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九幽远远看着屋顶上那个十六七岁的自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就知道他会来这里。本该是同一人,现在却因轮回逆转,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既然是两个人,那便不是同一个人了吧。九幽一想起,这个年少时的自己很可能会取代他,跟随到沐心慈身侧,心里就嫉妒得慌。没错,他真的好嫉妒。
他一定会爱上她的,一定会!
陇上老人叮嘱过九幽,不能擅自出现在这些人前,引起混乱,否则,可能会扰乱时空,后果如何,他也不知道。
他们二人都是入侵者,不属于这里。
九幽隔着衣料感受到贴心窝放着的那根珠钗,远远望着楼台顶上那个他。
或许这样是最好。如果他遭受果报,灰飞烟灭,正好有个人保护沐心慈,跟他一样深爱她,无怨无悔。
九幽用这些安慰着自己、说服着自己,可心还是在痛。真的好想……和她在一起……
九幽手隔着衣裳捂住珠钗。那不只是一枚钗子,而是他藏在黑暗里不能说出口爱,是他继续这趟无趣生命的所有动力。
阿音……
☆、第7章 梦未入定幽香来
九幽一身带毒,体质已经改变,不会因为岁月改变而模样变老。他与苏昱只是有些微的差别,苏昱正迈向成年,老成中还带着些青涩,而九幽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九幽没有多做停留,来镜城也不光是为了来看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应陇上老人的要求。
陇上老人本来就年事已高,施咒耗费一番力气,命都去了一半,前些两天又不小心摔断了腿,都是九幽在照顾他。
陇上老人说镜城里住着他一位老朋友,可以帮他续续命。于是九幽背着陇上老人,去了老人说的“飞雪山庄”。
“小子,你其实大可抛下我,一走了之。”陇上老人在九幽背上说。
“你既是为了我而遭受磨难,我自是不会弃你于不顾。”九幽面无表情答道。
在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圣石便已毁,碎成千万片碎片。他一身也没剩什么术法,现在断了腿,俨然是个废物,带在身边只是个拖累。九幽虽无多言,却一直照顾着他,没冷着,没饿着。
陇上老人气息奄奄,虚弱笑,心里暗想:如此冷酷无情说话又刻板的毒物男人,内心竟是这样温柔。
“小子,不管怎样,老夫都要谢你没丢下我。”
“你不用谢我,我或许还需要你帮忙。如此而已。”九幽补充道。
老人也不生气,还是笑呵呵的。
“你如果多笑笑,或许桃花运会好些,你怀里那钗子的会喜欢你的,你是个不错的男人。
陇上老人老眼看见九幽脸颊上飘起丝红潮。
花谢花飞,几度春红凋落。李睿继了位,为燕皇,明宗。
陈国质子一行已快到燕京城。而今天,是燕皇李睿与左丞相二小姐沐心慈成婚大典的日子。
沐心慈已经收拾停当,坐在铜镜前。李浣和丫鬟们忙碌的收拾。女儿要嫁人,李浣里里外外生怕哪里出了纰漏,亏了孩子。
有一件事,一直让李浣纳闷儿。前几日,她把洞房花烛男女间要做的事给女儿解说了一通。她一张老脸讲得通红,女儿却听得兴致缺缺的,面不改色。李浣一直想着,该不是女儿太小,没有听明白吧?唉,也难怪,连葵水都还在路上,没来呢。
沐心慈把前些日子从床边捡来的枯萎桃花瓣装进小木盒里放着。这两日没花瓣,九幽是离开了?
“小姐,你把那些枯死的花瓣收集起来干嘛呀?”夏菱问,珠花别了朵珠花在沐心慈发髻上。
“这些……是重要的犯罪证据。”沐心慈说着,嘴角闪过阴狠的笑。九幽,看我见面怎么收拾你!由不得你不承认。
燕国天子的婚典,十里红妆不足以形容。红毯从皇宫一直铺到沐府门口,路上两边士兵庄严肃穆,百姓挨挨挤挤、熙熙攘攘,笑嘻嘻的看十二岁的小皇后出嫁,进宫。
沐心慈已穿好了鸾凤嫁衣。如今,这凤袍又重新穿上身了。这一次,绝不会再如上辈子那样!戴上凤冠,从此,大燕国土之上,只有她一人能穿此凤袍!
