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节
苏锦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制止他,道:“你也不用激动,我说这话也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诚然在上官面前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官场上的事情我当然懂;但是你别忘了,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商贾逐利之心你岂能比我跟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所以我能看出你在说谎,乃是因为我了解商贾的心理而已;商贾屯粮所为何来?就是趁着市面无粮之时打捞一笔,慢说是劝说宣扬,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有可能不配合,你说的这么轻松,教我如何相信?”
刘四郎心中暗骂,也深感自己低估了苏锦,被他外表所欺骗,总以为只是个有着稚嫩面孔的少年,却没想到这人却是眼光如炬绝对糊弄不过去。
苏锦看着刘四郎阴晴不定的尴尬面孔,呵呵一笑道:“其实我揭穿你,乃是在帮你而已,咱们都是庐州本乡本土之人,谁不想家乡人能出人头地;此番庐州粮务井井有条,我回京之后定会以此为我庐州上下官员请功,但照你说的这种情形,如何请功?”
刘四郎愕然道:“怎么不能?大人您也看到了,庐州粮务一点漏子没出,这还不是请功的理由么?”
苏锦哈哈大笑道:“说你聪明,其实你着实愚蠢,白活了这么大年纪,在市面官场上也混了这么久了,怎地还是一点都没长进。”
刘四郎肚子里已经将苏锦祖宗八代骂上天了,脸上却保持着笑容道:“大人赐教。”
苏锦道:“打个比方来说,两位将军驻守边陲,一个大名鼎鼎武艺超群,敌军闻之丧胆,根本不敢冒犯他,另一个籍籍无名,你若是敌人你会选择向哪位将军的驻防之地进攻呢?”
刘四郎道:“当然是籍籍无名的那位了。”
苏锦笑道:“倒还不傻,当然是避其锋芒;于是一名将军驻防之地秋毫无犯,另一名将军驻防之地却连连征战,烽火连天;在经过艰苦的厮杀之后,籍籍无名的将军还是守住了城池,打退了敌军;到论功行赏之时,你以为谁会得到奖赏呢?”
刘四郎脱口而出道:“自然是死战退敌的那位了。”
苏锦看着刘四郎道:“你明白了么?”
刘四郎挠头道:“什么?”
苏锦叹息一声道:“那我就说明白点,庐州府便是秋毫无犯的将军驻守之地,刚才你说商贾们积极响应,主动粜售粮食给官家,且不论这些说辞是真是假,此事上报之后,你们怕是寸功也无;而我从扬州来,哪里奸商屯粮,拒不粜售,甚至武力抗拒,而扬州府与之斗智斗力竭尽全力的绞杀之,终于将局势稳定下来,这些事只要报上去,皇上定会重赏;同样的差事,你们办的比别人还出色,结果却大行径庭,你不觉得亏心么?我便是想为庐州本地官员进言请功,也无从说起啊。”
刘四郎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居然还有这么个关窍在里边。
“会哭的孩儿有奶吃,乖乖不做声的孩子便等着饿死吧。”苏锦有些幸灾乐祸。
“这……专使大人,那咱们该如何作为才能获得封赏呢?”
苏锦道:“很简单,一定要将办理粮务之事的过程说的百折千回困难重重,甚至是刀光血影;越是艰险万分,便越能显示出你们为了粮务舍生忘死的精神;本人回禀之时再大加渲染,皇上听了自然会龙颜大悦,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之事;不妨告诉你个内部消息,扬州仓司中一名副仓司此番将会官升三级,极有可能调任射阳县令一职,你想想,这该是多美的事,一下子便成了一方父母官了,不比窝在这里半死不活的强了万倍么?”
