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杨皇后待这小太子很是上心,悉心教导,事事关怀,外人瞧着,俨然亲生。
  然福海却知晓,万岁私底下,常教导太子,廖妃才是他生母。
  这事杨皇后本是不知晓的,可耐不住那时小太子人小,才将将四岁,在御花园里瞧见了廖妃,张嘴就喊了声“母妃”。
  杨皇后忍不下这口气,在宫里撕闹了一场。
  可她无子,太子降生后,又不准杨家再往宫中添人,杨家当家的人换成了与她素来不合的长兄,在这事儿上,半点没帮她,还当朝奏请,认下了她的过错。
  闹到最后,小太子还因“人伦天常”,得以一月见一次廖妃。
  打那之后,杨皇后就对万岁下毒了。
  福海还记得,前两日万岁倒在杨皇后的寝宫里,杨皇后坐在床上还衣衫不整,瞧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传旨,把廖妃打入冷宫。
  名头就是,廖妃霍乱宫闱,企图混淆皇室血脉。
  廖妃今夏跟随圣驾去避暑,却未跟着圣驾回宫,等秋末回来,那肚子都有五六个月大了,若是真霍乱宫闱,怕也是在万岁的眼皮子底下霍的。
  但这质疑的话,绝轮不到海福一个奴才说出口。
  就像前两日太子去看望廖妃,回来稍晚了些,杨皇后就罚他在外庭跪了两个时辰,福海虽知晓不合礼制,却也半个字没吐口。
  他不过是悄悄使了人去告知万岁,却没想,万岁来得无声无息,撞见了那等场面,竟使得局面落到了今日这难以收复的境地。
  福海既是盼着万岁醒来,又怕他醒来。
  好在他知晓,这万岁是再醒不来了。
  “你去冷宫,传旨赐死廖妃。”
  杨皇后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寂静无声的寝殿里,话里淬着的幽怨和嫉恨,像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他不是爱她至极,那就让他们一起去走黄泉路。”
  海福叩头应声,走出殿门走到寒风里,竟觉得身子一瞬还暖了些。
  这会儿夜深,办这假传圣旨的事儿,海福到底有些心虚,只带了自己最大的干儿子司忠,由他点着灯走在前头,拿着个空白的圣旨就去了冷宫。
  可他没想到,冷宫里,廖妃被梦魇惊醒,竟是早产了。
  海福跨进那门,正巧就听见了一声孩子稚嫩却有力的啼哭。
  跟着廖妃来冷宫的那宫女也激动万分,捧着小主子凑到了廖妃身边,语调里尽是欢喜,“主子,是个小公主,您和太子的心愿,老天终于给实现了。”
  廖妃满头大汗,鼻端尽是难闻的血腥味,她却顾不得这些狼狈,撑起身子,想要去看一看自己刚降世的女儿,“母妃的小乖乖……”
  “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丝的门被寒风刮开,屋子里带着笑的主仆二人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海福,和被吓傻了的司忠。
  廖妃和那宫女的反应都很一致,下意识就先护住了那个小小的襁褓。
  待在小襁褓里的婴儿不舒服,发出了稚嫩的哭声。
  廖妃猛地惊醒过来,在这一瞬间,她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撑着身子坐起身来,将小女儿抱到了怀里,语调平静,“万岁怕是要走了吧。”
  这走去哪里,自然不用多说。
  小婴儿止了哭声,廖妃让那宫女放了三层帷幔,解了衣裳,慢慢给女儿喂奶,侯在门口的海福皱了眉,竟也未阻止。
  “海公公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想来应该帮着皇后娘娘办了不少的事,见惯了阴私,难道就不怕,日后皇后娘娘卸磨杀驴,让你不得好死?”
  海福没吭声。
  独角戏一般的对白,廖妃却半点不觉难堪,她浑身都疼,也疲惫得很,但怀里正用力喝奶的小女儿给了她无限的力气,让她能撑着与这宫内人人都避而远之的海福,海副总管对峙,为女儿争下活命的机会。
  “万岁驾崩,太子身为唯一皇嗣,自是继位的不二人选,海公公难道就没想过,从太子那边,求得几分活命的机会?”