沐心慈走着,回头——满院桃花正凋落,风过,飞红漫天。
沐心慈手心里攥着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九幽留下的花瓣……
坐上皇宫的龙凤辇,沐心慈在整个燕国的注目下,再次成了燕国皇后。
苏昱到燕京城的时候正是傍晚,才到城外便听见城里热闹非凡。今日是燕皇成婚大典,他早想到会盛大非常,但进城之后看见那满城红妆飞花的场面,还是不由惊叹。
燕国皇室,果然奢侈。
抵达皇宫时,已夜幕。皇城禁军副统领江岸接待了他。别国质子,大燕皇室根本没放心上,此番冷落也是故意让陈国丢面子。不过战败之国,有什么资格受款待尊重?
江岸带着一队高手侍卫,把苏昱带去了皇宫最靠北的青莲宫。
“七王子殿下早些安歇吧,江岸就此告辞了。”江岸抱拳告辞。
“多谢江统领。”苏昱冷言道谢。
“殿下,让红缨来替你宽衣吧。”红缨咬着唇,一双杏眼怯怯的望着苏昱,说不出的可怜。
“不用,你们都退下。”苏昱只看了她一眼,吩咐几人。
红缨失望,与其余几个婢女退下。
红缨本是陈国安州府知府的女儿,因苏昱路过安州府时恰逢大雨,安州知府窦光田殷勤的请了他去府上躲雨休息。
窦红缨见了苏昱,一见钟情,苏昱走了之后茶不思饭不想,害了相思病。窦光田遍寻大夫都治不好,最后窦红缨下定决心,自贬身份进宫为奴,去了苏昱身边当宫婢。
窦红缨去了苏昱身边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愚蠢。这个男人是不会爱上任何女人的。他从里到外,都是冷的。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爱。
苏昱听见宫殿那边的礼乐声渐渐歇了。皇帝和他的女人大约已入洞房。
苏昱抽出冰蝉软剑,用丝绢轻轻擦拭完,拿出燕国皇宫地图。一会儿他就潜入瑶华宫看看,如果顺手,就此杀了那二人。
偌大的瑶华宫,先前进出的宫人奴仆此刻都已各归各位,该值守的值守,该退下的退下了,红灯笼四处挂着,四下安静。
沐心慈凤冠上盖着红盖头,等着李睿来给她揭开。眼前挡住眼睛的红色终于被揭开,一双修长的手,指尖干净白皙,在眼前。
李睿将沐心慈头上的红盖头取下来,笑道:“厚土为榻,苍天为被,焚大漠长烟,听百家愁乐,看马革裹尸雪满江山,天下大同。朕能有如此皇后,真是大燕之幸。”
沐心慈笑一声。“不过当日胡言乱语,皇上不必当真。”
李睿一身朱红的龙袍,身材颀长而挺拔,墨长的头发,头上金簪簪着皇帝龙冠。李睿才貌气度在皇家的几个子嗣里是最佳,无论站在哪处都是让人无法忽略的人。是以她上辈子才猪油蒙了心,栽了进去。
李睿握住沐心慈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朕相信你不是胡言。从今往后,你便是大燕这片土地的女主人,和朕一起治理好它,让‘天下大同’,可好?”
上辈子,沐心慈听见这段话时激动得恨不能掏心挖肺,把天下都替他夺过来,可而今,她已经知道了后来,知道了这些都是利用。
沐心慈“受宠若惊”的点头嗯了一声。“只要陛下一言,臣妾愿肝脑涂地。我沐家别的没有,只有一腔勇猛热血。”一腔用来造反的勇猛热血。
李睿听到了最想听的话,笑着刮了沐心慈的鼻子尖。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以他的魅力、气度,要把她玩弄在鼓掌之间,不过小事一桩。
女人是种奇怪的生物,脆弱得似风都能伤了她的肌肤,可一旦爱上了谁、下定了决心,那就仿佛全天下都不在眼里,生死无法动摇。这一点,李睿在宫闱里看了太多。
李睿以为沐心慈已拜倒在他龙袍之下无法自拔,俊颜笑得爽朗。可沐心慈心里却正在冷笑。老娘这辈子可没那么好糊弄了。李睿,咱们走着瞧。我定让你后宫热热闹闹的。
“热热闹闹”和“鸡飞狗跳”,其实有时候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喝了交杯酒,互喂了金桂子,算是大小繁杂礼仪总算完毕了。
“该歇息了。”李睿笑对沐心慈说。上下将沐心慈打量了一番,不禁挑了左边的眉梢。今晚,这个洞房还要是不要?