刘四郎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被拨动了,他开始觉得很有道理了,如果真如苏锦所言,粮务之事乃是个契机,没准自己能借着这股东风在往上爬一爬。
皇上慧眼识英才,若是钦点自己去某个县去干个父母官,那可是天上掉下个大炊饼了,既能从此正式进入仕途,更重要的一点是能摆脱朱世庸这个随时会爆发的大威胁,这正是刘四郎朝思暮想之事。
第五一一章口风
刘四郎虽意动,但他还没被苏锦为他规划的美好蓝图冲昏头脑,朝廷奖赏升官发财自然可喜,但有些事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万不能漏出一点口风;但眼见立功升官的机会就在眼前,丢了着实可惜,怎生想个法子弄个两全其美才是。[]
苏锦对于刘四郎早有怀疑,此人从一个牢头混到副仓司这个肥缺上,若没和朱世庸之间有什么肮脏的勾当,那才有鬼了;副仓司虽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仓司是什么职位?说起来能吓人一跳,就这么个小小的部门居然掌握着常平、义仓、免役、市易、坊场、河渡、水利等诸般事务,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居然还掌按察官吏之事。
当然有些事不能深究,说起来权利挺大的,但实际上主要还是以义仓市易为主,其他的权利基本上都被其他部门给瓜分了,这已经是众人默认之事。
即便如此,这个职位也是主官眼中的重要职位,但凡州府物资进出调配、收缴分发都要仓司来出入明细登记造册上报。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知府大人便是董事长,而仓司常平官便是财务总监了,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自明。
朱世庸凭什么将这个刘四郎提拔到仓司的职位上;一个牢头,又非贤名远播,更非读书出身,而且是个收起贿赂来眼都不眨的腌臜货,凭的是什么?
苏锦当然没想到吴五哥就是此人所杀,他想的只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其他的联系,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刘四郎使了钱银买.官,总之不太正常。
苏锦也无意追究的更深,他的目的只是想拉拢住刘四郎,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而已,他并不知道刘四郎的难言之隐;若是知道刘四郎身负杀人命案,绝对不会主动将仓司中的勾当说出来的话,他早就不在此人身上多费口舌了。
见刘四郎欲言又止心痒难搔的样子,苏锦笑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本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看来庐州粮务果然是一帆风顺,并无可值得夸耀之处,也罢,我便照实上奏便是。”
刘四郎忙道:“大人莫急,波折自然是有的,只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您所言,商贾哪有那么听话的,知府大人和下官也是花了心思的。”
苏锦拍手道:“这不就结了,便将你们智斗奸商的事情说出个三五件来,我稍加润色便是一桩大功劳了;问题不在于你能否将事情干好,而在于你是否采取了措施,发挥了聪明才智将事情办好,与其说是办事,还不如说是在展示自己的能力;否则教上面如何给你嘉奖?”
刘四郎心道:他娘的,当官还有这么多道道,也不知道是这小子悟出来的,还是官面上便是这套规则;但无论如何,这些事从没人跟自己说过,这小子总算还没拿自己当外人,就冲这一点,也该信他三分。
刘四郎垂头思索,苏锦在一旁启发他道:“屯粮最大的几家,是不是有些难缠?有没有和你们起了争执?”
刘四郎赶紧道:“那倒没有,屯粮最多的便是唐记、刘记、黄记了,这三人跟知府大人私交甚笃,据说囤积了粮食也是为了关键时候赈济之用,朝廷诏书一下来,知府大人请了这三位喝了顿酒,事情便成了;第二天他们便将粮食尽数粜卖给官家,一个不字也没说。”
苏锦心道:这厮撒起谎来也是眼都不眨一下,看来是知道内情的人。
但此刻不是惊扰他的时候,于是慢慢的顺着他的话走,笑道:“商会三位会长一向仁义,主动售粮倒也不足为奇;其他家呢?应该还有不少商户吧,你只管说,不必顾忌,哪怕是涉及我苏记也自不妨;不过苏记仓中之粮都被我运到扬州救济去了,怕是想闹也闹不起来。
刘四郎忙道:“那是,苏记是大人的产业,怎会有粮不粜,再说下官便是长着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大人您家动主意。”
苏锦摆手道:“这话说的,好像我便是第一个违背圣上诏书之意的人一样,劝你明日还是去我家各处粮铺仓库看看去,我可不能给人背后说闲话。”
刘四郎忙道:“岂敢,岂敢,早已看过,并无屯粮,只是维持粮铺生意之量,属正常范围。”
苏记道:“这还差不多,我苏记主营布匹成衣,又是小本生意,怎及得上大户商贾有巨资囤积粮食?”
