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魏远的出名,是从一首诗开始的。
六岁的时候,一首《咏兰》,便让魏远获得了‘神童’的称号。
到了七岁,《十五月圆夜》再一次让魏远名声大振。
普通人的六七岁,不过是背诗罢了,属于魏远的六七岁,却是已经开启了他在诗坛上的征程。
从状元郎之子到航海伯之子,再到首辅之子。
不得不说,魏远一直都站在父亲的肩头,即便是什么都不做,那也是能够锦绣荣华一生的。
可这样一个看似生活在富贵窝里的人,却有着悲天悯人的心怀,有着着眼天下的气度,失忆才能够写出那么多波澜壮阔的诗篇来。
有的是歌颂大好山河,有的却是记录人间疾苦,还有一些单纯用来抒情的诗作。
跟历史上大多数的诗人比起来,魏远的一生太过平淡,出生在富贵窝里,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曲折,父亲仕途平坦,父母感情恩爱,一辈子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考科举也不是屡试不中的命,而是平平坦坦,从未落过榜,而且还是以状元郎的身份走入仕途的。
仕途之路就更是平坦了,得益于有一个好父亲,官场上没几个人给他下绊子,而且在靖庄帝跟前,他是亲近的子侄,到了靖康帝那里,他是从小就认识的友人,跟顶头上司的关系这般好,就算是有人为难,那也是不用怯的。
不过跟航海伯比起来,魏远的仕途就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了,他在诗坛里是一颗不能够被人忽略的明珠,但是在仕途当中,只能算是一个有好运加成的普通官员罢了。
从二十三岁入仕途,到五十九岁致仕,从正六品编撰,到正三品礼部左侍郎,仕途路之路说不上有多精彩,但是跟大多数诗人起起伏伏的官场之路比起来,这绝对是顺利而平坦的。
由此可见,一辈子都在富贵窝里的魏远,真的跟历史上那些同样有名的诗人们不一样,这一生太过平顺了。
而且这位诗人的爱情,也跟大多数的诗人不一样。
从古至今,多少诗人曾经写下脍炙人口的爱情诗篇,其感情多是凄美的,有为青梅竹马所作,有为在身旁红袖添香的妻子所作,有为娇美的妾室所作,也有为故去的亡妻作诗的,还有为讨未婚女子欢心所作的诗。
只看诗的话,其中的深情不知道能打动多少后世女子,可是真翻起这位诗人的生平,就会发现,深情是真,多情也是真。
深爱的妻子亡故,无论内心多么的悲痛,也总归是不妨碍续娶的,甚至在妻子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美妾,深情也不耽误作乐。
为了讨人欢心,故而写下流传千年的佳作,有的诗人甚至还手握好几篇这样的佳作,细细研究才发现,这并不是为一个人写的。
好吧,抛开背景谈三观,从来都是耍流氓,后世之人也不能对诗人如此之苛刻。
不过在众多诗人当中,魏远的爱情应当属于比较纯粹的了。
这位从来都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大诗人,一直到二十三岁才娶妻,这在当时的那个时代,是极为罕见的,尤其也是在魏远所处的那个圈子当中。
夫妻二人差了八岁,感情却是极为恩爱的,后世对于两个人的相识已经不可考了,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在此之前就已经相互认识了,并没有相关的历史流传下来。
不过,从魏远的生平以及留下来的诗作当中,不难能够分析得出来这夫妻俩的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年轻到年迈的爱情,总是惹人羡慕的。
在魏远流传于后世的诗作当中,只有三首诗是有关于自家夫人的,一首催妆诗,写在迎亲之时,一首画眉诗,写在二人成婚后的第十年,最后一首则是写在了两个人年迈的时候,夫妻俩走路已经需要相互搀扶了,可感情却更胜往日。
从意趣相合到相濡以沫,这大概就是诗人魏远的爱情。
后世研究魏远的诗作,总是绕不开两个人的,第一位是航海伯魏时,同样也是载入史册的人物,对魏远的影响至深,另一位就是其夫人方七。
名字已经不可考,之所以被称之为方七,是因为在娘家的排行当中是第七,出嫁之前人称方七姑娘,至于这个排行是在姑娘里边的排行,还是男女都算到一块儿的排行,那就没办法考证了。
流传于世的,是她同魏远之间的爱情。
作为名垂千古,大靖朝七百年间名声最盛的诗人魏远的夫人,方七姑娘的名声也随之流传下来了。
晓诗书,通音律。
也是一位才女,不过方七姑娘所谱的曲子,曾经被魏远盛赞过的《踏春曲》,早已失传,并不能供后世之人欣赏,这也算是一憾事。
不过抛开魏远,再看方七姑娘,在大靖朝七百年间的历史上,这位才女还真算不上有多少名气。
