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她更注重于观察其余人的态度,长房两口子频繁以眼神交流,显然是才刚听说此事,也都有自己的看法。太夫人手里捻着佛珠,若有所思,似乎也正自己出神,对众人态度,并不特别关注――这个老太太,八十多岁年纪了,却还是这么的精明内敛、威仪隐露……至于良国公和权夫人,面上就更看不出什么来了。这一场考察,考的是小辈,做考官的是不会露出太多情绪的。
至于权季青,蕙娘自然也要特别予以留意:权叔墨没能参与,或许是因为有事不能□,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考察范围之内,权季青今年年纪轻轻,能参与这个会议,已经是家里人对他的肯定了。现在家中情况很明显,太夫人多半还是倾向一手带大的长房,权夫人支持襁褓里养大的二房,权季青呢……
不论是大房、二房,都有足够的理由让良国公头疼,说不准,他更看好的是缜密精明的四儿子。蕙娘不禁微微敛了敛眸,她瞅了权季青一眼,却恰恰又撞见他也正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两人眼神相碰,权季青冲她含笑一点头,又和从前几次一样,都是带有善意的招呼。
“其余内情,就不多说了。”良国公就介绍了这么一句情况,“封子绣的性子,你们都是清楚的,这个人身世畸零,未曾婚配,对仅有的几个亲人看得都很重。这次居然有人把手插到他家后院,只怕他的回敬,动静会闹得很大。虽不说一脚踩死永不能翻身,可一旦找到元凶,此人背后的势力,也一定会伤筋动骨,嗣后怕是又要多了一个大敌了。”
小辈们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权伯红先开口,“若是从前,十拿九稳,这件事一定不是孙家做的。皇后娘娘虽然极不喜欢封统领,但即使是她也要听家里人的摆布。孙夫人是女中豪杰、胸襟宽阔,对封家一向是笼络较多。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可现在孙夫人在家守孝,娘娘的身子又不好、心情也不好,这件事一出来,封子绣怕要先疑皇后娘娘。”
“正是因为知道此点的人也并不少。”大少夫人看法倒不大一样,“也大有可能是有人背着孙家装神弄鬼,把黑锅往孙家头上栽,这显然是冲着东宫去的。若封统领信得实了,孙家雪上加霜,等侯爷回国之日,怕就是东宫去位之时……”
只听这两句话,便能知道这两人在才具上,终究还是和身份地位相匹配的。一般人能推想到这一步,已经算是相当精明了。良国公微微颔首,“孙家是大势已去了,安排他们家太夫人去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就算皇上还没有直接询问仲白,怕也不是没有察觉。就抛开圣眷不说,孙夫人在家守孝不能出门,娘娘独自在宫中,还不知道要闹腾出什么动静来……太子去位,只是时间早晚。但不知道内情的人家,怕心里还是着急的。”
有一个权仲白,良国公府真是得全天下风气之先,好多事恐怕连皇上都知道得不那么清楚呢,在良国公府都已经是过时的旧消息了。连权季青说起这事,都是不疾不徐,半点讶异不露,显然是早就收到了风声。“宫中的风云变幻,和我们关系终究不大。只要有二哥在,不论谁存了心思,都少不得要欠我们的人情。坐山观虎斗,看看热闹也就罢了,就不知爹、娘同祖母,忧虑的是哪一件事,竟要召集我们来议论一番呢?”
这一问问得挺好的,良国公欣赏地看了小儿子一眼,他语带玄机。“我们是坐山观虎斗,可两个亲家那是局中人。你姐姐的公公,你二嫂子的祖父,那不都在朝中做事吗?宫事不影响到朝事,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就封住了蕙娘的嘴,就有再多见解想要发表,她也不能再提一句了。蕙娘眼观鼻、鼻关心,索性连各人反应都不看了。耳中只听见权季青道,“二嫂子的祖父大人,在宫中没有亲眷,和东宫的关系也是不近不远。”
他似乎歉意地投过了一瞥,“毕竟年纪在这里,是即将去位的人了。这件事,同他是没有一点关系……想来就不送上消息,也是毫无妨碍的。”
大少夫人笑了,“四弟,焦阁老大人,只是顺带一提,真正这件事关联的,还是云娘的公公。他现在得到圣心,可却迟迟不能上位,无法放开手脚做事。东宫在位一天,就耽搁一天的工夫,岁月不等人呢。东宫虽然也是他的亲戚,可那亲戚是拐了弯的,如何比得上亲生外孙呢?再说,又有谁比他更清楚封子绣?当年封子绣还未发迹的时候,他可是就对此人多番称赞,险些还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呢。”
这样的密事,权家人知道得竟是一清二楚……即使各大世家,私底下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杨家又是权家亲家,他们了解得肯定要更深入一点。但蕙娘心中依然是有些震惊的:良国公离开朝堂已经很多年了,可就现在来看,竟是一点都没有脱出朝堂的迹象,该知道的事,他们知道得是比谁都要清楚。
可这也未必是好事,如没有雄心壮志,就和权季青说的一样,坐山观虎斗,有权仲白在,保一代富贵平安是不难的。把什么事都弄得这么清楚,可见权家在政治上还是有所图、有野心的。但现在天下武事,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了,许家、桂家、诸家……都是人才辈出,后头还有卫家、萧家、林家等着,要在武事上东山再起,有一定难度,文事上就更别说了,勋戚入仕,是朝廷大忌。权家这是打算从哪里入手,重回权力核心呢?