虽然沐心慈脸蛋长得不错。李睿把目光停在沐心慈胸前………这里都还没长大呢……
沐心慈身体只有十二岁,但内心已经年纪一把,经历过那金戈铁马、血雨腥风,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自然是读懂了李睿带色的目光。
“陛下莫不是嫌弃臣妾身子不够妖娆?”
李睿咳了一声。“朕当然不是。”
“……”
李睿伸手抚摸这沐心慈脸蛋儿,怜惜道,“皇后现在就像朕的妹妹一样,所以,朕还想再等等你,等你长大些再……”
沐心慈盈盈扶礼。“谢陛下。”
沐心慈替李睿宽了衣袍,自己也换了衣裳。两人同上了龙榻。李睿将沐心慈搂在臂弯里,沐心慈“不胜娇羞”,努力的让自己红了脸。
李睿忍不住弯了嘴角。
李睿渐渐睡熟了。沐心慈将藏在袖子安神香在他鼻子下晃了晃,让他睡得更沉。
沐心慈坐起身来,娇羞全化作浮云,一双眉目冷眼看着他。李睿,今生你再别想用我对你的爱,来伤害我、利用我。
不,现在她已经不爱他了。不过,沐心慈很想让他狠狠的爱她一回,让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沐心慈心里暗暗谋划着。光想想,就觉得往后的后宫日子真是充满了“乐趣”。
李睿曾经爱过一个女子,这个女人正是大沐心慈9岁的姐姐,沐秋玲。不过沐秋玲早在两年前就发生了意外,死了。
说起沐秋玲,那真是个难得的温柔通达女子。
沐家男子上阵杀敌,沾染血腥无数。沐秋玲相貌生得极美,心善如水,及笄后偶然机会得遇佛教高僧,闻了佛道,自此开始吃斋念佛,为家人祈祷诵经,不愿再涉足尘世情爱,想出家。
李睿苦苦追求,可怎么都得不到手。
李睿对沐秋玲的爱也不算太深,沐秋玲突然死了,伤心了一场,过了也就过了。
李睿对沐心慈那一分好感,大概是从她姐姐那里来的。她和姐姐五官虽不十分相像,但神韵却很相似。
沐心慈闻到一丝极淡的幽香,是麒麟草的的味道,瞬间了解是谁来了。
呵,该死的九幽,终于来了!
沐心慈赶紧躺好。
麒麟草可以缓解九幽身上渗出来的毒气,寻常人根本不曾注意这淡香,但沐心慈鼻子较常人敏感,是传说中的“狗鼻子”,况且和九幽朝夕相处了几十年,对这香很敏感。
沐心慈闭上眼睛躺着,鼻子间麒麟草的淡香渐渐馥郁起来。九幽来了,感觉他已经到了龙凤榻边。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沐心慈嘴角翘起,一下睁开眼睛!然而,笑意却立刻顿住——“九幽”俊秀的脸,眼神却如寒冰,冷冷看着她,手里拿着的冰蝉剑已经出鞘,闪着锋利的光。
苏昱见沐心慈竟突然醒来,冰冷的眸子一眯,冰蝉剑剑尖已经抵在了沐心慈白皙的脖间。
☆、第8章 君心不似当年心
沐心慈已感受到锋利的剑尖触及皮肤冰凉刺痛的感觉,还有“九幽”那似寒冷的眼神!
不对,九幽看她的眼神不应该是这样的。沐心慈疑惑了。
九幽剑出鞘便从不留活口,而沐心慈是唯一一个被他抵着脖子,之后还能活着的。沐心慈猛然想起,与九幽初相见时,仿佛就是这样的场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洞房花烛夜,龙凤花烛燃烧着,火焰爆裂出细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