  海福自然想过,不然他也不会背着皇后,去告知万岁。
  可他失败了,他把自己放到了危险的边缘。
  不仅没有讨好太子,甚至还会因为廖妃一事,彻底为太子所厌。
  杨皇后这是在逼他不得不忠心于她。
  “空口无凭,海公公你今日来传了这‘圣旨’,日后你就是太子的杀母仇人,你觉着,若是那一日太子找到了机会惩治你,皇后娘娘会保住你吗?”
  廖妃嘶笑了声,再次强调了他心中冒上来的答案,“不会。”
  “可若是海公公你有一张护身符,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婴儿还小,吃的也不多,这会儿吃饱了更是睡得沉,廖妃收拾好衣裳,抱着婴儿下床,走到海福面前,将这婴儿递向他。
  “这护身符就近在咫尺,海公公是要,还是不要?”
  海福抬眼,去看面前脸色苍白却依旧美得如清水芙蓉的廖妃。
  半刻钟后,他一身狼狈地走出了冷宫,重新跪在杨皇后寝殿中冰凉的地砖上,回禀今夜之事,“廖妃得旨,却不肯赴死,奴才为她选了毒药自尽,却不想廖妃因此而腹中绞痛,流血不止,发了狂要烧了冷宫与奴才同归于尽……”
  海福弯下腰去,他身子肥胖,这动作每每做来都是满头大汗。
  “奴才办事不力,还请主子宽宥。”
  杨皇后沉静了一瞬,问,“你那跟着去的干儿子?”
  海福心里“咯噔”一声,虽知杨皇后对自己并不是全然信任,却也没想到他在坤宁宫内的一举一动都为其所知,只能庆幸自己做事谨慎。
  他满头是汗,脸上再露出几分悲痛,看着就像是落泪一般,“为了护着奴才,那孩子被廖妃的宫女抱住,已是殒身火海。”
  杨皇后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海福出了殿门,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回到屋里静坐了许久,等到天边大亮,尤是不甘心,开了房门喊小太监给他传膳,“让小廉子给我去拿。”
  没一会儿,一个瘦小的小太监就拎着食盒进来了。
  食盒不大,有两层,可略有些重,他拎得满头大汗,当着海福的面,却不敢放得太重,轻轻地放下食盒,正要后退告退,就听见旁边吩咐了一声,“打开。”
  司廉眨了眨眼,依言行事。
  然后他就看见了被藏在食盒里,正睡得安详的小婴儿。
  婴儿显然是刚出生不久,那张脸也就夏司廉一个巴掌大,扁扁的鼻子皱了下,许是感觉到不舒服,小幅度地在食盒里扭了扭,似乎要张嘴哭出声来。
  夏司廉看一眼旁边站着的面色沉重的福海,下意识就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
  点点大的小婴儿好哄得很,小嘴动了动,又睡了过去。
  “我听说,你在家里照顾过弟妹,进宫,也是因为你家中闹了饥荒,为着给弟妹寻一条活路,才自愿进来的?”