大靖朝从靖文帝的时候开始,一直到靖思帝,中间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一直都颇让后世之人向往,历史翻开了崭新的篇章,各行各业都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时候,对于女子的束缚也在不断的解开。
这三百年间,是女子拥有姓名最多的时候,词人、诗人、教育家、书法家、作曲大家……在文坛上,女子俨然已经拥有了半壁江山。
只不过让人可惜的是,哪怕是在大靖朝风气最为开放的时候,女子照样也没能够进入仕途,改革中途崩卒,未能真正能实现男女同朝为官,好在,大靖朝之后,女子的权益也不断的得以增加,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文坛上从来都没有缺少过女子的姓名。
在熠熠生辉的群星当中,方七姑娘并不是特别显眼,后世之人也只晓得这是位才女,是诗人魏远挚爱一生的妻子。
第146章 番外(魏氏大家长的一生)
魏成出生的时候, 父亲还只是一个童生, 一家人都住在江佑府的魏家村里。
哪怕是出了一个童生,日子跟村里的其他人家也没什么不同, 母亲日日都要熬夜做绣花,祖父祖母也要下地干活,因为要供养父亲读书, 日子过得反倒是比其他人家更为艰难一些。
倘若母亲不是绣活不错的话,可能家里头都供不起父亲读书来。
对于他们家这种普通的农户来说,想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来,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祖父祖母说,早些年的时候, 甚至要勒紧裤腰带才能挤出银钱,把父亲送到镇子上的私塾里读书。
母亲嫁过来之前, 父亲就已经是童生了, 这也是父亲能够娶到母亲的原因之一, 毕竟母亲的一手好绣活,在没有出嫁的时候,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就已经很有名气了。
祖父祖母去世的很早,那时候魏成还不到十岁呢,两位老人就已经双双离开了,父亲从童生到秀才, 再到举人, 基本上全都是靠着母亲的双手供养出来的。
父亲终于成了举人, 魏家也改换了门庭,科举改变了他们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户之家,跟弟弟比起来,他更能够体会到家里头的变化。
父亲成了举人,母亲便不用再做绣活了,那时候母亲的眼睛已经熬得快不行了,很多东西隔远了就看不清楚,绣活也越做越差,早就已经跟年轻的时候没法比了。
不过,尽管如此全家人都还是很开心的,包括母亲,夫君中举之后,一家人都从苦水里头熬出来了,日子特别的有奔头。
他从小就把父亲当做自己的榜样,小时候读书苦,家里头的银钱实在不多,在八岁之前,他都是跟着父亲读书的,一直到父亲中了秀才,家里头的银钱才没那么紧巴巴的了。
等到父亲中了举人之后,日子那就更好过了,好过到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个儿是活在梦里头。
正是因为在父亲身上体会到了读书的好处,所以他才会拼了命的读书,从童生到秀才,到举人,最终二甲及第,他做到了父亲当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当然了,他跟父亲幼年时的条件还是不一样的,父亲七岁才去私塾读书,家中根本就无人能够做到父亲,再加上日子过得苦,父亲年幼读书的时候,肯定也没办法特别专心,总还是会记挂着家里头的。
跟父亲相比,他从小到大的条件可就要好太多了,这也多亏了父亲和母亲,多亏了当年勒紧裤腰带都要供父亲读书的祖父和祖母。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的道理是实实在在的,父亲成了举人之后,整个魏家的门庭都改换了,他们这些魏家人自然也都跟着沾光受益,包括村子里头的人也是这样,有一些人其实跟他们家的血缘关系已经非常远了,但是照样能够从中得益。
魏家村出了一位举人,众人就仿佛是有了倚仗,不必担心被旁的村子欺负了去。
这也是家族的重要之处,通过血缘连接起来的家族关系,比什么东西都要牢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多大家族的旁支子弟,家里的田地没见得比他们家多多少,可就是因为有家族的底蕴在,家里头的藏书比他们多,小孩子读书的时间比他们早,甚至在同等水平的情况下,这些人更有门路能够得到名师的教导。
在步入仕途之后,那就更能够体会到家族的重要性了,父亲在官场上没有能够帮衬的人,所以哪怕好不容易才考到举人,好不容易才做了官,可是一直到老了的时候,也才不过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县丞而已。
他比父亲要稍稍幸运一些,一则是因为二甲进士出身,起点要比父亲高,二则也是因为在京城那几年,他也有下意识的与同年的进士交往,家族没有底蕴,那就只能靠友人来凑了。
