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出发
守在头辆马车边上的一名差役听见自家大人问话,谨慎地探过头来去看地上跪着的女人。他叫赵二,是刑部司门司里头的一名令使,无品级,主要负责门关出入籍。还有一点没说的是,他去过满香楼,还花高价有幸点过一次当时里面排位第三名的楚楚姑娘。想要认定身份单凭一张画像一张嘴怎能确保万一?他此次跟来就是要做认证来的。
赵二斜眼打量着楚云瑶,时隔三、四年,其实准确来说他已经大致记不清这位楚楚姑娘究竟长什么样,只记得当时她很柔很美,软语温香极尽体贴,可今日一见,那种初识的惊艳再次灌入他的心胸,是她。
余天翊看了一眼顾景瑜,又转眸看了看路驰逸,然后默默垂眸沉思。他心中也在悸动,不是因为她美得直白,而是那瞬间再现的矛盾。明明她每一步每一眼都恪守规矩,可只要她跪下,那种仿佛只有他能看见的不同就直直扎进他的眼里。
楚云瑶昂着脸,恰到好处的表现出紧张与胆小,态度恭谨到紧绷,姿势谦卑到瑟缩,颤动的眼睫下目光所及之处仅有方寸之地。可实际上,她在看他们的官服下摆和官靴。从服饰颜色能分辨出谁是谁,又从站姿能看出他们各自的脾性。顾景瑜,余天翊,路驰逸,三个人,三种气场,三道或重或轻的威势。
“行了,起身上车吧。”顾景瑜背手免了礼,然后与路驰逸跟余天翊客气一番先行进了最前面的车厢。
对视线尤其敏感的楚云瑶借着再一次惶恐磕头的当儿快速扫瞄了半圈目光所及的范围。她的记性超级好,更何况那个赵二虽仅仅一面之缘,却也是花钱让她伺候了半个时辰的客人。她那时候在妓院里排名靠前,老鸨为了抬高她们的身价不是什么人都肯接的,像赵二这样没法一掷千金的散客,花了二两银子也只够进到她的房里喝点儿花酒加聊聊天,能摸摸手已经是当时的极限。
楚云瑶简单一想就知道赵二的出现是怎么一回事了。
姜婆在她起身的时候搭了一把手,之后俩人便一起走向中间那辆马车,等进了车厢,她小小声的松了口气,像极了被大阵仗吓到的胆怯妇孺。
“婆婆,我、刚刚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吧?”小小心扶着姜婆的手肘让她先坐稳的楚云瑶体贴的为她顺好裙摆。
她做的顺手随意,可姜婆偏偏就是被这些别人不会注意到的小细节打动了。自从楚云瑶稍微敞开心扉以后,人前她从不特意表现,人后却是体贴无比,话一直不多的姑娘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问,柔柔软软地将‘感谢’二字融在寻常的帮衬里。
伺候人已成习惯的女人把握着最适宜的尺度,既不让人觉得虚伪厌烦,也不会让人意识不到,不过分不吝啬,一切自然而然地就像本就该如此一样。
“怎会不妥?”姜婆轻声安慰道,“百姓见官不是寻常事,姑娘已经足够落落大方了,不必太过胆怯。”
“我是……害怕遭了厌烦,”楚云瑶将双手指尖攥到一起,紧张乱跳的心脏此时才松过劲儿,只声音还带着颤,“若、因为我的不得体而让朱家蒙羞,我怕是要自责而死。”
她的出身太过轻贱,即使不被人提也终是不正。人都愿意讲‘体面’,偏偏她无论如何都体面不了,就连成为朱家的未亡人都不够资格。
“姑娘不要老想这些,现在首要的是尽快查明真相,不管是顾大人还是路大人、余大人,他们皆是为帮助姑娘伸冤来的,至于其他,姑娘还是不要硬往死胡同里钻,”姜婆打心眼里同情她,可面上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感,“今日这一趟极为重要,姑娘现在还是莫要为其他的事费神。”
楚云瑶怔忡一瞬,随即便低头应是。只是她终究还是害怕的,想起那是自己待了三年的家,想起曾经那些熟人的音容笑貌……她抓紧了自己的手,掐着那冰凉的指尖不断在心中安抚自己不要怕。
姜婆在心中默默叹气一声,到底拘着手脚没有对她表示更进一步的安慰。
头辆车厢中——
“如何?”
余天翊才在车厢内坐稳,就听顾景瑜整好衣摆似不经意般随口问道。
放下的车帘外悉索凑近了一个人,正是刚才特别关注楚云瑶的赵二,他俯首恭敬道,“禀大人,确是满香楼的楚楚姑娘。”
“恩。”顾景瑜应了一声,之后略想了想朝路驰逸道,“我会派人重查她的生平,你那边也不要停止追查,到时咱们合并一起再就细节详谈。”
“是。”路驰逸官低一级,虽不属刑部管辖,顾景瑜也是奉旨协作,查办案件依旧会以大理寺为首,但应守的规矩分毫不能少,“楚氏提到的葛婆婆已死多年,当年将她卖入妓院的人……下官无用,目前仍一无所获。只以她话中提到的时间翻阅大理寺卷宗,在那前后城郊是有一起乞丐斗殴死伤的记录在册,当时陛下才刚登基。”
新帝继位,大赦天下,除了谋反、大逆等‘十大罪’,其余皆从宽从轻,更何况只是乞丐互殴,清晰记录已是尽责。
顾景瑜微微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看向在他右侧坐定的余天翊,“余院使从昨夜起便不多话,心中若有思量何不说来于我跟路大人听听。”
被点到名字的余天翊神思一收,朝问话的顾景瑜拱手道,“顾大人抬举下官了,余某区区医者,治病救人尚需谨慎,哪里能在这等要案里胡言乱语。这几日不过是在路大人边上多听了些抽丝剥茧后的层理分明,真要说起思量,不过是鲁班门前弄大斧,还需尚书大人多多指导不吝赐教才是。”
顾景瑜将双手置于膝上,昨夜他们三人恰谈半宿,每至关键这位余太医总能适当提出些别具一格的观点与看法,他是无心攀交,可余天翊能受陛下如此器重自然有些道理,于查案有益之事,他从不固步自封。
“余大人谦虚了,”年岁不大手段狠辣的顾尚书怎么会不知道余天翊保持在外的形象?他跟他不熟,可依然由衷佩服,毕竟一个人入朝为官多年还能牢牢守住那一成不变的处事态度,实属凤毛麟角,“陛下既信任你,本官自然也不会对圣上的眼光存疑,你尽管畅所欲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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