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绛仍然挑眉说:“是,没孵化的鸭子,这东西配上胡椒盐,很好吃,而且是美容养颜的好东西。”
倪蔷一阵一阵地开始反胃了,勺子拿在手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努力天人交战。
无声之中,绛仍然深看着她,突然倚在后座上,说道:“倪经理,有些话我说出来,希望你别太生气。”
“啊?”倪蔷抬头,咽了口气。
绛仍然沉声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矛盾,而且,很自我。”
正文、第二十四章 选择
倪蔷稍有怔楞。
眼前的男人眸色纯然,神情认真,说出的话并不带玩笑之意。
矛盾和自我。
倪蔷无法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一种褒义的评价,矛盾尚可作为中性词,“自我”的话,就会让人联想起“自私”“偏执”等形容词。
她没开口打断,等待着绛仍然的后话。
“还记得的上次在酒店,嗯……许望和小白一起吃饭那次,袁园和她老公也在,我在外面碰到你,我对你说不妨坚持一下,毕竟那时我觉得,比实力,你不会输袁园,小白对你是有偏见,但他不是睁眼瞎,他也清楚谁有真本事,谁要走下坡路,可你说,你不想坚持。但是今天,鞋子坏了,你却说不想扔,习惯了,坏了的也不舍得丢掉。”
绛仍然说到这里,抬眼看她,唇边带了几分笑意,继续道:“这种矛盾我刚刚琢磨了一下,想想,其实也不算矛盾,这些都是你的选择。”
倪蔷脸上有些热,咽了口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道:“我小时候读中学,是在堰州工程大学的附属中学,我父亲是工大的老师,所以我几乎整个青春期——那个成长速度最快也最不稳定的时期——都差不多是跟着我爸的。也就是说我在成长中性格形成的主要因素,都是受我爸爸影响。”
绛仍然点头道:“倪院长我知道,前几年投资工大教学楼建设的时候,曾经一起吃过饭,倪院长是个有见地的人。”
倪蔷轻轻一笑:“自己父母,不管在外面别人怎么评价,在孩子眼里都是样的。那时候上学,很多同学最怕的就是自己父母是那个学校的老师,尤其是叛逆时期。很多事情,大人越不让你做,你就越想做,而他们却最怕这个时期你会走弯路,什么都不能干,什么都要去管。”
她弯起嘴角,回忆道:“对女孩子来说,家长最怕的就是早恋了吧?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一个男同学,当时满脑子里都是那个人,又不敢让人知道,怕他们告诉我爸,连那个我喜欢的人都不知道。因为我那时候很胖,个头也比别人晚长。就想:他肯定不喜欢我。越想情绪越低落,成绩也跟着下滑。有一天我喜欢的那个人和同学一起嘲笑我胖,我哭得很伤心,回家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的时候我爸进来,他没问我发生什么事,也没安慰我,他跟我讲什么叫爱。”
“我爸告诉我,爱一个人呢,就会想要他开心,他开心,你也会开心。我说:是。然后我问他:爱会是相互的么?他说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也许他不爱你,你爱他,会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可他不爱你,你不该去难过,因为人应该更爱自己,为一个不爱你的人难过,是不值得的。我当时不懂。这些道理说起来很拗口。我爸让我去吃饭,我不愿意,他就说要给我转学,我当时吓了一跳,哭着说我不转学。他说,不转学也行,过几天他们组要去外地考察,五天,带我一起去。”
“我想着出去玩,挺好的,也当散散心,正好是周末的两天,我爸替我跟班主任又请了三天假,带我去了海南。我第一次去那么靠南边的城市,那时候12月天,堰州已经入冬,上街要穿大衣棉靴,在海南的那几天,我爸他们去开会,我就天天穿着裙子在海边玩,还认识了当地的渔民,跟着出海捞鱼,看日落,爬椰子树……我爸也没管我。等要回来的那天,我发现自己瘦了,也黑了,坐飞机回来,我爸问我:这几天玩的开心么?我说:很开心。他又问我:有没有想那个男孩子?我突然一愣,才知道我爸早就知道了我的事了……”