刘四郎道:“苏大人说的是。”
苏锦道:“可记起来谁家曾拒不粜粮么?”
刘四郎道:“有那么一家,当时他不愿意粜粮,商会的唐会长他们去相劝,他不但不买账,还跟唐会长他们闹了起来,气的唐会长等人拂袖而去,后来知府大人命我等带着两百厢兵强行将其粮食收缴进仓,还揍了他几十大板。”
苏锦眼睛一亮,忙道:“此人是谁?”
刘四郎道:“他也是商会中人,家业也不小,叫做郎永平,人称郎少东;原本也是庐州城中的厉害货色,不过这一下跟唐会长他们撕破脸,怕是今后立足都难了。”
苏锦道:“立足都难?”
刘四郎惊觉失言,赶紧住嘴道:“大人莫信我胡言,我这是随口猜想而已,不知这件事算不算功劳。”
苏锦正色道:“算……怎么不算,都动用厢兵了,这还不算大事么?这件事我记下了,要润色的更加紧张刺激些,才好上报请功。”
刘四郎道:“这次若能有机会高升,大人的提携之恩没齿难忘,今后必好生的孝敬您老。”
苏锦笑道:“同为庐州人,说这些作甚?还是那句话,本人也想咱们庐州多多出些人才,一来朝廷需要人才,二来在官场上也是我们庐州府的骄傲;你想想,世人都知道咱庐州府出了个包大人,再出个刘大人也未尝不可啊。”
刘四郎被苏锦绕的脑子糊里糊涂的,心里着实的高兴,浑没想自己何德何能能跟包大人比肩,只是咧着嘴一个劲的笑。
苏锦肚里暗骂,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此人身上疑点甚多,如何当上仓司这是一个疑点,刚才他竭力为商会等人回护是另一个疑点。
苏锦有些怀疑此人是否是商会安插进衙门之人,但转眼便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商会不会这么干,而朱世庸也绝对不会答应,说到底朱世庸和商会之间应该是既勾结又防备,既密切又疏远的复杂关系,朱世庸可以为了商会杀人灭口,但绝不可能任由商会在身边安插钉子;此人应该只是纯粹的朱世庸的人。
苏锦欲待在多问些讯息,就听茶棚外一阵脚步响,一名衙役飞奔而来,凑在刘四郎的耳边一阵嘀咕。
刘四郎看了苏锦一眼,挥手叫那衙役离去,起身拱手道:“苏大人,实在是失礼了,刚才下边人来报,说知府大人急着见我,今日只能跟大人先聊到此处,不过大人这段时间都在庐州,过几日下官亲自摆酒宴请苏大人,到时候再聆听大人教诲。”
苏锦呵呵一笑,拱手道:“既是知府大人召见,想必有急事,刘仓司自便。”
刘四郎告罪一声,匆匆离去。
苏锦站起身来出了茶棚,身后传来乒乒乓乓的收拾桌椅之声,刘三开始拆除这个贼窝了,苏锦明白这是做给他看的,否则何至于自己还在门口,便开始乒乒乓乓的收拾,当下也不以为意,带着王朝顺着人流涌动,直往前面寻晏碧云等人去了。
一直走到城隍庙口中,转了好几个圈,才在一处香烟缭绕的进香铜炉前见到了晏碧云等人。
晏碧云和柔娘等人都虔诚的进香磕头,众伴当站在一边手拿点心指指点点的朝四周乱看。
苏锦走了过去,站在晏碧云身后,想听她祷祝些什么话,却被马汉的大嗓门给暴露了:“爷,你咋才来?跟那个小子有什么好说的。”
苏锦道:“你懂什么,爷自有道理。”
晏碧云结束祷祝起身对苏锦道:“我就知道你要来了,特意在这里进香等你。”
苏锦笑道:“你怎知道的?”
晏碧云笑道:“我看到了一个人,便知道你跟那刘牢头说不成话了。”
苏锦道:“是谁?”
