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炽寰耳膜被心跳敲出乱响:“……你确实疯了。”
  俞星城看到他身上几处血洞,不成型的右手,被烧焦的几处肌肤和头发,几乎很难让人相信,他还活着。
  俞星城:“你都没察觉到我吗?谁说永远能找到我的,这会儿倒是不来找我,一个人在这儿跟旧识打架啊。”
  炽寰轻嗤了一声,却没别过头去,只是望着她:“……关你屁事。”
  俞星城有点火大,刚要开口,一股劲风从身下而来,炽寰拽住她的衣领,将她往后一提,抬起滔天杖来。
  那滔天杖与火焰滚滚的白玉剑相碰撞,热风几乎要烤焦俞星城的发丝。
  赤蛟在火焰后,惊喜又惊恐道:“谙雷!?”
  炽寰松开手,她落在浮空的磨刀石上,炽寰两手抓着黑雾缭绕的滔天杖,猛然闪身避开,一侧身,朝赤蛟劈去。但这二蛟,既是双生,仿佛是一双眼射出的目光般同步,那赤蛟立刻转过身,白玉剑分毫不错的抵挡住炽寰的攻击。
  只是赤蛟的目光却看向了御剑在空中的俞星城。
  炽寰唯恐它去伤害俞星城,将滔天杖一推,人却后撤,与赤蛟隔开距离,护在俞星城身前。
  赤蛟双手微微颤抖,面上狂喜却疑虑,他一双眼如同晦暗眼窝里两团鬼火般,紧盯着俞星城。
  这个女人狼狈,病弱,也充满了凡人才有的懦弱无用的愤怒与保护欲,她的双眼像是无数个曾被它捏死的蝼蚁凡人的双眼。
  她一点也不特殊,一点也不出尘。
  一点也不像它记忆中的她。
  就算是这片土地上有多少聚落和城市诞生、消失,有多少人奔跑过土地、埋葬于土地,它都能记得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它与阿寰在江渚中温暖的石头上晒太阳,蘅皋拂动,渌水环绕,一双手戳了戳它与阿寰的肚皮。
  它翻身而起,阿寰蜷成团继续睡过去。
  日光太盛,它只能看清她秀致的骨格轮廓,轻盈飘举,如鹤之立,她赤着一双脚在湍濑之中,笑问道:“汝知此近有炊饭民舍乎?”
  它被那气息所摄,竟一言不能出,阿寰则似乎醒来,蛇尾一指西方,咕哝着指了路。
  她开口道:“吾闻其香,似是鸡黍。”
  它心想:鸡黍,听起来很香。完蛋,它也有点馋了。
  她似乎听到它咽口水的声音,大笑起来。
  笑罢,她便伸手似好奇的挠了一下他们刚长出来的鬃毛,而后转身就嘟囔着什么手感不错之类的话,离开了。她踏过流芳的蘅薄,走上道路,她抬起手,现出六乘俨其齐首的云车,玉銮叮鸣,她拖着湿透的衣摆,踏上车而去,风收波静,有禽鸟环绕着车架,偕逝于丘陵之下。
  它与炽寰在此之后,有幸与她再会面几次,她竟还记得那一黑一红两条惫懒的小蛇。
  而后人王相战,妖群裹挟,它们那时候还太年轻,才刚刚学会化形,才刚刚修炼出一点角。
  二蛇随驾过一段时间后,也偶尔搭上过几句话。
  阿寰很不懂礼节,对她没大没小的,她也不生气,反倒觉得有趣似的,一直想要气阿寰。
  她也夸赞过它颇为懂得凡人的礼节,而后便没有与它多说过什么了。
  商周人王一役,群妖战死过半后,她也消失在天地之间,不再四处游荡玩耍。
  无妖再见过真正的她。
  之后诞生的妖只听过她的传说与诗歌,却已混不在意,经历过那时期的妖渐渐消亡,只剩下他二人还记得……
  但正因为见过,所以他才觉得这眼前的凡人女子,绝不会是她。
  绝不配是她。
  那狂喜几乎瞬间荡然无存,失望与嫉怒卷席了他全身:“不、这根本不是她。一点残魄,一点谙雷,她如果真的死了,那这个凡人也充其量不过火化时的一点飞屑火星,所化形的东西罢了!你在保护的就是这东西?就算连我也能感觉到,在上云神殿中留存的力量,远胜于此——!”
