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叶知秋还是没说话,过了好久,他才道:“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他很自责,在这夜里他想了很多,他知道若自己再晚来一步,田甜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
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春十三说的没错,如今他拥有的不过是靠着自己那层身份换来的,一旦褪下这层皮,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能保护田甜的能力都没有。
在这无能和懊恼中,他头一回渴求权利,他不要别的,他只想站在最高的地方,让谁也欺负不到他们这边来。
他想给田甜好日子,不让她看旁人的脸色,想要她站在最高处,无人敢欺。
可是这样的话,他必须被那个身份束缚一辈子,甚至要做的更多,同赵贵妃和二皇子相斗。倘若这能给田甜更好的生活,哪怕是让他肝胆涂地,也是极划算的。
叶知秋靠在田甜身边,缓缓地又坚定地说:“田甜、要是、以前、以前的、话,我食言、你、会不会、恨我。”
不知为何,田甜有种不好的预感,叶知秋接下来的话必定会伤害她,她多想推开他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惜一看到他和她同样脆弱,便心软了只能答:“什么。”
叶知秋慢慢地说:“从前、想、带你、游山、玩水,现在、不想。”
田甜浅浅弯了弯眉:“没什么的,你在哪我就去哪,大不了我们重拾旧业,开馆子也行,总能养活我们。”
叶知秋艰难道:“也、不行。”
他接着说:“我同、同你、说过,我家、有钱、我爹、我爷爷、都啃老。”田甜盯着他的嘴,只听见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生于、皇家。”
说完,他看着田甜,紧紧搂着她,生怕她弃他而去:“我是、父皇、第一个、孩子,在、宫里、不、讨喜。我也、不喜、宫里。想、带你、走,却、不能、保护、你。”
田甜觉得脑壳晕晕晃晃的,明明叶知秋说的每一字她都能听懂,可是串成一句话她反而不懂了。
“现在、我想、夺嫡、站在、最高、最高的、地方、不让、别人、欺负、你。”
田甜这一生过得平凡,这十几年里最折腾人的事不过是后娘为难她,她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和皇家扯上关系。
可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看你舒坦了,忙不迭给你挠一爪子。
她盯着叶知秋,看着他那双炙热却又脆弱的眼睛:“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叶知秋的手掌慢慢滑下,和她十指紧扣:“陪我。”
田甜想了会儿,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平头老百姓,你让我在厨间做菜烧饭或是赶走店里吃饭的流氓都行,但要进宫,你不会觉得我上不了台面么?”
她的话语中隐约有退缩的意思,叶知秋脸色忽变,手中的力也变大了:“你、说过、会、陪我。”
田甜点点脑袋:“是呀,知秋,我不怕你夺嫡失败,不过是死而已,我陪你就是,我害怕的是万一有一天你真的登上至尊的位置,你能保持初心,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么?”
她慢慢地说,抽丝剥茧:“你往日说,只娶我一个,那是因为你只是个公子哥儿,要同我一生一世,途中有什么苦难,我都有信心把它给翻过去。可一旦我们进了宫许多事情都做不了主了。”
叶知秋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对宫闱之事了解这么多,似看出他的疑惑,田甜缓缓解答道:“当年我外租家也是书香门第,祖上也在宫中任过职,一朝势倒,树倒猢狲散,好在留了些银钱远走襄阳建家置业起来,外祖曾和我说过,皇家的人外面看着风光,里头都烂透了,他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和皇家的人往来。可你倒好,瞒了我这生久,到现在想回去夺嫡了才将所有的事儿告诉我。”
叶知秋紧紧捂住她的手:“不是、我、本、本打算、诈死、离开、那,过、只有、我们、的生活。”
田甜接过话头:“但命运弄人是不是?我想想,我这些日子遭遇的一切想必是春十三安排的吧?他希望你能看清,要是你离开这个位置什么都不是,甚至不能保护我对不对?”
她闭上眼:“不得不说,他这招用的极好,你现在野心也有了,也想回宫了,倒是让他心满意足。”
叶知秋抱着她:“田甜、别、这样,我、难受。”
田甜轻轻笑了笑:“你难受?难道我不难受么?就是因为想让你知道你身份的好,就设了法子让我爹去死,让我在牢里走一遭?叶知秋,你去到处问问,没这样子的事的!”
说罢,她似想明了,问道:“我看话本子里说,一般皇子皇孙的正妻是皇上指给的,想必像我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行的吧?就算我愿意陪你去夺嫡,我问你,你说你要娶我做妻子,这是还真不真?”
叶知秋梗不出一句话,最终才慢慢道:“从前、想做、平民,自然、可以。”
田甜顺着话接过去:“以后回京了倒是不行了对不对?”
