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城门守卫得到上官指示,汉中郡受灾,他们郡县负责接收来此逃荒的流民。所以守卫都未多做为难,知道他们皆无路引,只大概看过他们的户籍之后,就放了他们进城。
在守卫将户籍递还给老秀才后,沈晚就紧跟着老秀才进了城。而老秀才似乎依旧沉浸在痛失爱女的悲痛中,没有发现沈晚是跟着他混进了城。只怕是知道了,此刻悲痛欲绝的他也无心去揭穿此事罢。
沈晚长松了口气,听着鼎沸的人声,闻着街面隐约传来的食物香气,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施粥了,郁秀才,看那边有大户人家在施粥呢。咱赶紧去排队,你也好给你小孙女讨口米粥吃。”有人特意跑过来跟那老秀才急急说道。说完后,也来不及等老秀才说什么,便又急匆匆的跑到那施粥的地方排队去了。
抱了抱怀里的小孙女,老秀才这才打起了精神,颤巍巍的抬了下肩膀擦了下泪,便忙趔趄的往那施粥的队尾走去。
沈晚也走向队尾。此刻胃中空空,她也需要喝完粥暖暖胃,才好有力气进行下步打算。
“大家排好队,慢点,每个人都有……”
异常熟悉的清脆女声从前方传来,沈晚身体一震,继而不可思议的猛然抬头超前看去。
正巧前方施粥的娘子目光不经意间瞥向队伍后面。
四目相对,双方的目光中都有惊,亦有喜。
“哐啷!”那施粥娘子手里的勺子掉落了下来。
旁边丫头惊慌的问道:“娘子您怎么了?”
“娘……”
沈晚以目光制止了她。而后垂了头,不再多看前方一眼,只是湛黑的眸子里浮了层水色。
却原来,这是南阳郡啊。
施粥娘子重新拿起了勺子施粥,含泪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很快便轮到了沈晚前面的老秀才。
见老秀才怀抱稚儿,他的碗中便被给了一勺厚厚的白粥。
轮到沈晚时,因唯独她没有自带碗,施粥娘子旁边的丫头诧异问道:“你没有带碗具?”
施粥娘子低叱:“多什么嘴,去拿个大碗来。”
丫头不再敢多嘴,赶紧拿了个大碗过来。
施粥娘子慢慢搅动木桶里的粥,捞了碗稠的搁在碗里,然后微颤着手递上前去。
沈晚双手接过。依旧是微垂着眼,却在接过的瞬间抿唇浅浅的笑了下,笑中含着祝福,带着释然。之后就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
施粥娘子便落了泪。
这时一中年男人过来,见她落泪,不由紧张道:“春娘可是身体不适?”
施粥娘子摇摇头:“无事,就是看着这些流民甚是可怜。”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宠溺的说了句:“春娘,你呀,就是心善……”
沈晚快步追上老秀才,和他一起蹲在一处偏僻的墙角下,他给孩子喂粥吃,她端着碗慢慢喝着粥。
老秀才看了她一眼,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半会。
沈晚吃着粥未抬头,只是心下有了几分警惕。
“老朽看你不像是恶人。”莫名说了一句后,那老秀才将怀里抱的孩子不由分说的塞给沈晚:“米粥孩子不吃,这都饿了快一天了,再这么下去孩子可要饿死了。老朽得赶紧去给她找个还在哺育的妇人,可放在别人那看着老朽也不放心,就且由你这厢先看护着,老朽去去就回。”
沈晚正吃着粥呢,那厢冷不丁就将个孩子塞了过来,不由手忙脚乱的一番。
听得那老秀才这般说,沈晚总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的要拒绝,却在此时,那老秀才将他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也一股脑塞给沈晚:“包袱你也帮忙看下,里面有些细软以及户籍等珍贵物件,千万要好生看着莫要弄丢了去。”
说完,那老秀才最后看了眼那爱爱啼哭的外孙女,用力眨了两下眼,然后趔趄的离开了此地。
抱着孩子和包袱的沈晚愈发觉得怪怪的。
待她在此地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仍旧不见那老秀才回来的身影后,她这才终于恍然明白到怪在哪儿了……她被老秀才托孤了!