  炽寰一言不发,弓紧脊背。
  赤蛟几乎要发狂,他再次朝炽寰冲去,怒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你在这里徘徊现身,只是在隐藏真正的她!”
  炽寰盯着赤蛟:“你若是想要去寻找,就该去找上云神殿的入口。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只有我在意的。你就算杀了我,杀了她,也得不到你所谓的神力。”
  赤蛟猛地朝后疾退,仰天长啸,状似癫狂。
  俞星城扶住炽寰的肩膀,她轻声道:“杀它,需要你我二人联手。”
  炽寰回过头来,复杂的望了她一眼,点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私设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请大家轻喷。
  从某种意义来说,神确实已经不在了,星城已经跟之前是不同的人了。这个作为神的巨大金手指,女主也不会完全拿回来的。
  **
  从古至今为什么要以食物和做饭的味道祭天。
  因为她真的馋。
  第59章 雷云
  俞星城轻声道:“你能掌控风吧。你能让大片气流在它身边上升吗?我说的是虎丘山这么大的气流。”
  炽寰点头:“当然可以。”
  俞星城又问:“你知道水龙卷吧。”
  炽寰:“你要做什么?”
  俞星城叹气:“你看我浑身上下还有别的拿得出手的技能吗?我除了劈它, 不就是劈它吗。”她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又仰头看天空去:“幸好是在苏州这种到处都是湖泊河流的地方。幸好它手下的妖怪召唤了一整日的风雪,改变了这里的云层和水汽。也幸好它喜欢用火。”
  炽寰刚要回答, 赤蛟狂笑起来,周身掀起烈火, 朝炽寰的方向扑去。
  俞星城朝后疾退。
  她心里很清楚, 炽寰还有跟赤蛟对抗的能力, 可她没有。
  她一向是稳重谨慎的,只是这次她的谨慎需要炽寰给她争取时间。
  赤蛟转头过来,似乎更嫉恨她竟然能够使用谙雷, 想要把她给撕成碎片。
  炽寰不知为何, 俞星城在一旁,虽然他也怕波及到她,但莫名却冷静安心下来。
  她总会有办法的。
  炽寰手中滔天杖一转, 气流直上直下将他二人包围,他一把拎住了赤蛟的衣领, 脑壳狠狠的朝它额头上撞去, 赤蛟被他撞的差点白玉剑脱手,炽寰额顶缓缓淌血下来, 却笑道:“你嚎什么?她既是上神,死了又没必要通知你, 你这是觉得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还是确认她死了真的伤心了?”
  赤蛟将白玉剑横扫过去,垂着头, 那病痩到畸形的手握着白玉剑:“我……你从来不会知道我的想法。就像是你永远就是受她关注更多的那个。”
  赤蛟缓缓抬起头来, 它仅剩一只的黑角似乎有了些裂痕,血从黑角根部涌出来,流过它半张脸, 它的动作更加疯狂,肢体动作甚至不再有常人能达到的角度,下半身也化作蛇——
  炽寰一边拼命将气流交汇在他们周围,一边堪堪抵挡着赤蛟的疯狂攻击。
  赤蛟嗬嗬笑起来:“看啊,你明知她已不在,却还是这样的态度……两三百年……我错过了什么……”
  那沉重的白玉剑在赤蛟手中如同匕首般挥动,二人兵器撞击,每一次掀起的气浪都使得周围妖群瑟瑟发抖,虎丘山上的大钟几乎都被气浪撞出嗡嗡响声!
