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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11)

  他总有一天要走的。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他伏在隋谈的肩上不断哭着。这是他在隋谈面前最任性的时候,但他心里清楚,这可能也就是他唯一能任性的时候了。
  隋谈感觉到肩膀被温热的泪打湿,就好像有人在他的心里泼了一盆热血一样,那种浓烈滚烫的酸楚太过真实,让他难以呼吸。在这一瞬间隋谈突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如果要和师小楂分开,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那他还不如不离开这里,不回到上海,不要那种所谓的、他想要的生活。
  他一咬牙,沉声对师小楂说:你等我来接你。
  师小楂愣住了,连哭声都一瞬间止住了。他在隋谈的肩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动都不敢动一下,仿佛一动就会将幻影中的美梦戳破。
  我回去以后肯定要念书,把我这一年补回来。我肯定努力考好,然后把你接过来。
  他抱着师小楂,在师小楂的耳边诉说着他刚刚下定的决心。这辈子他从未有过如此心志坚定的时刻,就像是只要能把师小楂接到上海去,他什么都能做一样。
  师小楂放开了手,直起身子来呆呆地望着隋谈。那双眼睛哭得红红的,明明应该显得肿,却在这时亮得如同黑夜里的星辰明月。
  真的?他不敢相信地问,而隋谈重重地点着头,然后拉过他,重重的在他柔软的、被泪水浸得咸涩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们那时候还年轻,一个不知道不该随便许下誓言,一个不知道不该随便相信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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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意毕竟还是新人导演,在对待有些场景的时候,他的设计和构思很好,但是缺乏经验。隋谈和师小楂诀别的这场戏俩人都是一条过,但是因为对机位的安排不够严谨,最终这场戏两台摄影机拍了三条才收工。曲海遥和容意一直要抓着情绪的点,一场戏下来两个人都相当辛苦。
  这场戏磨了一整天,拍完之后曲海遥早早地走了,今天他已经收工了。而容意还需要研究一些空镜,在蒙太奇方面他思路不太清晰,只能先把他认为该拍的素材先拍下来,后期剪辑的时候视情况使用。
  所以他收工回去的时候压根儿没见到曲海遥,听管小军说曲海遥累了,饭都没吃就睡下了。
  其实曲海遥饭没吃是真的,但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剧组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外景地了,无论是对于隋谈还是对于曲海遥来说,这都是货真价实的分离。
  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曲海遥自己也不知道。恍惚间他好像还坐在那颗山楂树下,怀里抱着师小楂给他的那坛山楂蜜,师小楂躺在他身边,甜丝丝地笑着告诉他,蜜已经酿好了,可以吃了,让他尝尝。
  他就着那甜丝丝的笑容,满心欢喜地打开了坛子,扑面而来的却并不是蜜的甜味,而是浓重的血腥味。
  他惊恐地往坛子里望去,只看见猩红的一片。那些被碾碎了的红彤彤的山楂,就像是一颗颗被碾碎的心脏,有些甚至还在跳动着,被浸泡在一坛血水里。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身边传来恍惚的声音。曲海遥猛地扭头看过去,就看到容意的心口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胸腔中没有了跳动的心脏,只有浸满全身的血液,和怨恨地看着他的眼睛。
  曲海遥闷哼着、抽搐着从梦中惊醒。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休克了,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梦中那浸泡在一片血色中的心脏、容意空无心脏的胸腔、和那双怨恨的眼睛,他分不出来哪个更让他感到极致的恐惧。
  第125章
  回到上海之后,隋谈才知道这一年半之中,自己的父亲变化有多大。在万元户屈指可数的年代,万元已经不足以形容隋父的财富级别,他赚的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钱,所以自然不敢在太多人面前漏财。但当隋父带着隋谈进了他们的新家,那入眼可见的家具和摆设,已经让隋谈瞠目结舌了。
  油光锃亮的真皮沙发,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非常华贵的挂毯,带有高级音响的家庭影院、录像机、碟片机、冰箱、空调、洗衣烘干机,每个房间里都有电话,厕所和浴室是分开的,形状奇怪的、叫做马桶的东西隋谈以前从没见过,大理石的浴缸亮得反光。隋谈站在房子中间怔怔地发呆,从耿老头的土坯房到这样华丽高级的房子,他反应不过来。
  但他毕竟年轻,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非常好。在家住了两天,他已经把家里所有这些新鲜玩意儿的使用方法都摸透了,这些现代科技的结晶让他惊喜不已,但当他问起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弄来的,隋父却并没有爽快地告诉他。
  在把隋谈接回来的第三天,隋父告诉他,要带着他一起去厦门。
  厦门?为什么?
