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纪二是个人精,唐糖最担心就是那一堆锁,她未及扑上去,他却早攥了一枚在手。
  他缓缓摩挲锁身,经年的旧锁具在他手上簌簌落了两片锈斑。
  “唐小姐难道不是去上坟,这一夜是盗墓去了?”
  唐糖分辨不出他是玩笑还是当真,惊恐过后,冷眼去望那人:“呵呵,不过收些旧货,回来玩玩。”
  纪理将锁往案上重重一拍,“咔嚓”,案面破裂之声可闻。
  “何处收的旧货?”
  唐糖低首抚抚那破案面,思忖自己当个小隶卒,一年的俸禄大约也不够买张新的檀木桌……纪二的手掌心,倒是皮糙肉厚。
  她抬头望进那一双怒目里,冷笑道:“这与您有何关系?”
  “……莫不是在北马道巷所收?”
  唐糖心沉了沉,北马道巷正是大理寺所在,想那些锁头之上并未刻着大理狱的字样……纪二从来心细,难道他本就认得!
  唐糖面色未改:“我可以随便出府闲逛,这好像还是纪大人亲口应承的。”
  “这么说,这一夜唐小姐果然去了北马道巷?”
  唐糖又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纪二咄咄逼问:“内城宵禁,唐小姐出入何以过关?”
  昨夜入内城,乃是裘宝旸亲来接的唐糖。后来出城,她还得先去寻那个老锁匠,便说什么也不让宝二爷再送。他俩的交情万一落在有心人眼中,事一件未成,倒先败露了行藏,这样实在是百害无一利。
  裘宝旸见唐糖小小年纪面面周全,对她很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他将一枚腰牌交与唐糖,二人就此分了手。
  凌晨出内城的人群正好迎来一波小高|潮,朱雀门内排队的皆是下了夜值的小卒小吏。见前头的小哥给查夜兵士亮了腰牌,唐糖于是照做。
  这话当着纪二,自然绝不能照实说:“……进城?我不曾进过城。噢,其实这些锁是这样的,宝二爷过来给纪陶上坟,顺道寻我帮个小忙。”
  把事情推在裘宝旸的身上总不会错。宝二爷再不识眼色,也不会搭理纪二。
  纪理果然比想的更难缠,他执起枚不小的锁来掂了掂,继而逼问:“噢?裘宝旸何时调去大理狱听的差?”
  若不是这夜暗灯昏,唐糖真怕让他发现自己一脸的汗。
  她别无退路,挖苦道:“纪大人还是将自己的事情顾顾好罢,这会儿您本应当身在遂州,却如何在府中流连不走。误了上任的时机,您费尽心机守护的乌纱万一泡汤,不知这次又打算卖了何物去保?”
  纪理半天不语,直将唐糖审视得鼻尖都沁了汗,方缓缓道:“京城赴遂州途中必经晋云山,然昨日山道坍塌,我被迫折回京城,在山道复原前,仍须在府中迁延十日。”
  唐糖大惊:“胡说!晋云山那样宽阔的山道,怎么可能坍塌至无法行人!”
  纪理警惕不已:“你去过?”
  唐糖摆手:“老早之前的事。”
  “你入京之前身在鹿洲……看来唐小姐到鹿洲之前,还绕道去了趟晋云山。我一直也想问问,当时你去鹿洲作甚?”
  想想此人还要在家滞留十日之久,唐糖不胜其烦:“你这人如何这般难缠,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我困透了,起来我还要……嗯,帮别人的忙。大人亦早安置,恕不留客,下回也麻烦不要不请自入了!”
  “唐小姐好自为之。”
  纪理像是另有什么心事,竟是止了追究,警告完罢,深望一眼唐糖,径自推门走了。
  **
  唐糖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这人简直比鬼还精。
  且不说她编的瞎话纪二信是不信,单想想他要在家多留十天,唐糖就觉得肝都疼了。这十天,她可有九天的差要当。
  故而她天不亮就潜去南院,在最熟悉的藏书楼杂物间内搜寻到不少弃置经年的材料和器具,躲在屋子里摆弄开了。
  修那堆锁还是小事,最要紧,得让纪二搞不成什么幺蛾子才好。
  **
  夜里唐糖抱了一堆修妥擦亮的锁具,照例去大理狱应卯。
  这才新差上任第二天,吊儿郎当如何混得下去?
  不想那郑狱史揉揉眼睛,看着那堆锃亮旧锁,反倒抱怨上了:“老锁匠莫不是死了罢?换他徒儿接的班?作甚那么快就修好?这么些东西才修一天,他无所谓多报几日的账,却要我这里如何交待……真真蠢若木鸡。”
  唐糖咬唇一寻思,隐隐明白自己办了桩吃力不讨好的事,立时压低了声,会意道:“哦,老锁匠好好的,不过他说,帐的事就该由得您报。他那里……权当是让小徒儿练手,分文不取。”
  郑狱史以为耳朵听错:“铁公鸡长毛了?”