“想想也对,做父亲的每天和女儿在一起,女儿的变化,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了,如何不知道呢?我爸问过我,一路上我就在想:的确,这几天,我看到很多新鲜东西,我玩儿的很开心,真的连续几天都没有想过那个我认为很爱很爱的男孩儿,而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因为他不喜欢我、他嘲笑我而难过了。我爸告诉我,其实人是种很奇怪的感情动物,大部分人的生活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其实想想,为自己而活有什么不对呢?我爸还说,年轻的时候,很多事情不能太执着,太执着会得心病。”
听到这里,绛仍然沉默着在倪蔷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些椰子酒。
透明的玻璃杯盛装着飘着椰奶香味的白色酒液,倪蔷端起来,绛仍然和她碰杯,喝了一口,摇头叹道:“生活都是要靠感觉来的,硬要去定义,很多东西你都去想办法诠释,硬要强加理由,最后会落得狭隘、偏执的罪名——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他教会你选择,教会你尊重自己的心。”
倪蔷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酒,浓郁的奶香和清淡的酒精味,让头脑有些恍惚。
她点头说:“可是人有时候理性做出的决定总会被感性打败,选择以退为进是我的理性决定,留下一双坏了的鞋子,是我的感性决定,用我表妹的例子来说,我比我表妹唯伊好的一点就是:我运气好,有一对有知识懂道理的父母,他们会教我怎么做决定。一步差,就是天差地别。”
“我表妹其实人很好,小时候,我在亲戚们眼中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因为我不会对我不喜欢的人笑,也不会去可以讨好人。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懂了些世事,人才变得圆滑起来——我表妹不一样,她天生就是乐天派,爱笑,单纯可爱,很容易相信人,也很愿意为别人去付出,可是她的路却没走好,我不能说她的选择就是错的,她也是尊重自己的心。”
一杯酒下肚,心头微醺。
绛仍然将柠檬汁挤在她空掉的杯子里,再添上椰奶酒。
倪蔷轻声道:“我都不知道我能说这么多话……”
绛仍然挑眉:“以前没有过?”
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她觉得绛仍然的眸光有些烫。
“也……不是,只是,很少这样聊天……我有时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倪蔷以前做事从来循规蹈矩,工作后才学会用手段,竟然用的很上手。
开始她觉得这个方式是对的,因为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后来她开始觉得害怕,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有悖她从前所接受的价值观。
绛仍然却说:“我倒是很欣赏倪经理这样的做事方式,不管对错,确定了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然后果敢、肯定地去做。”
倪蔷听此,苦笑一下:“什么是对我有利的?绛先生……今天酒店有两场婚礼,其中一场,新郎我认识,而且,很熟……”
绛仍然顿了顿,心里立刻明了,“姓凌?”
倪蔷点头:“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在一起三年,时间不算长,但彼此付出很多,感情很深厚,又是那样的年纪,是奔着结婚去的。但是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我们分手了。我说的分手。我当时很决断,一点后路也没有给自己、给他留……结果今天,他结婚了,我上台送祝福。上去之前我在后台见到他……明明已经隔了那么久了,我竟然觉得分开只是昨天的事。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不停地在想,如果我们没有分手,现在会怎么样……这种想法是不受控制地钻脑袋里的……直到后来,我甚至真的有些后悔……”
倪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绛仍然面前说出她和凌霄的事情。话在嘴边自然流出,好像因为之前讲了太多,已下意识将他作为了倾诉对象……
这些话像倒豆子一样说出来后,倪蔷觉得很轻松。
庆幸的是,绛仍然听得很认真。他的话不多,他的神情却是认真且充满鼓励。