“就因为深知封子绣的天赋和性格。”大少爷见解又不相同,“杨阁老是万万不会为此不智之事的。燕云卫对京畿一带的掌握非常严密,此时要有他在背后指使,两边一旦翻脸,宁妃在宫中的处境也就更不利了。我看,此事和他应当没有关系,倒是我们也该给亲家送个信,提提醒――这要最后还是皇后娘娘的手笔,则龙争虎斗之日,势必会提早降临。杨阁老应该要早做准备了!”
现在两房都发表过自己的见解,只有二房还一径沉默,却是太夫人开口,她跳过专心吃瓜子的权仲白,直问清蕙。
“这件事,如以你的意思,你认为当怎么办?”
这是在给二房一个答题的机会,蕙娘哪能放过?她瞥了权仲白一眼――权仲白都放下一捧瓜子不磕,默默地望着她――便轻声细语地道,“要答这一问,媳妇倒想先闹明白两件事……”
良国公来了兴致了,他微微直起身子,眼中放出一点光来。“你问。”
就连权夫人都放下茶碗,多少有些好奇地望了蕙娘一眼。大房两口子就更别说了,蕙娘这一反问,问得全场瞩目。她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还显得那样从容自若,“媳妇想要知道,是否雨娘已经定了亲事,将说回老家。老家族人中,又将有姑娘过来,参与选秀呢……”
良国公和权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不禁将赞赏之色外露,就连太夫人也睁开眼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蕙娘。权季青双目射出奇光,望向蕙娘的神色,又和从前有些不同。不过,还要数权仲白反应最大――
“这件事,我不赞同!”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分毫不让地就瞪上了良国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于情于理,你们这么做,都实在是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咯,代更君有没有乖乖代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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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大骂
天下间不肖子多了,敢这样和爹娘讲话的为数可能还的确不少,可在高门大户里,谁敢这么做,那可就真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就不立刻请家法,当爹的眼睛一蹬,哪还有谁敢这么越礼?连蕙娘此等城府,都不禁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她要出声劝,又怕权仲白气头上连她面子也不给,这气氛就更不好了。只得随着其余人等,做焦急状,却并不出声拦阻。
“什么欺人太甚。”良国公却没有被这个叛逆的次子给激怒,他叹了口气,略带一丝疲惫地道,“你先坐下来再说!”
权仲白怒视父亲——一屋子权家男人,生得都很相似,可当此时,不论是良国公的深沉,还是权伯红的典雅、权季青的俊美,似乎都敌不过他所散发出的勃然气势,似乎对着父亲、长兄,对于这个几乎已经成了定局,甚至连当事人都已经认命——几乎是大势已去的决定,权仲白也没有一点畏惧,即使天河将倾,他好似都要力挽天河!
“我不坐!”他说,“第一,以雨娘身份,在京畿周围寻一积善人家,并不是过分要求,当年给云娘说了杨家,我就很不赞同!杨阁老走的是一条险路,家里人口薄……你们非得要说,那也就算了,毕竟不是没有可议之处。但雨娘说回老家,那么苦寒荒凉的地方,是她一个娇姑娘能承受得了的?娘,别人也就算了,你是她亲妈,不是后妈!”
权夫人手一颤,她低下头去,竟不敢和权仲白对视,倒是太夫人,她一手按在媳妇肩膀上,坐直了身子,似乎要开口说话。但权仲白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其次,当年说亲,说云娘到了年纪,说亲要按序齿,让我续弦。好,我知道你们逼我,可家规如此,我从了。”他的怒火稍微沉淀了下来,可语气却越来越冷,冰而毒辣,像一把薄薄的冰刃。“可现在雨娘才几岁?她怎么就能定亲?三弟、四弟的亲事可都还没有影子!出尔反尔,这是立身的根本吗?为家里出力,我没有二话,但你们也实在是太欺人太甚了。如此处事,让人怎么心服?”