  炽寰感受到自己周围的风,反而因为赤蛟疯狂的攻击,几乎要不受他控制般疯狂转动,他两耳灌风,忽然感觉到俞星城清朗的声音似乎不远,开口道:“水龙卷。”
  炽寰看向周围不知为何滚滚而起的云雾,将滔天杖对准地面上几乎看不见的湖泊,另一只没有兵器的手,往前一探,死死抓住赤蛟的白玉剑。那火舌骤然裹上他的手臂,几乎烤焦了他的小臂与手掌,连流出的血几乎也在瞬间被蒸干,炽寰却遵照她的意思,一动不动的将滔天杖指向地面。
  一股龙卷气流陡然从地面升起来,卷席着虎丘山附近的河流湖泊中的水流朝天上飞来,扭曲的水龙卷将天地连接,那湖泊中的水如同被管道吸入他们所在的云雾,被打碎成无数的水沫裹挟进云中。
  赤蛟周身的烈火只让空中的雪粒与水沫飞速蒸发,白雾滚滚,而当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只听到了女声骤然喊道:“下!”
  炽寰仿佛跟她连心同目,松开手,如同昏迷过去般从高空直直坠落。
  赤蛟正要跟下去,忽然那女人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是的,羸弱且愤怒中透着冷静的女人,就这样直面它。
  这团飞速旋转的云雾中心,忽然毫无征兆的降下暴雨,赤蛟浑身湿透,它惊疑不定的望着那女人。
  俞星城轻笑了一下。
  炽寰直直坠落下去,当他坠出那厚度数里、规模惊人旋转云层,才意识到——在他不经意间,在俞星城的计划之下,这空中不知何时形成高耸如泰山的雷暴云。
  直径最起码横跨几里甚至十几里,仿佛一座黑云环绕的天城从星海那端降落,他震撼的几乎要停止呼吸。
  那雷暴云中陡然闪了一下,几乎让他目盲数秒,但紧接着滚滚而来、层层叠叠的雷声,与眼前一片白光,提醒他那不是他看不见了。
  而是无数闪电几乎不停顿的连接在一起!
  是无数电光与能量在厚重云层中迸发!
  恐怖闪灼的电光在云层之间乱射,耀眼惨烈的雷声在高耸的雾山之间回荡,几道血管般的光丝连接着云雨地之间,那雷暴云像是被塞进了无数炮仗的毛玻璃罐子,爆炸乱响、光芒四溅,那几乎捏紧了他心脏的震撼,让炽寰几乎不知自己清醒还是昏迷——
  她就算到了如今这田地,就算只有一点谙雷在手,仍然能有这样如神迹般的能耐。
  就算赤蛟说了再多话语,讲述了再多过往和旧事,她也没有质疑自我,也没有犹豫半分,而是默默积蓄力量,只为了她唯一的目标而决一死战。
  她的目标……
  是保护百姓与苏州府吗?
  还是说有那么一点点,要保护他的想法?
  雷暴云中的俞星城,只感觉到万道雷光似是从她身上发出,似是从云中向她劈来。
  她虽然势弱,但她知道能扭转势弱的永远是思考与谋划,而不是什么无能狂怒,亦或是什么暴起反杀。
  妖怪带来的风雪,也带来了大量的水汽与低温、不稳定的气流。
  而形成雷暴云,最需要的就是上升的气流,暖湿的水汽,分裂的冰雪与水滴,急剧的气流扰动。
  赤蛟周身的烈火与炽灼的攻击带来了温度,炽寰能够带起的地面水雾与上升的气流,二人的进攻扰乱了整一片的气流与风,这简直是不能再合适的快速生成雷暴云的条件。
  而本来就不正常的暴风雪,炽寰陡然抽起的水龙卷,更是旋转着云层,将这雷暴云形成了超级单体般的规模。
  未必有超级单体雷暴云的大小,但俞星城能感受到,这雷暴云的上层积累了几乎无可比拟的正电荷。
  而她要做的就是控制这些电荷,引爆这即将爆发的雷暴云,驱使这无数雷电——成为她的武器!
  俞星城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在巨大云山中被雷劈的死去活来的赤蛟,一双眼仍望着她,望着她飞扬的头发,被电光映射的双眼,还有那专注且坚决的目光。
  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仿佛第一次认识那位神。
  她说过:“神不过是被永远孤立的人。”
  所以她死后,这个带着残魄的少女,像人一样挣扎,反抗至最后……是否也已融入,已不再被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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