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掌柜的很快便将面下好,端着托盘过来,笑道:“两位客官,你们的面!”
  成静给了银子,笑着道了一句“多谢”,掌柜的乐呵呵道:“二位瞧着……是夫妻罢?”
  谢映棠赶紧抢话道:“是!”
  成静转眸瞥了她一眼,唇角轻掠。
  “郎君和夫人男才女貌,煞为般配,我在这处经营多年,也甚少瞧见如此一对璧人。”掌柜的笑道:“那就祝两位一直白头偕老,恩爱如今日了。”
  谢映棠眉开眼笑,“那便多谢老伯了!”
  掌柜的笑得亦开怀,抚着胡须慢慢去了。
  谢映棠对成静笑道:“你介意我那般说吗?”
  成静道:“迟早之事,说了何妨?”他拿起筷子,指了指那面,对她道:“我三年前离开洛阳之前,便是吃的这家面,味道倒还不错。”
  谢映棠一怔。
  她或许是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这种小事,或许是在想,离开洛阳对他来说,或许太过残忍。成静却笑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因长于宫中,我也落得了几分娇养的毛病,刚去荆州的时候,好几日水土不服,想念的便是洛阳的面。”
  谢映棠含糊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只低头吃面。她确实是饿了,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只是吃相过于秀气,待她吃完,便已是不早了。成静起身,目光淡淡掠过几乎无人的街道,将她袖底的小手攥紧。
  她还是和他一起往府邸的方向走去,只是她喝了酒,原本就晕乎乎的,如今吃饱喝足后,越发困倦,竟频频掩唇打着哈欠,他瞧她这模样委实可爱,拿手指轻轻挠她下颌,她笑着躲开,“……你以为是在挠猫儿呢。”
  她每次挠自己养的五只肥猫,便是挠那小下巴,它们会不自觉地抬起下巴,顺从地仰着脖子,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微微一顿,又把少女捞过来,嗓音低沉,“不喜欢?”
  她笑道:“痒。”
  他低笑,也不捉弄她了,她扬眉觑他,忽然想到他之前正经疏离的模样,如今坦诚之后,又是截然不同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真好。
  她的睫毛上下扑闪两下,困得眸子迷蒙。
  谢族的马车已经离去,只余下了他府中的马车,成静带她到街角,上了马车,怕她睡着,便将甜食给她吃——他虽自己不爱吃甜食,却自从上回她坐了他的马车之后,就一直让人备着。
  谢映棠却已经吃饱,看什么都不再有食欲,只靠在他肩头,眼眸轻阖,呼吸浅淡均匀。
  成静垂眸,放在膝上的手指微蜷。
  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完全解决。
  天下未定,干戈未止,太平盛世时,谢太尉未必肯将女儿嫁他,更遑论如今?
  须等时机成熟……
  谢府门前一只巨大的石狮子长着可怖的牙,几盏灯笼在夜色中飘摇着,府门并未阖上,府中几名侍卫站在门口,目不斜视。
  谢映棠睡着了。
  成静将她唤醒,她还不愿就这样与他分别,正这样恋恋不舍着,忽然听见马车前响起熟悉声音。
  那个声音道:“仆见过成大人,请成大人让端华翁主下来。”
  谢映棠脸色霎时惨白。
  那个人的声音,是红杏。
  声音分明平静,却透着一丝压抑的痛楚。
  成静眯了眯眼,安抚性地抚了抚她的长发。
  他冷淡道:“你是谁?”
  红杏低声道:“仆乃红杏,是翁主的贴身婢女。”
  “为何在此?”
  对方陷入沉默,许久,才缓慢道:“三公子震怒,杖责多人,仆领刑毕,便在此跪等。”
  谢映棠猛然抬头。
  她狠狠咬唇,身子猛颤一下,忽然往外冲去,成静拉拽不及,便看见她跳下马车,一把跪坐在了红杏面前,扶着她双肩,声音哀恸,“红杏,我又连累了你……”
  红杏微微一动,后背便渗出血来,只好艰难道:“小娘子……快快请起……折煞我……”
  谢映棠转头,看见金月也跪在不远处,脸色惨白,满额冷汗。她惶然地环视一眼,又瞧见门口目光冰冷的侍卫。
  她顿时手脚冰凉,身子在颤。
  眼眶骤然发酸。
  她闭了闭眼睛,骤然深吸一口凉气,原本温暖雀跃的心,被这冰冷的府邸一时全部冰封。
  寒意彻骨。
  成静掀开车帘,起身走下马车。
  他低眼看着谢映棠,眸内温和一时尽敛,寒意毕现。
  他转头看向一边漠然而立的谢澄,冷笑道:“堂堂谢族,便是如此杖责下人?”