  唐糖小心答:“铁公鸡是晓得了这些年,他都是托谁的福吃的饭。”
  郑狱史点点头,依然有些埋怨:“早说了让你晚几天再来。”
  唐糖一把兜起那一堆锁,往边上那么一拨,睁着眼说瞎话:“大人,锁五天后修好。我趁着锁匠那里还在赶工修理,便回来看看大人另外有甚吩咐。”
  郑狱史见这小子这般上道懂事,满意地摸出五枚铜钱:“吩咐好说……田小哥先留着这个买酒吃。”
  唐糖对外姓田,如今在大理寺的隶卒名册上,她唤作田四。
  记得从前纪陶带她出门领教世面,说她姓唐,不若换个“甜”字以藏真姓,再取谐音,便成了“田”。
  至于郑狱史的铜钱,唐糖自是笑推:“不可,小的初来乍到,也很知道是托谁的福吃饭……往后,还全靠狱史大人栽培。”
  郑狱史收回钱,欣然笑了。本道这个新来的田小隶卒很有些来头,吴主簿发话塞来时,他还道是吴主簿家抑或是裘府的哪门远房亲戚。如此看来,亲戚不亲戚的另说,却着实是个识趣的妙人。
  郑狱史考了唐糖两笔字,觉得这小孩的书写亦很不错,便交与她刑部那边最新递来的一份移交案犯名录命她誊抄,内容不多,唐糖誊了小半个时辰,便交了差。
  急事须得慢做,唐糖也不便硬催着郑老头儿发差事给自己,只有守望机会。混沌沌在大理狱打了半宿的瞌睡,一夜过去,无惊无险下了值。
  回府时分,她自然比前次更留意前后,确认无人跟踪,才顺利潜回房中。
  早晨橘子进屋伺候唐糖起身,唐糖装模作样从榻上爬起来揉眼睛,却听橘子说:“二爷昨夜来看过您。”
  唐糖环视一眼屋内:“几时来的?”
  “天刚擦黑的时候……哦,就是您在屋中沐浴那会。”
  唐糖点头:“他说了什么?”
  “也不像是有事找您,听我说您在屋里沐浴,还上了锁,便没进屋。”
  “嗯。”这就好。
  “嘿嘿嘿……”
  唐糖瞪她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二爷,在窗外立了好一会儿才走。”
  “他想做甚?”
  小橘子捂嘴笑:“还能做甚,痴痴望着您沐浴的倩影……”
  ”呃,你……得给我换条厚帘子。“
  “您今晚还要不要沐浴了?”
  唐糖边抹汗边着急答:“……要!一天不沐浴都不行,这天……真是闷热得死人。”
  “那您还换厚帘……二爷好可怜。”
  “……”
  “二爷是真的可怜,阿步说他们前日在路上差点遇险,还是二爷救的他。二爷受了点轻伤……还好不碍事了。”
  “哦。”
  **
  唐糖不打算知道那人受伤的细节,咎由自取被发去遂州,不笑他一声报应就算她厚道。
  托障眼法的福,纪二大约只知唐小姐近来添了个沐浴的喜好,沐浴完熄灯却绝不能闯进屋子去看一个究竟,实在没有机会出幺蛾子。
  唐糖在大理狱那头,有了很好的进展。
  这两日,郑狱史给了唐糖一桩新差事,逢刑部差役夜间有要犯押解来时,唐糖须得提笔侍立一旁,协助郑狱史清点案犯随身物件,而后逐一登记、造册。
  “我们这里虽说死案居多,却绝不比刑部天牢。只要他不在这里寻死,他就是想带三妻四妾,上头说了,也让他带!哼,这些人……若是一朝死罪得脱,翻过身来,那便又成了两根指头就可捏死一个人的主。唉,惹不起。一针一线全得给他们记妥了,让他签字,画押!”
  夜里大理狱供一顿宵夜,唐糖不饿,但为了和刑部来的人套近乎,自然抱了饭,坐近了一处吃。
  刑部过来的差役好几个,和唐糖打过两回交道,知道这小兄弟是新来的,人很是机灵勤快,话却不多,聊天的时候便没特意防着唐糖。
  “今天押来这曹四渠究竟什么来头,案子压了小两年不闻不问,现在想起审来了?”
  “你不知道?”
  “两年前我回老家成亲去了啊。”
  “怪不得……还不就是纪大人那件事情。”
  唐糖竖起耳朵。
  “火是曹四渠放的?他不是一向关在天牢!在地牢放火那也太能耐……”
  “什么乱七八糟的,三爷的事若是曹四渠做的,我方才不趁机捅他两闷棍的!再说三爷的事原是今年的事情,我说的不是他,是那位……纪狗官。”
  “纪二?”
  唐糖凝神贯注,生怕错过一个字。
  “这事上头不肯明着承认,其实人尽皆知,两年前,曹四渠刺杀齐王……便是纪二救的驾。”
  “哼,倒像他干得出来的事。不过……他有那么猛?”
  “呵呵呵,猛不猛我不知,不过,听说他中了曹四渠一刀……往后怕是再也猛不起来了。”
  唐糖低头,勉力扒饭。
  “什么意思?”
  “你装什么听不懂?自然是伤到了什么要害……”
  作者有话要说:  裘宝旸v:猛料啊!喜闻乐见的猛料!
  纪二v: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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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回复留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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