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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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国子监只上了半天骑射课,杨钧他们却没有呼朋引伴地要去哪里斗鸡走狗,反而窝在座位上看杂书,连最坐不住的学生也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睡觉,没提半句玩乐。
贺洗尘收拾完课本,回头便见一堂的学生死气沉沉,忍不住问杨钧:你们怎么了?
杨钧正盯着他的背影发呆,被他这么一问还心虚地以为被他发现了,结巴几句才答道:没什么。
唉,今天不是相思节吗?我们才不想出去被人嘲呢!隔着一个座位的曲令芳已经叭叭地抱怨道。
屋子里响起一声整齐绵长的叹气声。
贺洗尘无语了半晌,指着角落里一直痴痴望着他的刘熙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刘熙的手肘杵在桌子上,拖着自己的下颌,眼睛亮晶晶的,迷迷糊糊地笑着:我来看你呀~话尾还带着个小波浪,语气极尽柔情,让人不禁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的孔夫子哎!你怎么在这?!曲令芳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杨钧已经把手指掰得格格响。
本世子回国子监探望老师不行吗?刘熙理直气壮,几年前他也是国子监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大扛把子。
我还真不信你有这个心!杨钧一拍桌子,顿时所有人应声而起,场面极为壮观。
月银减半,禁足半年。贺洗尘在旁边凉飕飕地开口,瞬间唤起了众人惨痛的记忆再减下去就没钱了!连刘熙也心有戚戚,被端亲王拿着棍子撵到屋顶的丢脸经历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双方互相忌惮着,只能讪讪地又坐了下来。
你们就打算今天一直坐在这里哪都不去?这也太不纨绔太不嚣张了吧!贺洗尘痛心疾首。
其他人暗搓搓心想要是能看你看一整天也不错。
徐衍把书扔到桌子上,问道:那你想怎么样?他完全无视了刘熙,把人当空气一样略过。
贺洗尘对上他不耐的眼神,眼珠子一转:提问,今天干什么事情最威风?
那当然是拿到云起书院的独山玉!曲令芳把手举得高高,今年「白璧无瑕」宋严还被请上山了。
这宋严又是什么名头?贺洗尘问道。
宋严是一代宗师范惟正的弟子,连拿了三年独山玉的牛人。去年被提为御史,人称「白璧无瑕」宋明月。曲令芳是个百事通,各种奇闻异事都说得头头是道,我记得上一个连拿三块独山玉的还是徐祭酒。哦对了,徐祭酒是徐衍的叔叔,脾气同样不好!
行了曲令芳,就你话多!徐衍不喜欢别人提到他叔叔,徐家腐书网,个个都满腹经纶,他虽然不差,可一和徐祭酒比起来,便如蒹葭倚玉树,难以相提并论。
曲令芳顿时住了口。
难道你想杨钧面露惊疑之色。
贺洗尘爽朗一笑:纨绔子当然就要做最威风的事!
他倒想看看云起的独山玉长什么样子,令众多士子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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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节衍至今日,早就变成年轻人的狂欢,积云山不小,可也容不下那么多想要进山的人。云起便又增添一条新规矩一座书院最多派出五个人。这么筛选下来,能上山的也就几十人。
山脚底下的学子们各自为营,泾渭分明,互不相让,只等着自家书院的人拿着独山玉从积云山下来便立刻奔走相告。然而大多数人皆空手而归,败兴而回。
远远地瞧见一伙青衣少年蹇视高步而至,那用鼻孔看人的傲慢姿态整个长安只国子监一家。众人顿时窸窸窣窣地猜测这些公子哥的来意,往年国子监可没来凑这个热闹。
国子监与云起不和,互相看不顺眼,在街上遇到了没大打出手都算好的,现在国子监竟然以身涉险,深入敌方腹地,云起竟不知要夸对方好胆识,还是直接将人撵出山好。
李不易,你可别第一关就败下阵来,那就太丢脸了!杨钧悄悄揪着贺洗尘的袖子,低声说道。他环顾四周身穿各色衣袍的少年,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杨钧你这张乌鸦嘴!曲令芳斥了他一句。
放心,我保证给你撑到第二关。贺洗尘气定神闲。
两个云起书生在荫凉处搭了个棚子,负责记录上山名录,忽然眼前一暗,黑压压的人影涌上来,接着熟悉的叫嚣声响起:小子!我们,国子监,要上山,懂?个个凶神恶煞,好像一言不合就要砸场子。