字字句句,几乎是直问得人无法回答,权伯红轻咳一声想要说话,大少夫人立刻就瞪了他一眼,她出面打圆场,“二弟,要不是弟妹叫破,大家也都毫不知情……可长辈们做这个决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雨娘是你妹妹,难道就不是爹娘的女儿,祖母的孙女儿吗?哪能亏待她呢!总之你先坐下来,大家有话慢慢讲……”
权仲白连嫂子的面子都没给,他逼视着良国公同权夫人,又极是失望、极是痛心地看了太夫人一眼,只轻轻摇一摇头,便冲蕙娘喝道,“走,回家了。”
连一声道别都没有,转身就往外走。蕙娘不及多想,只看了权夫人一眼,权夫人冲她一点头,她便起身碎步直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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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和长辈翻脸,哪管权神医再洒脱,心情也必定不大好,他没骑马,让姜管事套了大车,因走得急,连车内都来不及布置,连凳子都没有安置,只能和蕙娘并肩在车内盘膝坐着,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蕙娘看了他一眼,见他清俊面上怒意犹存,心里不知怎么,反倒舒服一点了:原以为他一言不合立刻翻脸的性子,只是针对她一个人,现在看着,倒是一视同仁,连他爹娘都没能逃得过这翻脸一刀。
“你心里生气。”她软绵绵地说,“就别坐这么直了,还打坐……垫着腿不嫌难受呀?”
一边说,一边将权仲白往后一推,塞了一个大迎枕过去,又把他的腿给扳出来,伸在车内放平了,摆出个慵懒倚枕的姿势。
一个人都这么慵懒了,还如何能生气得下去?权仲白扫蕙娘一眼,自己气乐了,“你就让我生一会气不行吗?”
蕙娘很驯顺,“行呀,你要不多说几句,我和你一起气如何?你们这闹了半天,我根本连怎么回事都没闹明白呢……你就气得跑出去了。”
她本待蜻蜓点水,提提日后如何同本家往来的事,但见权仲白沉下脸去,便不再多说,而是软软地猜测,“这样看来,爹这一次之所以把消息看得这么重,真是为了给明年选秀铺铺路?”
“他不想往宫里掺和,”权仲白余怒未消,硬邦邦地说。“又何必这么热心?本来,和孙家划清界限,对杨家、牛家不要多做搭理,东宫失位,过去也就过去了,凭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他非得要问个水落石出,无非是兴了往宫里塞人的主意,想要再和皇家添一门亲事了!”
这思路按理来说,也没有什么大错,要知道权家现在没有谁掌握实权,要维系往日的荣光,肯定得有风使尽舵,能往宫里打一点伏笔,就打一点伏笔。蕙娘不明白的却不是这点,“这遴选名门之后充实后宫,也是我们大秦的惯例,爹的主意我看就很好。我就不明白,他不送雨娘进宫,反而要从老家送人过来,把雨娘嫁回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白白还耽误了雨娘……”
“雨娘那性子,进了宫只会被吃得皮肉不剩。”权仲白冷冰冰地说。“她和云娘都不是按宫妃教养起来的,再说,她们身份太高了!国公嫡女,进宫就要封妃,到时候,我再给皇上看诊,就很不合适了。以国公的性子,哪会为了一颗棋子,失了另一枚极有用筹码?”
居然是连爹都不叫了……
蕙娘不说话了,她隔着薄纱,望着窗外的风景,又寻思了许久,才轻声说,“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滔天富贵,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你是如此,我是如此,雨娘也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长辈们都点了头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不答应,又有什么用?只会让雨娘的心里更背上几重阴影……嫁,她肯定还是得嫁。我劝你,对她你一个字都别说。”
她本来要就此收住的,想到权仲白的性子,又多说了几句,“免得她本来已经渐渐地情愿了,被你这么一说,又不情愿起来,到时候过了门,受苦的还是她。”
这一番话,她发自肺腑,更兼物伤其类,是放了感情进去的。权仲白自然也听得出来,他没像以往那样,只说几句话就要和蕙娘拌起嘴来,只是闷闷地唔了一声,索性一个打滚,靠到车壁上,蛮不高兴地蹬了车底一脚。“这都他娘什么事儿啊!自己家日子过得好好的,上赶着把女儿嫁到穷山恶水里去!生了子女,就是为了糟践的?”
他不高兴,蕙娘还想哭呢——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少夫人还立心要对付她。按说,这么多年没有生育,权伯红又没有过人的能力,权家规矩摆在这里,只要蕙娘能够生育,世子之位几乎无可争辩……他们大房再挣扎也都是无用,除非对准了她的命,将威胁剪除在萌芽之前。可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权仲白本事是大,可脾气更大,和家里的关系紧绷到这个程度,承爵?不改了这个脾气,还不如做梦快些!大房对爵位抱有希望,根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换作是她,也不会对权仲白太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