叶知秋不敢答话。
田甜看着他的脸,缓缓笑了:“我真是傻,明明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可我还这么傻的信了,难怪顾斯年让我问清楚,你是以何身份娶我。”
她明明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你先走,我现在很累,你让我歇会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玻璃渣快没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这么残忍的话就这么从她的嘴里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叶知秋发现他好像认不得眼前这个人了,她一向善良、温柔,何曾有过这么残忍的时候?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因为太过激动,手背上的青筋鼓了起来:“你说、说过、会、和我、在、一起。”
田甜应着:“是啊,可我也说过,不管是任何人,我都不会去给人做妾。你既毁了你的誓言,我也只能抽身出来。”
不过是一个男人,离开他会很伤心,但是三年、五年、久到忘记了他的容颜,这事便过了。
叶知秋向来温文尔雅,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样子,如今田甜说要离开他,把他随手一掷,好像丢到了往日他被赵贵妃虐待、被宫人瞧不起的地方一样。
一面惶怕、一面自卑、又生不安和讨好,最后只留下偏执一般的执拗:“你、说过、会、陪我。”
说来说去,颠三倒四就是这几句话。
田甜听了心疼,差点儿就软下来了。
她的手指头还疼着,头也疼。今晚看叶知秋这个样子怕是同他也说不清了,也罢,反正她也没打算今儿把事情处理完。
她缓缓躺下,背过身去:“夜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儿我们再说。”
田甜也舍不得离开她,可这件事橡根刺儿一样戳在她心里,梗的难受。可这落在叶知秋眼里,却是一种挣脱和逃避。
他站在那,脑里像走马灯似得,过了许多场景。
一会儿是赵贵妃虐待他,让他跪在露重的宫殿外不给他吃食、一会儿是赵贵妃有了子嗣后,让宫里的丫头去□□她,事情败露后故意吊死在他的寝殿气的他的父皇差点儿抽死他。场景斗转星移,他又仿佛置身一团白寥寥的迷雾中,有人轻声温柔地叫道:“少爷。”
是田甜,他回过头想要抓紧她,却见她轻轻摆手:“我走啦。”
他大步紧跟,她又从飞舞缥缈的幔帐中走出来,恨声道:“叶知秋,你这个骗子!”
没有,他没有。
他不是故意想骗她的。
想娶她是真的,他也想和她做一对最平凡最幸福的夫妻。
可惜不行,那样的话,他不能保护她。
他害怕别人欺负她,他必须站在最高的地方,让所有的人都仰视他们,让所有的人心生恐惧,让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捧着他们。
他现在娶不了她,顶多给她一个侧妃,可即便是这样委屈她,他也想让她留在他身边。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可等到有一天,他能将所有的权利紧握在手里,谁也拦不住他,他会让田甜成为皇后,也是这世上她唯一的女人。
可她不信,偏生不信。就因为话本子里的几句话,便将他打入死牢。
甚至还想离开他。
凭什么?凭什么呢?
不过是知道自己喜欢她。
以前也是,仗着自己喜欢她故意说要嫁给旁人,现在也是,知道自己离不开他,还说要离开他。
他还要怎么样,把心挖给她够不够?
叶知秋坐过去,微微低下头,烛光微弱,把他的脸渡了一半蜜光,还有一半脸孔隐在黑暗中。
田甜知道他在身后,却还是紧紧地闭着眼,只装作不知。
叶知秋探过来一只手,伸出去,紧紧地捏着她的胳膊,烫得她几乎快跳了起来:“别走、我不、说谎。”
他慢慢地、压下心里的惶恐不安还有焦灼:“以后、你会、会是、我唯一、妻子。”
田甜心里虽然难受,可仍是闭着眼:“你先回去吧,夜深了。”
可叶知秋却和她卯上了,他慢慢说:“不回、你、你想、想走,对不对?”
田甜没说话。
叶知秋接着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信我、一回,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的言语里隐隐有了哀求的意思。
“你、要是、走了,我、我什么、都、没了。”
从前他至少还以为不论发生什么春十三总会陪在他的身边,现在才知道若没有那层身份,他们春家岂会多看他一眼?可田甜就不一样了,她认识他的时候,他仅仅只是一个结巴的公子哥儿,襄阳城比他好的多的去了,可她就是一颗芳心栽到他的身上,甚至一等就是三年。
叶知秋有时候会想,老天是不是为了弥补他遭受的这么多的苦难,才将田甜送到他的身边,若是如此,他唯一能做的事儿就是紧紧地攥着她,怎么也不能松开她的手。
更何况,万一他要回宫夺嫡,田甜在外头的处境更会危险,将她带回宫虽然给不了她正妻之位,但他起码能护着她,再说了,有她在的地方,他什么都不怕。
田甜抵不住他的哀求,没办法,从床上翻身起来,险些碰着了手里的伤,而后对上叶知秋的眼睛。
他的眼里隐隐有泪水,却强忍着,她也从未看过他这般脆弱的样子。
田甜伸出手,替他抹了泪,将他抱住:“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哭?你这样子还说要去宫里夺嫡,丑不丑?”
叶知秋小心翼翼地揪住她的衣服袖:“别走。”
田甜忍着,再残忍的话实在说不出了。
叶知秋慢慢答:“妾、只是、一时,我、向你、发誓、会、让你、做、正妻。”
田甜反驳:“你以前也说会明媒正娶。”
叶知秋喉头收紧:“叶、知秋、可以,朱、厚德、不行。”
田甜叹了口气儿,心里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一波接一波的,连她歇口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叶知秋生怕她离开,紧紧地捏着她的胳膊,专注执拗地说:“你、信我,真的。”
田甜疲倦的闭上眼,问:“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以后还会有别的妃子么?”
叶知秋摇摇头:“不会。”
田甜接着问:“要是有一天,群臣威胁你、逼迫你,让你再纳其他女子你要怎么办?”
叶知秋认真地想想:“若、一个、帝王、连、自己、自己的、宫闱、之事、都、做不了、主,他、还、还算、什么、帝王?”
他的眼里盛着无限的光,全都印着田甜一个人。
他将头枕在田甜肩上:“我、不会、委屈、你,一定、会、给你、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