云起书生一听就知道是死对头国子监,心中倔傲之气骤起,把手中毛笔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贺洗尘嘴角一抽,赶紧将人往后赶了几步:大家都是读书人,文雅一点。接着转回身说道,在下李不易,乃国子监监生,欲上山一试。
云起不欢迎凶巴巴的蓝衣书生抬起头,还没说完的话往回一吞。
山风穿过密林,夹着湿润的瀑布的水汽,四周静谧无声。待云起书生目眩神迷晕晕乎乎地将人放上山后,众人才缓过神来,叽叽喳喳地议论。
那是谁家公子?竟生得这般这般
留在山下的国子监少年们没给他们好脸色,寻了一处林荫静坐,心里忿忿。一道跟着前来的林沉舟退至隐蔽无人处,默默将在场的人列入黑名单后,望着高高的日头,面色平静地等待贺洗尘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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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上有些裂缝较大的孔洞里插着秃噜的毛笔,写意风趣,颇有几分率性而为、随心所欲的风骨。积云山铺设了一条青石阶路,盘旋而上,一路上贺洗尘与多位垂头丧气的书生擦肩而过,对所谓的「琴棋书」越发感兴趣。
第一关是「棋」,对阵人应该有随去之。曲令芳不无担忧,这个随去之平时是个软柿子,可也是个棋疯子,难对付得很,你尽量不要对上他。他偷偷摸摸凑到贺洗尘耳边,而且他还是杨钧的未婚夫痛!
一脸冷漠的杨钧收回手:饶舌!
他说的都是事实,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刘熙看热闹不嫌事大,摇着扇子在旁边说风凉话。
那是我父亲定下的亲事,与我无关!我才瞧不上那个随去之!杨钧抿着唇,垂下眼皮,我迟早会将这桩婚事退了!
话音刚落,刘熙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嗤笑一声,极尽嘲讽不屑。
曲令芳快速瞥了一眼无知无觉的贺洗尘:可是
那就有好戏看了。徐衍不冷不热地说道。
曲令芳一抖,诧异地看了看徐衍,然后又盯着贺洗尘不放,危机感忽的袭上心头。
贺洗尘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咳了一下:诸位,到了。
山路转了个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少年身着云起蓝衣校服,席地而坐,面前各摆着一张棋盘。
贺洗尘找了一圈,只在末尾发现一个瘦弱的蓝衣少年没有对弈者,衣摆一掀,径直坐到他棋盘前面。
等等!曲令芳伸出的手划过贺洗尘的袖子,没拦住。
杨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请指教。
不、不敢。这个云起书生声音没有半点底气,一颗红痣在光洁的眉间若隐若现,手指拈着玉色琉璃的白棋,慢吞吞地说道,请。
贺洗不在意他低头怯懦的模样,摸了三颗棋子在手,忽然忆起往事笑了一下。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世,他跟着一个瞎眼老乞丐四处流浪,老乞丐脾气不好,棋力却十分高深。贺洗尘在被狂虐十局外加冷嘲热讽之后,便踏上了艰难的征讨大魔王的道路。
然而大概是悟性不够,在最后一盘盲棋里,贺洗尘还是输给吊着口气的老乞丐半子太久没下棋,恐怕都手生了。
他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屏蔽掉,执起黑子,啪的一声,坚定地落下第一子。
这局棋下了许久,久到其他人纷纷停下手时两人仍在博弈。众人围着他俩,观棋不语。
贺洗尘棋风奇妙高远,如神龙变化,莫测首尾,而那名云起书生却邃密精严,如老骥伏枥,不失步骤。棋局上一时胶着不下,精彩纷呈,景象万千,杀机四伏,旁人看了都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蓝衣书生手中捏着白子滞在半空,一刻之后,终于缓缓放下,脑袋垂得更低:我,输了。
却听对方带着笑意调侃道:那你现在总可以抬头看我一眼了吧,咱们也算是下了一局棋的对手。
蓝衣书生浑浑噩噩的脑袋懵了一下,随即臊得满脸通红,眉间的红痣好像沁血一样更加艳红,当即慌张地抬头说道:失、失礼了!在下随去之!敢问
穿透树梢的阳光太烈,从贺洗尘的脸颊边掠过,晃得随去之不禁愣了神,嘴唇动了动,慢慢呢喃出最后一句话: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李不易。贺洗尘拱手道。
随去之清秀的小脸腾地红了起来,心中想道这李公子长得真好看,比他收藏的残局孤本还要好看上几分。
第28章 且行乐 ㈤
云起选拔的守阵人在同龄中确实拔尖, 通过第一关的人少之又少。贺洗尘下赢随去之,跟在他身后的四人还有些难以置信。
雕虫小技, 献丑了。贺洗尘别过头打趣道,如何?我已经闯到第二关了。
说不定今年的独山玉我们真能拿到!曲令芳一时信心大作, 连独山玉也给肖想上了。
杨钧扬起头:也就勉勉强强不堕我的名头!
