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安雅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挂下了电话,或者电话还没来得及挂下,来不及去换衣服鞋子,慌乱地抓着钥匙就冲出了家门,车开得很快。
  君喻拿着刚订好的飞机票,搂着她的肩膀登上了飞机,头等舱的票已售完,买的是经济舱。
  何姿坐在机窗旁,红肿的眼睛怔怔地一直呆望着机窗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君喻按了一下头顶上的按钮,指示灯亮了起来,穿着制服的空姐走了过来,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请给我一些酒精,棉签和创可贴。”他抬头淡淡地说道。
  空姐看见他的脸,不禁一阵恍惚,回神之后赶忙点头答应,转身离开之余,心里暗叹刚才那人长得真好看,让人轻易走了神。
  很快,手里拿着他所需要的东西折回到他的座位,“如果还有什么事,就请叫我。”
  “嗯。”他点了点头。
  空姐转身从座位旁离开,走到半路,转头又看了一眼他,发现他正在低头为坐在身旁的女孩处理着腿上的伤口,动作小心轻缓,神情专注。
  很温情美好的一幅画面,那女孩的命可真好。
  白皙的小腿上显露出一道醒目的被划伤的伤口,很长,不久前在晚宴上被四溅的玻璃碎渣所伤。
  棉签上沾了酒精碰上了她小腿上划出的伤口,刺鼻的酒精丝丝渗透,生疼的,可她不吭一声,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能这一点疼已经远远被心上的疼所掩盖了,算不得什么了。
  君喻轻轻清洗好伤口,撕开创可贴轻轻地贴在小腿上。
  她的一双手放在双膝上,无力地蜷缩着,骨节苍白,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去打扰她,只是用自己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无声地赐予她力量。
  那只手始终没从她的手上离开。
  下了飞机,何姿心房中的情绪变得紧张慌乱,开始害怕,指尖在颤抖,不敢在脑子里去多想什么,怕会太伤人。
  君喻知道她此时的心情,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没事,别怕。”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在求心安,或许事情会出现转机也不一定,不是常说会有奇迹出现吗?
  他疼惜她,伸手揽她入怀,拥她在心前,之前她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想过,那一想就不好受,如今真实的发生了,怕她会支撑不住的。
  人一生当中必经的路途,无论如何,还是要走下去的,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天色黑暗,到达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小镇上看不见什么灯火,黑得很。
  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走在街头穿过小巷,一路上都是君喻在拉着她走过每一步的,若不是被他拉着,她不知何时才会走到。
  步步跟随在君喻脚步后,地上看不见两人的身影,黑乎乎一片。
  转眼间,她站在了那扇门前,迟迟站在原地,不敢去敲门,心里想到过很多种结果,想到更多的是外婆在和自己开玩笑。
  可是从小到大外婆很少会开玩笑。
  君喻也不催她,站在一旁凝视着她,不言语,深知她此时的心境,定不会好受。
  何姿还是敲了敲门,敲了好几下,一声声都恍若锤子重重砸在她的心上,忐忑,时间长过几世纪。
  没有人来开门,院子里听不见一丁点声音,当敲门声敲到第十声时,门嘎吱总算开了,里面的灯光照了出来,眼前出现了外婆的一张脸,那张脸上没有哭过,很平静,憔悴多了些。
  “小姿来了。”她在门外看见了外孙女,语音说得缓慢,很家常。
  何姿在外婆的脸上看了许久,没有看见其他,“外婆,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外公还是好好的,在卧室里睡觉对不对?”她浅浅地笑了,但不似平常那样纯粹,更多的是侥幸期盼,甚至还有自欺欺人。
  若这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不想再做下去,拼命醒来就好了。
  最想听到外婆跟她说,对,骗你的,你外公还好好的。
  可事实往往会和想象符合的机率在现实生活中极少极少,总会出现偏差,哪里会这么听话如人的愿。
  “孩子,你来晚了,你外公半小时前走了。”外婆看着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一字一句。
  夜晚,吹来的夜风很冷,足以冷到骨子里,冻得血液发僵。
  她不相信,冲到了房子里的那间卧室,扑在床前,看见了外公祥和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她如何叫唤也不醒来。
  “你在骗我,小时候,我最喜欢玩医生病人的游戏,我当医生,你当病人,也是这么一动不动的,但我总能叫醒你。”她笑着,还在执著地叫着他。
  笑着,笑着,混着泪水流了下来。
  那个喜欢背着她的外公,喜欢在带她逛集市买糖葫芦给她吃的人,笑呵呵地说喜欢吃再给她买,喜欢牵着她的手去骑木马的人······,怎么可以就这样突然地走了呢?