  我在厦门做生意,所以你也要过去。
  去厦门上学吗?隋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之后说:那我直接上初三吧。虽然快期末考试了,但我肯定能在夏天中考之前把落下的补上。
  隋父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沉声说:你不用上学了。
  隋谈呆住了,他大张着嘴巴,只发出了一个啊?的音节。
  会加减乘除就行了,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和我一起在厦门做生意的,很多老板连字都不认识。学那些书本上的死知识,还没有多学几门语言来得实在,你跟着我到厦门学做生意吧,然后把英语学一学,上学就不用上了。
  学怎么可以不上呢?!隋谈脱口而出。他本来都打算好了,父亲把自己接回来以后一定会因为自己成绩不好、甚至没参加中考而生气,而他会在这时候努力学习,考上一所优异的学校,然后以此为条件让父亲把师小楂也接到上海来。既然他父亲有能力在上海置办这样一座满是新奇珍宝的房子,想从山里再接一个孩子过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父亲竟然不让他上学了?隋谈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而隋父在他的目光盯视下眼神却愈发严酷。
  你好意思说这话?隋父冷冷道,你在村里一年半了,上了几天学?
  那是因为在那里我不想上学!隋谈据理力争,我现在回上海了,肯定好好学习,我
  用不着了。隋父干脆地打断了他,明显神色不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村里不上学,天天都在混些什么吗?
  隋谈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一下子想起父亲和耿老头在屋外说着什么的画面。
  隋父看着隋谈瞬间褪去了血色的脸,目光更加阴沉了,甚至带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哼,隋父冷笑了一声,比你老子还结棍。我还提心吊胆能不犯法就不犯法,你倒好,直接冲着坐牢去了。
  隋谈的嘴唇颤抖着,他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隋父见他这似懂非懂的样子,当即下猛料唬道:你连你干的是什么勾当都不知道?胆子倒是蛮大你知道什么叫流氓罪?抓到了要被枪毙的!
  流氓罪?!枪毙?!
  隋谈年纪毕竟还小,就算他再聪明成熟,也不可能比他走南闯北的父亲见多识广、老成狡诈。犯法、坐牢、枪毙,从隋父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隋谈的心上,在山沟里的那一年半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直到回到了上海,回到了这个他朝思暮想的文明社会,他才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需要受到法律的约束的。
  而法律,并不允许他和师小楂像在山沟里那样天天腻在一起;法律,如果抓到了他们这样的人,是会关进监狱里的。
  如果他和师小楂在一起,那就注定无法行走在阳光之下。
  隋谈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绝望。他想起了他带回来的那一坛山楂蜜,那是最后那天师小楂送给他的,一路上他都抱着那小坛子像抱着宝贝一样。可是回到了上海之后,走进了这间令隋谈瞠目结舌的华丽房子之后,现在的隋谈甚至想不起来他把那坛山楂蜜放在哪儿了。
  而三天之前,他才猛下决心,要一生都和师小楂在一起。
  他只有十六岁,他有什么资格去谈一生?