要说近日朝堂局势有何重大变化,那便莫过于兵部侍郎顾立轩倒戈了!
举朝哗然。
从来只听说倒向霍党阵营的,还未曾听有敢捋霍相虎须叛阵而逃的,满朝文武看着顾立轩的眼神又悲又怜,简直都可以预见他悲惨的下场。
可顾侍郎却仿佛浑然不知自己挑衅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朝堂之上依然不改其狠辣阴毒的作风,只是现在他的风口对准的却不是往日的保皇党,而是霍党一干人员。
就像今日早朝,他炮口直轰的就是霍党中坚力量,也是他的上峰,兵部尚书虞铭。奏章里列数了他十八大罪过,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等,直言谏道,条条大罪皆可判其死罪,数罪并罚,非极刑不可整肃朝纲。
一言既出,满朝震惊。
文武大臣觉得,这顾侍郎大概是疯了。
霍党自然是奋起反击,直言顾立轩凭空捏造罪证,陷害忠良,有不臣之心。
顾立轩反唇相讥回去。
又是几番扯皮。
最后明德帝只得开口道,此事重大,待押后再议。
散朝后,明德帝就派人将顾立轩请到了御花园中。
“顾爱卿啊,你呀,到底还是年轻,太急功近利了。打蛇要打七寸,需一击即中,打蛇不死,那可是要被反咬一口的。”
顾立轩羞愧的躬身道:“圣上教训的是,此事是臣鲁莽了。”
明德帝示意他坐,又令人给他斟了杯酒,呵呵笑道:“不怕,年轻人嘛,有点闯劲是好的。下次注意就是。”
顾立轩忙连声道是。
明德帝看了他一眼,叹了声气:“可怜了你那娘子……哦,朕是说你前头那娘子,她是个刚烈的,可惜命薄。可叹朕知道此事已然甚晚,否认,断不会让爱卿受到这般屈辱。”
顾立轩低着头,握紧拳头,脸上隐约闪过阴翳之色。
明德帝又安慰道:“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嘛,听说前不久你娶了继室,还是刘爱卿的爱女?郎才女貌,你们才是天作之合啊。”
顾立轩面上浮现了笑意:“圣上过誉了。不过家中娘子知书达理,的确不辱岳丈大人威名。”
提到刘相,明德帝面上有些怀念,叹道:“可惜刘爱卿去的早,否则你们翁婿二人同朝为官,连手振兴大齐基业,不失为一段佳话。”兀自叹了会,他话题一转,看向顾立轩:“听说你家阿虿那小子最近又病了?可惜了,本打算过两日就让你带进宫来给朕瞧瞧,这宫里头空荡荡的,朕觉得怪寂寞的慌。”
顾立轩诚惶诚恐:“犬子何德何能,敢得圣上如斯厚爱?”
明德帝不置可否的笑笑。
正在此时,吴桂领着一身段婀娜的宫女过来,明德帝笑道:“去坐在顾侍郎旁边。”见顾立轩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哈哈大笑了两声:“顾爱卿不必如此。是朕见顾爱卿膝下子嗣单薄,便将此美赐予你,给你顾家多多开枝散叶。”
当日,领了美人归家的顾立轩立刻于府中大摆宴席,宴请朝中诸位同僚,同时在院外摆流水席邀街坊邻居吃宴,扬言席面定要摆上三日三夜方止,行事甚为张扬。
众同僚纷纷敬酒,顾立轩来者不拒,酒一杯接着一杯进肚,甚是畅快。
不知是喝的心中快意,还是喝到酒后吐真言,总之喝至最后,顾立轩的诸多言语就有些慷慨激昂起来,虽说的过多是大齐朝基业百世不衰如何如何,可话里话外影射霍相的言辞亦有不少。
诸如他弃若敝履的,旁人却捧着如珠如宝,当真癖好非常;再诸如他今朝得隆胜眷,美人在怀,即将要过春宵好梦,便是谁又能奈他何?
