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她抬头看我,目光僵硬无神:“你要的琴,我拿来了。”
我看一眼她怀里的绮望,望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良久,我轻声开口:“阿莹。”
仿佛这一声才真正将她唤醒,顷刻间,泪水漫上她的双眼,她猛地侧过头去,用衣袖狠狠蹭着眼睛,将琴推给我:“拿走吧。”
我接过琴,看着她。
她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抹眼睛,不知为何,那一刻脑中忽地闪过那一晚,她孤零零坐在湖边的身影。
“进来。”我将她拉进屋,关上房门。
当我把一杯冷茶递给她时,阿莹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扯出个疲惫而无奈的笑:“你真是……”
我端正坐下,若无其事地抿一口茶水:“眼下也不好唤侍女来送水,你就将就一下。”
她捏着茶盏,许久,笑了一声,带着凄凉的自嘲意味:“连到了这个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
我沉默看着她。
“真是可怜。”她面无表情道。
一时间,我两都沉默下来,我无从体会和亲生父亲诀别是何种感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但想也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其实本可以多陪他一会儿的,”阿莹盯着手里的茶盏,目光愣愣的,“只是,我怎好教王妃久等呢。”
我想,原来这会儿南阳王正在与苏夜来话别,只是不知苏夜来心中作何感想。
阿莹说完这话,仰头饮尽茶水,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她低声道:“我照你说的,问了他那些话,问他知不知道那十位大人是怎么死的,同他有没有关系,他吓了一跳,追问我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是不是有外人对我说了什么,我回答他,‘父王,这些年我虽然活得像个傻子,可我不是真的傻。’”
“他说不是他做的,所以我就告诉他,我知道是谁做的,是王妃,我又问他,‘你知道王妃为什么这么做吗?是因为你娶的女人嫌弃你没用,替你除掉那些绊脚石,甚至连杀人都用的自己的势力?’我问他,‘你说你不知道,是当真不知道吗?’”
“他没有回答我。”
阿莹抬头看我,一双眼却是空茫茫的:“他知道,他全都知道,却装作一幅无辜的样子,他在百姓面前伪装成贤德模样,暗地里却放任王妃替自己铲除异己,就像当年他明知道是谁杀了我娘,却假装自己一无所知,还要强迫我也相信,我娘是病死的。”
“真是个虚伪,又懦弱的男人啊……”阿莹叹息着,眼中滑下泪来,“这样的男人,居然是我的父亲……”话落,她抬手捂住脸,全身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掏出一方手帕塞进她的掌心,看她默默擦干泪水,又呆愣愣盯着空茶盏,声音很轻:“没错,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告诉他,‘我原谅你,因为你快死了,但我不能替我娘原谅你,你只能亲自去求得她的原谅。’”
说完这些,她长久地僵坐在桌前,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没有表情也没有声音。直到我轻唤了声她的名字,她才蓦地清醒过来,一双眼仍是潮湿的,然而眼中神色却已清明许多。
外头天光已亮。
“我都照你说的做了,琴也帮你讨来了,我对他说,我要这把琴当做嫁妆,他便立刻给我了,”阿莹站起身,“剩下的,就依计划行事吧。”
我嗯一声:“后面的事就交给我。”
阿莹抚了抚颊边乱掉的头发,又低头整理着打了皱的衣裳,我无声注视着她,眼前的少女刚刚经历生命中巨大的痛苦,有那么一瞬间,我想问她,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你想去哪里?去做什么?却终归没有开口。
我没有立场去问,时至今日,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唯独确定的,是当初那个一身黄衣、灵动明艳如春日流莺的少女,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前时又顿住,回头问我:“怎么今日没有丫鬟来叫起呢?”
“丫鬟……”我低低重复一句,抚着袖口淡淡道,“许是死了吧。”
她蹙眉看我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淡然应了一声:“是么。”而后拉开房门,径自离去。
第一百章
苏州城外的寒山上有座很有名的寺庙,据传曾在历代战乱中数次被毁、数次重建,才有了今日这般模样。正因如此,这座寺庙在城中百姓心中也有着特殊的地位,每逢初一十五,前来烧香祈愿的人络绎不绝,寺中香火极盛。
黎明时分,天还未亮,蜿蜒山道上雾气缭绕,死寂无声。
我沿着山路往上,两旁树影森黑,有风自山顶吹来,带着淡淡檀香气味。
而此时此刻的王府,应当是一派人声喧然、喜气洋洋的忙碌景象。
今日是阿莹启程的日子。
庙门在雾中隐隐浮现,越往上,檀香的气味越重。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仍是空寂的山道,黑压压的山林,然而草木丛中,却开始传来窸窣声响,倘若有行人经过,也只会以为是林间的动物倏忽出没。
一丝几不可闻的血腥味掠过鼻尖。
前方,庙门是开着的,两名僧士装扮的人从殿中走出,对我无声地比了个手势。我微一点头,径直跨过门槛,与此同时,沉沉的钟鼓声从寺庙深处传来,一声一声响彻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