  隋谈的眼睛不住发烫。巨大的仓皇、无措和空洞席卷了他的全身,然而他却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他知道流泪也没用了,流再多的泪,都无法回到那个和师小楂幕天席地地望着一颗颗日渐成熟的山楂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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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意又收到了特效公司发过来的一份样片,效果仍然令人拍案叫绝。他们需要佩戴动作捕捉装置拍摄的戏份已经全部完成了,剩下来的都是师小楂和隋谈成年之后的戏份。在剧本的场次上,少年时期的隋谈戏份偏多,而成年时期师小楂的戏份更多,而且有些戏份相当考验人。容意还半开玩笑地和曲海遥说,折磨你的部分差不多结了,接下来该折磨我了。
  但曲海遥没什么反应。事实上现在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而且除了在戏里的时候之外,平时曲海遥的状态越来越差,甚至看着清醒的时候少,恍惚的时候多。
  容意觉得不对劲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曲海遥聊聊,毕竟什么都没有曲海遥的情绪重要,在解决这件事之前,容意认为应该把其它的工作先放一边。
  这天收工之后,曲海遥像前几天一样饭也不吃就沉默着回房了,等容意回酒店的时候曲海遥已经待在房里快要两个小时。容意在问管小军的时候管小军也很是犯愁,容意便直接从管小军这儿拿了房卡,二话不说径自刷开了曲海遥的房门,自己进去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浴室传来了隐约的水声。
  容意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转身过去推开了浴室的门,就看见浴室里曲海遥呆呆地坐在浴缸里,上方的花洒照着他的脑袋往下淋水,但浴室里丝毫没有蒸腾的热度,镜子上清晰可见他走进来的身影。
  容意吓了一跳,立刻上去一把把水关了。淋遍曲海遥全身的都是冷水,曲海遥一直坐在冷水里发呆,看到容意进来,曲海遥也只是呆呆地抬起头看他,没有其它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容意根本没那个闲情去想别的,他快速扯过架子上的浴巾,一把裹住了曲海遥湿透的身体。曲海遥现在的体重已经比容意重不少了,容意一脚跨进浴缸,打算把曲海遥给拖出来。
  但他拽住曲海遥的手臂使劲的时候,却没有把曲海遥给拽起来,反而自己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拖了下去。容意轻轻地惊呼了一声,眼前一花,倒是没有感觉到摔下去的疼痛,只是周身一阵冰凉。
  他被曲海遥整个儿紧紧抱住了。
  曲海遥全身都在颤抖,而且抖得很厉害。容意心里又慌又心疼,他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只感觉到此时的曲海遥非常需要他,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隔着浴巾抱住曲海遥的肩背,不停从他湿漉漉的额角吻到他冰冷的侧脸,手指也顺着曲海遥的脊骨一路攀上后脑,摩挲着他湿透的短发。
  俩人蜷缩在一起,不知道在浴缸里窝了多久,久到曲海遥的身体慢慢变干,也不像之前一样颤抖,容意突然听到耳边轻轻地飘来一个微弱的气声。
  对不起
  容意怔了一下。他没明白曲海遥的意思,但本能让他突然心慌了起来。他想放开曲海遥看看他现在的表情,可身子却被曲海遥紧紧抱住,曲海遥紧紧将脸埋在他颈侧,容意惊讶地发现有滚烫的液体正在打湿他的颈窝。
  对不起颈窝处传来让容意心酸的哽咽声,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
  容意浑身一僵,明白了过来。
  我配不上你,小楂曲海遥愈发哭得撕心裂肺,话也说得零零落落不成句子,只会哽咽着不断重复那几个短句:我不配不配爱你
  容意心头大震。一时间他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他就定下神来,用力将曲海遥从自己身上拉开,强迫他注视着自己的脸。
  遥遥。
  容意少有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叫他遥遥,他深深看进曲海遥的眼里,加重语气说:遥遥,告诉我,你是谁。
  曲海遥哭得迷蒙的眼睛似是没有焦距,只是在容意的脸上逡巡着。
  遥遥?容意又问了一遍。曲海遥这才迷茫地答道:我是曲海遥?
  容意点点头,奖励般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又问:那我是谁?
  曲海遥的瞳孔渐渐找回了焦点。他看进容意的眼睛,那双眼里映着的是曲海遥自己的样子。
  哥。
  曲海遥吸了吸鼻子,似是终于回过了一些神来。容意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双手捧起曲海遥的脸,重重地亲了一下,然后又把曲海遥抱进了怀里:你吓死我了你
  曲海遥半晌没说话,只回抱住容意,过了一会儿把他抱着站了起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冻着了吗?咱俩一起洗个澡吧。
  容意却没有立刻卸下严峻的表情,他依旧审视着曲海遥的表情,从曲海遥的左眼看到右眼,然后郑重其事地问他: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现实中的人是我,不是师小楂,对吗?
  听到师小楂这三个字让曲海遥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了一下,随即他又打起精神来对容意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只是
  那你知道,和你互相喜欢、要过一辈子的人是我,不是师小楂,对吗?
  曲海遥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看着容意的眸色也变得深情而柔和。他点着头抱住容意,亲了亲他的脸颊。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他吸着鼻子,看上去依然有些难过,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一想到如果有个平行世界里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干脆就把中间那些令人深受折磨的内容给省略了,直接跳过去说:我们不能在一起,或者要受那么多苦才能在一起,我就
  容意揉着他湿漉漉的脑袋,用温柔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没有什么如果,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而且曲海遥你记住,他捧着曲海遥的脸,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即使这些事情都发生了,即使我真的是师小楂,你真的是隋谈,我也不会怪你。我只会喜欢你、爱你,绝不会怪你、恨你。无论在哪个平行世界,你都是那个让我快乐的人,不是给我苦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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