  她不要,以后她就没有外公了。
  君喻站在一旁,任由她哭着,哭出来总比压在心里要好。
  “几个星期前,你外公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当时腰摔伤了,我要带他去医院,他怎么样都不肯,说都只是小伤擦擦药水就没事,后来躺在床上修养,他怕你知道会担心,所以不敢接电话要你听见声音,腰伤越来越严重也不说,几个小时前身体出现了问题,还来不及送他去医院,他就去世了。”
  外婆站在床边徐徐说道,太过于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变故太大。
  安雅是晚他们半小时后赶来的,当看见床上一动不动躺着的人后,久年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在这一刻全涌了出来,再也掩藏不住。
  自从十七年前她把孩子交给父母抚养后,就不再和他们见过面了,只是每个月定期汇钱给他们,想起父母当年气愤地把她赶出家门,不敢回去,怕惹他们不快,这些年工作忙,也没有怎么见过,只是来接送女儿时见过,没说过什么话,冷脸对她。
  她当时想,父母身体还算健朗,没什么事的,会活很久。
  何姿看着母亲,她哭得厉害,那样坚韧的一个人,在君家无论受到什么委屈咒骂都能忍得下来,甚至还在大方地笑着的人,此时哭得像个孩子。
  父母,她身体里一生流着他们血液的人,无论过了多少岁月,隔着天涯海角多远的距离,都割舍不下他们,只是想让他们好就行。
  天蒙蒙亮,小镇上的人大都知道了外公去世的事,起初还有些不相信,发生得太过于突然,后来才知是真的,大家纷纷前来安慰,见到了安雅的身影,觉得陌生又熟悉,之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他们的女儿,好像许久不曾回过家,当初关于她的事在镇上被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又回来了,哭得伤心。
  太捉弄人。
  安雅的精神状态很差,身子不太好,脸色难看。
  君喻陪着何姿,不打算回去,要留在这里,知道她许久没吃东西,没胃口吃不下一口东西,他担心她的胃,耐心地劝慰着她总算喝下一杯蜂蜜水。
  何姿对君喻说,外公走后,最难过的人其实不是她,也不是母亲,而是外婆,和她携手走过风雨漫长几十年的人去了,她就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身边就没人了。
  外婆站在一边不哭也不说话,不哭是不想让走去的外公担心,把所有都埋在了心底,装着坚强。
  外公这一辈子,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和外孙女在一起的时间,都远远比不上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他们从没有分开过,柴米油盐系在一起系了几十年。
  送葬那天,是个有太阳的日子,阳光很好,按照外公临走前的遗愿,把外公葬在了山上的槐树下,听外婆说,这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定情的地方,都在这棵槐树下。
  这棵槐树见证了太多的时刻。
  送葬过后的翌日,“回去吧,学业和工作要紧。”外婆温和地说道。
  何姿放心不下她一个人,要外婆和他们一起回t市。
  外婆摇了摇手,拒绝了,“我在这里很好,对这里很熟悉,这里是我的家怎么能离开呢?再说这个房子里还有属于他的痕迹和气息,他种的花草树木还在,书房里的画还在,离开了就照顾不了了,他很爱护它们的。若是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在树下会很孤单,没人陪他说话,我在这里还能常常去看他,陪他说话,老街坊邻居都在这里,我是不孤单的。”
  “我的身体还算好,没事的,别太记挂着我,你们的生活也很重要。”
  老太太执拗,没办法,只好摆脱街坊邻居多照顾照顾她。
  昔日充满两个老人欢声笑语的地方,有母亲和她成长回忆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外婆一个人了,她说,是不觉得冰冷的,心里有暖,怎样都能开出花来的。
  他们走了,留了外婆在小镇,在有外公的地方。
  她对外婆说了,再见,再见,能再见面,盼永远都是再见。