他曾经无数次地为魏家人丁单薄叹惋,祖父祖母就父亲这么一个儿子,父亲呢,就只有他和魏仁两个孩子,在他这一辈儿上,就只能是他们兄弟两个人相互扶持。
相互扶持个鬼,事实上,他对魏仁这个弟弟,从小就只能是管教和扶持,一辈子也没等来弟弟扶持他的那一天。
别说是等弟弟来扶持他了,魏仁年轻的时候还好,虽然也没多少上进心,但还是服管的,后来自打离开他身边之后,娶了李氏,在燕县那边做起了知县,想扶都扶不起来了,大半辈子都混吃等死。
在官场上不求上进,在家里头也管不住后宅,任经理是怎么说怎么是,想把庶长子当做嫡子教养那就放到身边来,等李氏自个儿生了儿子,那就把原本养在膝下的孩子踢到一边去了。
这是魏氏子弟,是个活生生、好端端的孩子,不适合吃口饱饭就能过活的畜牲,更不是一个能够随意抛来扔去的物件。
弟弟糊涂,李氏愚蠢。
一直到年迈的时候,魏成都没办法想象,如果当年李氏不是狠下心来,让只有十一岁的魏时千里迢迢送嫡姐出嫁,魏时如果在十一岁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来柳州城,还不知道要在燕县那边遭多少罪呢。
这可是魏氏家族的‘千里马’、‘麒麟儿’。
魏家人丁单薄,他膝下就只有魏定这么一个孩子,读书的天分虽然比他好,可是身子骨却不怎么样,读书人虽然跟武人不能相比,用不着有太过强悍的体格,但同样也不能太过病弱,否则的话,在考场上那根本就熬不过去,更别提是把应有的水平发挥出来了。
所以在儿子身上,他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也怕给孩子的压力太多了。
魏时来柳州城的时候已经十一岁了,这个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侄子,无论是学问,还是气度,全都出乎了他的预料。
魏仁跟李氏放养出来的孩子,最近这一年多又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想象当中,应当是一个性格比较怯懦的孩子,又或者是带了些愤慨和尖锐的孩子。
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光是浑身的气度就看不出怯懦、愤慨和尖锐了,反倒更像是书香世家能够养出来的孩子,压根儿都不像是个孩子。
像他在京城里认识过的出身世家的读书人,气质温润,又有着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跟弟弟是完全不相像的,跟他这个大伯也不怎么相像,这不像是魏家这种底蕴能够教养出来的孩子。
蠢笨的李氏,也养不出来这样的孩子,否则的话,李家就不是那般江河日下的局面了。
从第一次跟这个侄子交谈开始,魏成就认定了这位才是魏家下一代的领头羊,魏家肯定能够在魏时的带领下,翻开崭新的一页。
但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想到,没过几年之后,他这个侄子便中了解元,年纪轻轻跑到京城去求学,拜了沈舟为师,娶了刘唐将军的嫡长女,三元及第,入了仕途之后,那就更了不得了。
正一品的航海伯,正二品的太子少师。
那个时候,他那个侄子还不到四十岁呢。
而那个时候,他的年岁已经很大了,送走了夫人,送走了弟弟,后来又送走了李氏,送走了魏时的生母白姨娘,老一辈的人后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即便已经八十岁的高龄了,可还是舍不得死,还想活得更久一些,他想看着魏时不断的往上走,平步青云,也想看着整个魏氏家族越来越好,这个曾经在泥地里刨食吃的家族,慢慢成为大靖朝的新贵,慢慢的积累底蕴,成为像沈家、白家、方家那样的书香世家。
上天带他已经很是优渥了,可又不够优渥,他死的那一年,都已经八十四岁了,在老家的族谱上,多少年了,都没人比他活得更久,可他到底还是没能等到魏时坐上首辅的位置,从一品的少傅,已经是入了内阁。
可是他已经等不到侄子做首辅的时候了,不过,在弥留之际,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曾经踏上过的金銮殿,皇帝的模样看不大清楚,太监的模样是模糊的,其他的什么皇子大臣在这里也都没有清晰的面庞。
唯独在那个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穿着一身绛红色官袍的人,长着魏时的脸,看上去还挺年轻的,好像只有十多岁的样子,可又确确实实是自家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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