晏碧云道:“庐州的知府大人,适才在庙门口我见到他跟那几个巡查的衙役说话,虽然他微服出游,但奴家却识得他。”
苏锦明白了,朱世庸定然是听了衙役说刘四郎在跟自己喝茶聊天,自然生怕自己套问出什么话来,于是赶紧拍衙役来搅局;这刘四郎倒也没说假话,还真是朱世庸召见他。
苏锦笑道:“难怪了,怕是吓死他了,下回这个刘四郎的口中便什么都套不出来了。”
小穗儿撅着嘴道:“公子爷现在成天就是想着公事,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也是这些事挂在嘴边,好没意思。”
苏锦哈哈笑道:“是是,我的错,咱们不谈公事了,接着逛;我也来给城隍爷敬一炷香,求城隍爷保佑。”
晏碧云笑道:“你求城隍爷保佑什么?”
苏锦一笑,轻声道:“你猜……”
晏碧云脸色一红,啐了一口;苏锦嘿嘿而笑,抓起一根柱香,点燃了插进香炉中,趴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起头来。
第五一二章郎少东家
。庙会西北的角落里,朱世庸坐在墨绿马车车厢的一角,眼神似睁似闭;车帘微微挽起,透过狭窄的的视角,可见刘四郎穿着垂首shi立在车外
朱世庸不开口,刘四郎绝不敢说话;因为跟着朱世庸时间稍长一点的人都知道,当知府大人yin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时候,往往便是他即将发火的前兆,这时候万不能出声说话,否则将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暴风骤雨
“刘仓司……”朱世庸沙哑着嗓开口了
“卑职在……”
“大年初一便来庙会执行巡逻之责,辛苦你了”
“年假七日各个部門每日当值一天,这是大家说好了的,这是卑职分当所为,谈不上辛苦”
朱世庸哼了一声道:“有无事端发生?”
刘四郎躬身抱拳道:“一切如常,府尊大人治下,姓安居升平,都兴高采烈的赶庙会做生意呢”
朱世庸嘿嘿一笑道:“哦?本府怎么听说有人偷窃财物,闹的不可开ji毛呢?”
刘四郎微微抬眼,用余光冷冷的扫了一眼跟随自己当值的衙役,众衙役连忙低头避开目光,不用问定是他们多嘴,跟朱世庸说了这件事
刘四郎收回yin狠的目光,垂首回禀道:“些许小事而已,偷儿已被抓住,钱财已经奉还失主,请大人放心”
朱世庸点头道:“失主是谁啊?”
刘四郎道:“是回乡歇年假的粮务专使苏锦,卑职恰好撞见,他是朝廷粮务专使也算是卑职上官,便跟他聊了几句”
朱世庸道:“礼数上自然不能缺,不过本府醒你一句,如你所言苏锦回到庐州只是修年假而已,一天不去衙門拜见本府,一天便不能跟他谈及公事,否则便是不合规矩,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刘四郎忙道:“大人放心,卑职和他只是闲聊了几句,自有分寸”
朱世庸道:“别怪本府没醒你,苏锦此人刁滑的很,你最好敬而远之,公务上的事儿由本府于他周旋,你不是他的对;以后若是遇见他,要么绕道而行,要么点头即可,他要问你什么,你须得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刘四郎道:“卑职明白了,大人请放心”
朱世庸叹了口气道:“本府倒是想放心,可是如何放心的下;年后本府将会调整仓司人选,胡仓司久病不能履职,本府会上奏路使将之替换,你好自为之吧”
刘四郎心中一喜,胡仓司一走,正职的位置便空出来了,知府大人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争取到这个职位,没想到一天之间竟然连遇好事,那边苏专使刚说了要想办法上奏请功,这边知府大人又暗示要拔扶正,看来自己倒成了香饽饽了
“还请大人多多栽培,卑职的前程便在大人里攥着了”
朱世庸挥道:“一切看你自己的表现,本府有心栽培,也需你自己上路才是”
刘四郎道:“卑职明白”
朱世庸挥道:“去吧,好生当差,明日我府中开宴,你可携家眷前往”
刘四郎受宠若惊,忙拱道谢,朱世庸命人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启动离去shuda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