听到最后,连保皇党的人都觉得此番言论过激,未避免那奸相报复,还是稍微收敛些好。
他却手一扬,甚是猖狂道,不过秋后蚂蚱而已,怕甚。
翌日清晨,出门上值的汴京城官员们,直待到了官署方乍然惊闻,昨晚皇宫内院多了位……顾公公。
此消息犹如惊天炸雷,短短时间就将汴京城的所有官员全体炸的体无完肤!
保皇党的人员不由两股战战,‘怕甚’二字尚犹言在耳,不过短短一夜功夫,却乍闻顾侍郎的噩耗,如何不令人心惊胆寒?各个无不拼命回想昨个晚上可有酒后失言,可有随那人多说几句不妥当的话,毕竟温香软玉的滋味还没尝的够,哪个也不想第二天早晨起来就莫名成了别人口中的公公。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这一天,不仅是兵部的官僚,便是其他五部的亦无心思办公,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起那一夜之间由顾侍郎变为顾公公的可悲人,简直又怜又惊又惧又懵,无不两腿发凉,心下对那霍相的狠辣手段又增添了新的认知。
圣上震怒!
当即召集文武百官上朝,令霍相彻查此事。
霍殷却未就此接过此茬,只道那顾立轩隶属兵部,还是由兵部长官彻查此事较为妥当。
看金銮殿下那霍殷一派恭谨的模样,明德帝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最终却也只能依了那霍殷所言,由兵部尚书虞铭彻查此事。
虞铭领命。
当日便查明此事上报圣上,却是那顾立轩吃醉了酒,不知如何混进了敬事房中,这才酿成了此厢大错。敬事房主管深知罪孽深重,已于前一刻畏罪自尽。
明德帝盯着虞铭看了会,又眯眼盯着霍殷看了会,拍案起身,连说了两个好字。
圣上甩袖离开后,太监总管吴桂宣布退朝。
至此,此厢乌龙案算是了结。
而顾公公的名号,就此也就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木有二更,大家不用等啦
第72章
沈晚是在花柳繁华的四月方抵达的扬州。一路跋涉艰苦不提, 还要顾及怀里嗷嗷待哺的孩子, 这一路的种种辛酸可想而知。
可满身心的疲惫与辛酸, 在她抱着孩子踏入扬州城的这一刻, 全都化作了对生命的感激, 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四月的扬州正是景色宜人的好时节。放眼观去杨柳堆烟, 湖水涟漪,这人杰地灵之处古朴而宁静, 黛瓦白墙, 微风细雨, 无处不是动人风景, 无处不蕴含浓浓诗意。
沈晚觉得,住在这样山温水软的城里,便是身心再残破不堪再千疮百孔,也能被慢慢治愈的罢。
扬州城素来阜盛繁华, 城内百姓生活也向来富足,便是城内的乞丐也大都能天天混个肚饱, 不至于饿得瘦骨嶙峋。可想而知, 当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一副瘦的脱了形老乞婆模样的沈晚, 一手住着拐棍一手抱着孩子蹒跚进城时, 城内百姓看她的目光中是何等的同情和怜悯。
沈晚蹒跚走了一路, 便被人塞了一路吃的用的以及铜板甚至银两等物,待最后东西多的她都快捧不下了,着实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索性走到一杨柳岸堤上停住了脚。沈晚背靠着一柳树坐下, 低头看着怀里的馒头、肉包子、油饼等吃食,不禁由衷的弯唇笑了起来。
人杰地灵的扬州城,甚美。
正在此时,有轻盈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而来,沈晚抬头看去,便见一穿着粉色襦裙的年轻娘子正小心捧着一碗羊奶过来。
那年轻娘子将羊奶递给她,同情的看了眼沈晚怀里的正弱弱啼哭的孩子,柔声道:“我瞧孩子应该是饿了,所以就从对面那羊肉汤馆里买了碗羊奶过来。你快赶紧喂喂孩子吧,莫要饿坏了她。”
沈晚感激的谢过。
做完这一切,年轻娘子就离开了,沈晚目送着她离开的婀娜背影,觉得这座城的人都甚美。
待吃饱了奶,那孩子也就不哭闹了,嘟了嘟小嘴,便香甜的睡了。
沈晚低头看了她好长时间,最终往怀里揽紧了些,低低叹了口气。罢了,此后便相依为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