别臭不要脸行吗?曲令芳嫌弃地鄙视, 徐衍直接上脚往他身上招呼去。
不易,你喜欢下棋?我可以陪你下!刘熙见缝就钻,贴到贺洗尘身边还没搭上一句话,就被其他三人防贼一样给隔绝开。
贺洗尘失笑地摇了摇头, 忽然神色一顿, 饶有兴趣地望着前方挺拔而立的俊逸少年。
云起书院的校服颇为讲究, 底色为蓝, 衣襟饰以翠色竹纹, 一株嶙峋风骨的墨梅扎根于宽袖长袍上, 书卷气十足。这少年穿着合身极了, 就像一潭寒江, 沉静冷冽。
江浸在这里等了很久,挑战者好不容易闯过棋之一关, 他一笔就将人给叉下去, 对别人的诸多怨言充耳不闻,不起丝毫波澜。他的老师张止说他是不近人情的冰渣子,还真一点没说错。
若是清晨, 积云山谷内总会萦绕着一圈云雾, 可惜此时是午间, 阳光太烈,只能看见青翠得扎人的树顶。静悄悄的空谷时而响起几声鸟儿的清鸣,忽听有人打打闹闹而至,江浸转身望去。
贺洗尘缓步而至,青色长衫映在峭壁上,恍恍如修竹筛风。
哒,哒,哒一步一声,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在下李不易,请指教。
江浸敛下眉眼,不动声色地作揖行礼:在下江浸,请指教。稍错开身后,一张长桌与纸笔墨砚便出现在贺洗尘眼中。
要说书法这东西还真不好评断,不同人喜欢不同风格,但云起既然派出江浸守阵,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方正严谨」是张止给予他书法的评价,一般人要说「正」比不过他,要想剑走偏锋,却也还「偏」不过他的「正」。
贺洗尘对这些一无所知,选了一支称手的狼毫笔在指间转了几圈,直接笔走龙蛇。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这是《昭明文选》里的一首五言诗,在场的人都读过,刘熙直接就赞叹出声:好啊!不易真是深得我心,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待我下山,立即去府上提亲!
世子说笑了,你行你的乐,我行我的乐,各生欢喜,两不相扰。贺洗尘笑呵呵地婉拒他一番情意。
刘熙不见沮丧,咂了下嘴: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真带劲!
曲令芳默默地在心里将他鞭尸一百次,就见江浸也放下毛笔。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这种《醉妆词》放在他们面前颇有几分讥嘲的意味。
徐衍哪里会看不出,登时冷哼一声,道:连我们上青楼喝花酒的风流事也一清二楚,看来云起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刘熙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笑道:这书生写的也不无道理!一瞬间又收敛起所有表情,神情冷漠如风雨欲来,但看了真是碍眼!
面对恣睢骄横的公子哥们的恐吓,江浸八风不动,眼睫毛都不带动一下,听贺洗尘噗嗤一声笑出来,才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字是好字,但用这种刚正不阿的笔锋写醉妆词未免太过格格不入。
贺洗尘笑意盈盈地朝他拱了下手。
江浸看罢两人的字,抿着唇也对他拱了下手。
曲令芳看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听贺洗尘说道:走吧。
哎!
算了,赢了就好!
曲令芳心大地想着,反正他也看不出那些字有什么不同。
徐衍,刘熙,你们不要再瞪人啦!他们推推搡搡、互相贬损着往前走去。
江浸侧过身让他们通过,眼睛看向铺在桌上相映成趣的《生年不满百》和《醉妆词》,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心想写惯了圣人微言,猛一改风格还是意气用事了些。
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山风中忽然传来一声疑惑的问话。
江浸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偏过头看去贺洗尘顿住脚步,半张脸隐在石壁后,仿若被湿透的乌发遮住面容。
他好像又听见州桥下汩汩的流水声和乱陵香一成不变的浮华喧嚣。
兴许是我记错了。贺洗尘见他没有回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