着人家长啥样儿?”
  沈小甜看了他一眼,说:“我记得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猪尾巴,你知道吧,猪尾巴炖烂了的那种,切成一节一节的,我姥爷会切点儿蒜末,倒上酱油,让我蘸着吃。”
  久远的记忆里总带着食物的味道,小时候发现这个世界的“每一次”,长大之后如果还记得,那就是旧时光所给予的奇迹一般的馈赠。
  陆辛长长地“哦”了一声,仿佛真知道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沈小甜又从书堆上面拿起了两本书,这两本书外面都包着封皮,摩挲着灰褐色的封面,她想了想,然后笑出了声。
  “你猜这是什么?”她把书在陆辛的面前晃了晃。
  什么?陆辛看着那层书皮,说:“课本?”
  才不是呢,沈小甜打开书,露出了扉页,上面写着两行字第一行是“烟雨蒙蒙”,第二行是“琼瑶著”。
  另一本书也打开,写的是“扬清抑浊”,作者“全墉”。
  陆辛看了两眼才看出第二本上面的门道,说:“这怎么还全墉了?金老爷子知道自己被人把钱包捞了么?”
  “这两本书比我年纪还大,我姥爷说是九几年的时候从他学生手里没收来的,我觉得他也不是收了学生书就不还的人,估计是什么时候放乱了。小学的时候我还翻出来看过,结果看了没几天,电视剧就播了,我还奇怪杜飞是谁。这个盗版书不好看,男主就会一招扬清抑浊,一使出来反派就都倒了,离金老爷子差太远了,还一次撩好几个小姑娘。”
  这种“杂书”还有不少,沈小甜从前经常会偷渡一本去厕所,作为厕所读物。
  “不过我也没稀罕它们多久。那时候能看的书就多多了,我那时候最喜欢的是科幻小说,我姥爷也喜欢,给我一年一年地订。”
  整整齐齐一箱子杂志是从书房的角落里找出来的,打开一看,竟然还按照年份整整齐齐地分好。
  “每次杂志来了,我们俩就每人三天,把杂志看完,然后就在吃饭的时候讨论里面的故事,有一次我看上了瘾,把书带去了学校,上课的时候偷偷看,被老师给抓了,还把我姥爷找去了学校。
  “我姥爷很严肃地教训我说,这些书是在家里才能看的,在学校我连知识都学不完。可老师说我看那些书只会让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姥爷又很严肃地说‘科幻不是胡思乱想,是人类为之努力的未来’。我觉得这句话对我影响挺大的。”
  沈小甜抱着一摞带着陈灰的杂志,笑着对陆辛说:“就好像这一句话,就能让我从此比别人更自由。”
  自由?
  陆辛看着沈小甜,抬起手,似乎想擦掉她笑容里不存在的泪,可泪并不存在,所以他勾了一下她的鼻头儿。
  “行吧,咱们自由的小甜儿老师,我得小心点儿,别风一大,你就被吹跑了。”
  他手上沾了灰的,一下子就在沈小甜的鼻子上抹了一道。
  不过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接过那些杂志,摊开在铺好的报纸上。
  “是我该小心才对呢。”沈小甜又拿起一摞杂志,对他说,“你这个野厨子,风一大肯定跑得比我快。”
  “那挺好。”陆辛说,“咱俩都小心一点儿,风一大了就抱一块儿,管保谁都跑不了。”
  一本一本地翻着,俩人从十点干到了快中午,徐奶奶买菜回来,正好路过,透过门上看见两个小年轻儿肩并肩蹲一起,笑着走几步,正好跟小甜家隔壁的宋阿姨打了个照面儿,她压低了声儿说:
  “这小两口大上午的就在那儿亲得不行,我看咱们的红包儿是得预备上了。”
  宋阿姨也笑,她一上午来来回回可都看见好几次了:“准备红包儿估计还不行,明年我想收点儿棉花,说不定就该做被子了。”
  山东的传统婚嫁礼中是少不了被子的,被子越多,就是嫁妆越厚,娘家越看重。
  徐奶奶的耳朵有点儿背,说话的声音大而不自知,她们的声音早就传进了陆辛和沈小甜的耳朵里,两个年轻人没说话,脸上都带着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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