  走的那一天,下雨过后放了晴,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色彩斑斓,很漂亮。
  她悠悠想起,外婆最喜欢看彩虹,而雨后彩虹出现的次数很少,外公会笑着常把自己比作彩虹,颜色鲜亮,能给她多姿多彩的生活。
  飞机上,她累得靠在君喻的肩上睡着了,许久没有好好闭上眼睛睡过觉。
  在她睡熟时,君喻轻轻地抚过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盖上薄毯。
  机窗外,离外婆越来越远了。
  临行不久前,外婆把君喻叫到书房说了几句话。
  “她外公走时也算走得安心,小姿有了你,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我知道自己也没几年好的了,我一走,小姿就没什么亲人了,她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工作也忙,顾不到她太多,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一辈子,爱她护她,别让她受到伤害,我和她外公在九泉之下就别无所求了。”
  “放心吧,外婆,我会陪着她一直到老的。”
  第八十七章 牵着他的手步行 无忧无惧
  人活一世,要是不经历风雨,挫折,困难,又怎么会成长呢?
  成长里面,这些是必不可少的。
  聚散离合是成长中必不可少的奏鸣曲,相聚是欢,散开是伤,离别是悲,复合是喜,欢伤悲喜,交错重叠地在分秒间上演,措手不及或心有预料,而我们能做的就只是妥协承担,要发生的总是拦不住的。
  晚饭后,君喻会陪着何姿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仰视着夜空的星星,有时天上的星星会比往日多,颗颗闪闪发亮。
  何姿说,那些多出的星星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升到了天上,化作了星星,灿烂璀璨,俯视凝望着某些人,在默默守护着他们,说不定她想念的人就是其中的一颗星星,那颗星星就正在看着她。
  说到这时,她会笑,嘴角显露出淡淡的温馨的笑,望着眼前满天大片的星星。
  君喻伸手从身后抱住她,对,有颗星星是看着你的。
  她的外公不曾离开过她,还在天上的某个地方守护着她,所以她要笑着迎接新的生活。
  高三的课业更为繁忙了,是高中时期最为黑暗艰辛的一年。
  她大学的目标是英国的曼彻斯特大学,和君喻一起去英国,三年之前两人早早就说好的。
  君喻站在厨房里的吧台前,挽起袖子,修长的手指在削着苹果,一圈圈苹果皮从刀沿脱落,一直连续不断,把苹果切成大小相等的一块块,摆放在水果盘里,芒果,橙子,皆熟练地去了皮,留下果肉放盘。
  从他手下用刀切出的水果,更像是艺术品,颜色搭配恰到好处。
  “吃一些。”他的脚步放得很轻,走进她的卧室,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桌角。
  何姿低头认真地做着习题,笔尖在纸上动得快,字迹工整,写了很长时间没有休息过。
  “嗯。”听了他的话,放下了笔休息,手有些酸疼。
  刚想伸手去拿水果,右手就被一块白色的湿毛巾包住,细细地被擦拭着,这才想起这人的洁癖症不轻。
  君喻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她的手腕和手指,写得久了,怕她酸疼了。
  擦干净手后,拿了块苹果放进嘴里,“挺好吃的,甜。”
  君喻亲手挑选的水果,怎么可能会不好?
  她吃了几块,觉得好吃,见他看着她吃,自己却不吃,怎么都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拿了一块芒果放到他嘴边,“你喜欢吃芒果。”
  他张嘴吃了,眉间是柔和的。
  “什么时候可以睡觉?”看了看表上的时间,不早了。
  何姿苦恼地看着桌上几张试卷,还没做完,“还需要点时间。”
  “你早点睡吧,不用顾我。”他学业事业兼顾,自然要早点睡,不用陪着她。
  “还有一点工作没做完。”他淡淡地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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