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变态

  他放下了傅如雪,日子没有那么难熬了。
  知道她在哪里。
  有时会偷偷去看她,但他很克制,只是看看而已。
  好像得知自己确诊阿兹海默那天的短暂失控,只是一个意外。
  她过得也不错。
  傅文卖了郊区的房子,用那笔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大三房。
  不过他没什么经商头脑,辞职在家创业,赔了不少钱。
  人很难拥有超过能力的财富,做了些失败的投资,败完了手上的现金,傅文又老老实实回去上班了。
  她生活在正常的小康家庭里,不愁吃穿,父母恩爱,很健康的生活环境。
  不打扰她,是他对傅如雪最大的仁慈。
  他有些淡漠地思索,傅如雪二十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去找他呢。
  她说喜欢了他很多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是根本就在骗他。
  时间太久,很多事他记不太清楚了,她爱过他吗。
  傅如雪的那幅红色向日葵几经流转,在苏富比拍卖行拍卖出了八位数的价格。
  画评人给了很高的艺术评价,说得天花乱坠。
  他坐在拍卖会场,手里的牌子没有举起过。
  他就应该这样,站在远处,看着她路过。
  他的人生已经快结束了。
  虽然还没有基因崩溃,从生物学上来说,他已经是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了。
  随时可以面对死亡。
  他记得那些片段,黑鸦片的味道,迪奥999,李斯特的钢琴曲,8cm的细跟高跟鞋,······
  破碎的片段拼出了一个不真实的幻梦,她是真实的吗。
  太久之前的短暂相遇,他不止一次怀疑过是自己的臆想。
  人之将死,黑暗自有其时。
  他想平静地走入那长夜。
  她不必知道,也无从记起,就像他们从未相遇过那样。
  直到她七岁那年——
  他听说她父母双亡,被人送进了孤儿院。
  当时他在美国检查脑子,他的记忆褪化速度很快,脑部神经损伤严重,美国专家组强烈建议他必须做手术,切除掉不良记忆。
  他没同意。
  他始终不想忘了她。
  惦记了一辈子的人,他得记得。
  他不是舍不得忘了她,他是怕自己记不住思念的痛苦,到头来重蹈覆辙,老年晚节不保,被她再骗一次。
  肯定不会是因为他心里还有她。
  可他连夜从美国飞了回来。
  出了机场直奔孤儿院。
  他一夜没睡,在车上忽然紧张了起来。
  脑子里无数个念头雪花一样纷至沓来,到头来他还是一头栽了进去。
  只是得到了她家里出事的消息,他就乱了阵脚。
  他可能中了傅如雪的魔咒,上辈子欠了她。
  她躲在别人身后,看上去很害怕。
  “别吓着她。”
  他走过去,这几步路用了他很多心力。傅如雪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花了五十多年,才走到她面前。
  他在她面前不算近的位置停了下来,蹲下身,用他以为和蔼可亲的语气,和她打招呼:“小雪,你好啊。”
  他看到了她包着纱布的手,心跳得丢了一拍:“怎么回事!”
  他都舍不得让她受一点伤!
  他没管它的挣扎,把她拉到身前查看她的手。
  她又踢又踹,完好的那只左手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打他,把他的眼镜打掉了。
  那眼镜是傅如雪送给他的,五十七年前。
  他的目光落在碎了的镜片上,心好像被人豁了一道口子,风穿过去,刮得人生疼。
  他预设过很多再见面的场景,在他等她的那些年里。
  想过把人抓到拖进车里操她,想过把人关在屋子里戴上项圈,想过她也许还在上学,他学着那些年轻人浪漫的花样追她。
  唯独没想过,她会是一个孩子,他握着她的手腕:“小雪,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眼眶酸涩,他好想跟她说,小雪,我等了你很多年。
  她一直在哭,叫得声音很尖锐,他心里的口子更大了。
  再见面,她不认识他。
  把他当成一个老变态。
  他确实老了,但他没想再对她做什么了。
  “小雪,我接你回家好不好?”
  “我不要!!!放开我!!!!”
  她的爪子在他脸上抓出了血道。
  何君酒好像心已经死了。
  她停下手,害怕地掉眼泪:“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人会打你的,小雪,我不会打你的。”
  他牙根发酸,叹了口气。
  小女孩很不好哄,受了惊的小奶猫有点应激反应,又哭又闹,说什么都不肯跟他走。
  他叫人送了饭,摆了一桌。
  “先吃点东西?”
  她脾气挺倔的,何君酒耐着性子哄她:“肚子都叫了,不饿吗?”
  他对变小的傅如雪,确实生不出什么脾气,他小心翼翼地赔笑,用纸巾给她擦鼻涕。
  她眼睛哭肿了,白白的小脸被她搓得红红的。
  她不肯让他碰,抢了他手里的纸巾,非要自己擦。
  一双眼睛充满戒备地盯着他:“你先吃!”
  他的呼吸一窒,傅如雪怀疑他。
  他不算多光明磊落清白正直的人,但如果他对她真有什么龌龊心思,他完全不必等到今天!
  早在七年前,傅文就把她卖给他了!
  他是真的——
  她恶狠狠地看着他,像只炸了毛的小奶狗冲他龇牙。
  心冷得像寒冬腊月被雪堵满的井。
  他说:“我先吃。”
  他把每道菜都吃了一遍,吃完想把筷子递给她,想起来她已经不是那个傅如雪了。用手帕擦拭了几次筷子,但她嫌脏,不肯接,最后他让人给她找了双一次性筷子。
  她胃口挺好,吃了很多东西。
  吃得嘴角油乎乎的,脸上还沾了饭粒。
  她很喜欢糖醋排骨,一盘肉啃得只剩下了骨头。
  好像唤醒了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他的日记里写过的。
  在很想她的时候,他说他想吃糖醋排骨。
  他想起来,那天他下班回家,拉开厨房的门,看到她穿着围裙在灶台前挥舞锅铲,油烟机在响,锅铲和锅之间交响乐不停,她扎着马尾,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她穿着拖鞋站在厨房,给他做糖醋排骨。
  很多年前的事了,早就被时光打扫到记忆的角落尘封起来。
  此刻无比生动。
  她好像有给他发过信息。
  信息的内容看过太多次,一字不差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亲亲老公,今天也好爱你。我先回家等你哦,早点回来。晚上吃糖醋小排!
  ——超爱你的老婆。”
  他的唇角浮起了笑意,傅如雪不记得他有什么关系。
  他记得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老头的视角真的很好哭。
  因为我早就预设了这个闭环,所以写前面三章的时候哭得比较惨啦。
  其实老头挺好的。
  老头和小何是一个人。
  我有看到别人推文下面的评论,我想说,这不是个恋童癖的故事,也不是恋爷癖。
  也不是未满14触犯刑法,也不是非要老配少。
  我还觉得这个故事挺纯洁的。感情真挚简单。
  至于女鹅喜欢老头,是我的一点私心。
  老头值得。
  而且我觉得喜欢一个很帅的叔叔很正常,老头对她的爱只字未提,但处处可见。她能感觉到。
  谢谢你喜欢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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