  谢澄抬手对他一礼,淡淡道:“我族处置家奴,不劳大人过问。”
  成静薄唇冷冷一抿,眼中寒意煞为凛冽,“我若要管不可呢?”
  “她是谢族的人,干君何事?”门内传来一声清朗的笑声,谢映舒一袭家常的蓝色锦袍,如水的缎子在夜色中显得清凉。
  成静转身,两人目光铿然一接。
  墨发玉冠,谢映舒面上尽是笑意,眼中却杀机毕现,彰显了他的盛怒。
  他漠然扫过跪坐在地的谢映棠,冷冷道:“我来管教家妹,成定初,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期待的修罗场来了~~~~~~
  第35章 惩治…
  谢映棠听到阿兄的声音,身子便是轻轻一颤。
  她垂下眼,眸底情绪看不分明。
  她该猜到的,除非她能忍住不与成静说话,否则,这样的事,她阿兄如何会瞧不见?
  或许是早就不满,如今不过是在等一个将她抓住的时机而已。
  她侧身抬眼,看向成静。
  他身姿修长挺拔,此时侧颜冷峻非常,只这般看着谢映舒,眸光微凉。
  成静凉凉一笑,“管教?若瑾,令妹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当初,你是怎么与我说的?原来你成定初,也这般喜欢出尔反尔?”谢映舒向前走了几步,冷然振袖,一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红杏等人强硬地拖回了府中,并请谢映棠回府。
  她身份尊贵,他们不敢随便动她。
  谢映棠深吸一口凉气,慢慢起身。
  她迎着那束迫人的目光,慢慢走到成静面前,仰着小脸看了看他,小声道:“我要回去啦。”
  她眸底盈盈闪着泪光,又是自责,又是眷念不舍,还带着一丝惶惑。
  成静彻底沉下眉眼,“我在这里,不必害怕。”
  谢映舒冷笑一声,这尊贵儿郎的眉眼张扬而阴狠,就这样冷然地看着他们。
  谢映棠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是谢家的人,我的家人,都不会伤害我的。我喜欢你,却也不希望,你如今就因为我而惹了麻烦,静……成大人,你回去罢。”她含泪笑了笑,转身走到谢映舒身边去,唤道:“阿兄。”
  谢映舒冷冷道:“你唤我阿兄也无用,谢小娘子还是直接去大堂,自有人收拾你。”
  谢映棠袖中的手紧紧捏了捏,她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身后,成静的目光还在紧紧黏着她的背影,其实这样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她没有再犹豫,直接跨进了谢府大门,随侍卫去了。
  成静黑眸沉冷,像一把出鞘的剑,这样直直射向谢映舒。
  谢映舒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我仅有这一位妹妹。”
  “你这一位妹妹,自幼被你管束,如今就连她喜欢谁,若瑾也要干涉?”成静讽刺地微微笑了,摇头道:“我当初是这般答应过你,那时你说,我的立场非敌非友,将来我或许会一败涂地,不能给她最好的。如今我便重新告诉你,我拼尽全力,也会给她一个最好的。”
  谢映舒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振袖大笑,“你?偌大的洛阳谁不知,你成定初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
  “世人蝇营狗苟,既非我,又如何明白我?”成静丝毫不恼,垂袖走了几步,衣袍纤尘不染,冷淡道:“做陛下的狗,与做世族的狗,三郎又是哪一个呢?”
  谢映舒敛了笑意,沉声道:“无论如何,你都别想娶我妹妹。”
  “娶与不娶,尊府是有决定的权力。”成静微笑道:“只是,不知到了后来,是否会身不由己呢?”
  谢映舒手心一攥,咯吱作响,眸底腾起火来。
  成静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惧。
  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无论曾经一起喝酒有几分真几分假,如今这般撕破脸皮,还是头一遭。
  谢族是顶级门阀,势力之大,远盖过一个成静。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以蜉蝣之力撼树,又不是头一遭。
  这么多年,先帝都没能让他自生自灭。
  一个谢族,他纵使推翻满盘计策,重新筹谋,又能如何?
  四下一片安静,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谢澄低眼站在一边,只觉这两人剑拔弩张之时,教人观之胆战心惊。
  郎君甚少如此怒过。
  这些年,翁主是他最亲近的妹妹,纵使朝堂上杀机四伏,族中竞争激烈,他对这一母同胞的妹妹,却是倾注了最为漫长的耐心。
  谢映舒忽然冷笑了一声。
  “那就拭目以待罢。”
  他说完,便再也不看成静一眼,冷淡拂袖而去。
  成静收回目光,抬脚走回自己的府邸。
  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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