  太监独有的尖利嗓音,即使压低了音量,听起来依旧有些刺耳。
  夏司廉心尖一跳,他的确有弟妹,感情也不错,可他进宫,却是被亲父继母卖进来的,那个“饥荒”的说法,不过是他那好面子的继母编的谎言罢了。
  可干爹这般发问,意思是很明显了。
  夏司廉六岁进的宫,如今已是八岁,一年多的时间早让他知晓了他们这些比杂草更低贱的人的命有多么不值钱,他能阴差阳错地被福海收做干儿子,不知道多少人在他身后嫉妒得抓心挠肝。
  他是半点不敢让海福不满的,思索着他的口风,点头应下这话。
  “那今日之后,这小娃娃便交给你了。”
  海福长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记住,这是我在宫外过继来的小儿子,七岁之前,莫让旁人知晓他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咳,怕有孩子看到标题怕,那我先说在前头,这次的这个,是he没错,不用担心~~
  另外,恩,大妖王那养过孩子了,所以这篇,养孩子的篇幅不会很长,但也要走必要剧情~~
  第113章 他不会说爱你(2)
  夏司廉一开始觉着,海福这“七岁前莫让人知晓他”的消息,完全就是在给他出难题,他刚被海福收为干儿子不久,住的院子也是海福所属的院子最僻静的角落,默不作声地提着个食盒回去倒是不引人瞩目,可藏个孩子……
  也不过就是八岁大的夏司廉束手无策。
  好在他自幼便是那张刻板僵硬的脸,性子也因着长年的孤僻而变得沉静寡言,即使心里已经慌得不行,在寻常人看来,他也不过就是脚步快了些。
  夏司廉走回房间,打开食盒,里面的小婴儿正巧醒来,开始大哭。
  他不敢去捂她的嘴,怕出个什么意外,赶紧去洗了手,左看右看,用手指头沾了点粥,递到了小婴儿的嘴里。
  小婴儿不停吮吸,末了那点薄粥没了滋味,她浅淡得看不见的眉头一皱,又要放声大哭,吓得夏司廉赶紧故技重施,才算是稳住了她。
  这么点大的孩子吃得不多,却是直肠子,吃完了就要拉。
  夏司廉手忙脚乱,拿了自己最好的一件亵衣给她当了新尿布,揭开了襁褓一看,才猛地觉得自己可能掉进了个无底洞里——这是个小姑娘。
  可海福不仅说她是个男孩子,还说不准旁人在七岁之前瞧见他。
  夏司廉浑身一凉,整个人都吓傻了。
  他捏着剪下来的亵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被揭开了襁褓的小婴儿觉得不舒服,又扯开了嗓子哭,而这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夏司廉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先就将手指塞进了小婴儿的嘴里,又用空着的那只手去给她裹襁褓。
  既然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的存在,那孩子是定然不能生病的。
  门外的小太监敲了几声门没得到应声,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真听到了哭声,话里就多了几分疑窦,“夏司廉?你在做什么呢?海公公让我给你送膳食来。”
  皇宫里就从没养过单纯的人,这小太监虽满心嫉妒,却也竭力忍住了。
  夏司廉脑子转得飞快,压低了声音,硬是憋出些许哭腔,“你先放在门口吧,我一会儿再出来,你先去做事。”
  那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夏司廉倒是好脸面,哭也要躲在房间里,倒是真拿自己当个货色了。
  他也懒得伺候,把食盒往门口一放,转身就走了。
  回去便兴致勃勃地与伙伴们说起了躲在屋里哭的夏司廉,说他定然是在海公公那吃了挂落,脸面挂不住才躲起来哭,说得有鼻子有眼,好似自己亲眼所见。
  夏司廉哄睡了小婴儿,出门去拎了食盒进来,打开前心莫名地就慌了慌,就怕打开看见里面又是个孩子,憋了口气伸手,却看见了里面被放着的一晚温热的羊奶,碗底下藏了张小纸条。
  ——有事去御膳房寻刘司膳。
  夏司廉入了宫才磕磕巴巴地学了几个字,念着这几个字理解了,趁着出门办事的机会去了趟御膳房,拿着那食盒寻到了刘司膳,又拿了个新食盒回来。
  屋里藏着个婴儿,他来去脚步匆匆,胆战心惊的,就怕出了什么意外。
  婴儿被他藏在柜子里,睡得安详,可眼下却挂了泪花,许是曾醒来哭过,哭累了又睡了过去,在睡梦中动了动嘴唇,应该是饿着了。
  夏司廉赶忙又去热了羊奶,用调羹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了些,小婴儿忽地就睁大了眼睛,骨碌碌地望向他的方向。
  婴儿还没有清晰的视力,刚落定的珈以只瞧见了个模糊的人影。
  她晃了晃手,艰难地把胳膊从襁褓里伸出来,细嫩的手一把抓住了面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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