之后他对倪蔷说:“所谓成年人,就是要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你表妹是这样的,你也是这样,不过,你的选择很正确。人都有后悔的时候,后悔的时候就得学着去承担了。”
那语气,让倪蔷突然想起了在世的白硕……
临走前,倪蔷不知不觉喝了几杯椰奶酒。
椰奶酒度数不高,几杯酒下肚却还是有些头晕,或者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她今天说了太多,感悟了太多,脑细胞哪还够去应付酒精。
绛仍然精神倒是好,找人记了帐,叫了店里的司机去开车。
“送你回家。”绛仍然替倪蔷拉开椅子。
倪蔷站起来,踩了踩脚下的鞋子,心情大好。
两人一起出门,坐上车,绛仍然报了上次去过的地点,倪蔷说:“不回家,不……不回我妈家。她鼻子尖,一闻到我喝酒就骂人,去新东区玉缘小区,去我自己住的地方。”
正文、第二十五章 美酒
路上,车里播放着一首婉转的法文歌,倪蔷听不懂歌词的含义,却能跟着曲调哼唱。
绛仍然听到身边不时传来着哼唱声音,不由偏头看过去。
从医院转战餐厅,吃饭聊天,到现在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三点钟。
幽暗的玻璃窗隔去了窗外烈阳普照,女人阖上眼睑靠在窗户上,橙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轻而缓的曲调跟着音乐一起流淌出来……
歌词的大意他倒是知道——
“她离开,出去,有点犹豫,在边缘,在边缘,我的感情,有一天,我们不能假装,当所有的小事变大,是没有声音的……”
大意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音响里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车子拐进一处小区内,照着倪蔷给的单元号,车子停在楼下的停车位上。
倪蔷睁开眼睛,望了眼窗外,忙坐起来,打开车门。
顿了一下,她回头,说道:“绛先生,上去坐坐吧,有个好东西想跟你分享……”
绛仍然定定地坐着,有着发怔,看她笑着说出这段话,难道她不觉得,这样说有些带有暗示性?
他从另一侧的车门里走出来,双手插兜,问:“什么好东西?”
倪蔷灿然一笑,“上去就知道了。”
两人一起上楼,乘电梯到十七楼,倪蔷开门,“请进。”
绛仍然迈步走进去。
房间不大,放眼看过去,布置温馨的客厅,布艺沙发,毛绒地毯,上面搁着大大小小的圆凳和一只毛熊玩偶。客厅连着卧室和书房,厨房和餐厅在右侧,露天式的,再往后面是落地窗。
屋子里干净而整齐,充满着单身女人的味道。
倪蔷拿来拖鞋,“不好意思,家里只有我自己的拖鞋,你先换上一次性拖鞋吧。”
绛仍然在门前的玄关换好鞋子,将外套搁在门口的纯白色的烤漆衣架上,踢着踢脚下轻得像是不存在的拖鞋,走进屋内。
“房间收拾得倒是不错。”
倪蔷先回到房间迅速换下了身上的职业装,穿上宽领衬衣,小脚裤,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又去了厨房,在冰箱里一边倒腾着什么,一边应道:“前年买的房子,买回来我还是住在我妈那儿,也不知道干什么用,但是房间空着也怪不可惜,租给别人又怕弄坏了,我就没事过来收拾一下,忙了就叫个钟点工,有时朋友来了,会住上一段时间。”
一会儿工夫,她端来一盘水果和两杯果汁。
绛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着水果,笑问:“这就是你说的要跟我分享的好东西?”
倪蔷一愣,拍了下脑袋,“怎么会?”又说,“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拿。”
绛仍然看她又跑回了厨房,这回比刚刚折腾的时间短,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只红酒瓶,到吧台,顺手把柜台上的一只暗红色盒子取下来。
绛仍然一看到那红酒瓶上的标签,立刻站起身子,走过去。
“这酒?”
倪蔷把酒瓶放进盒子里,系上红色的丝带,说:“上次在豆腐店,听到许先生说你舍了自己收藏的96年的拉菲,这让我觉得太过意不去了,今天就再还你一瓶。”
泛白的指尖,三下两下勾着丝带,就把酒装好了,谁知绛仍然突然拦下来,取出酒瓶拿在手里看了一圈,又在瓶口轻嗅,“果然是,你在哪儿弄得?”
倪蔷停了会儿,说道:“去年。老白总还在世的时候,有个人为了约他谈生意送的,他不喝酒,就又转送给我了,我觉得太贵重,一直也没打开。今天正好,好酒要送给懂它的人。”
绛仍然不甚在意,一双眼睛只盯着红酒:“难怪了,这个礼物,我喜欢。”
倪蔷笑:“喜欢就好,那我再给你包起来。”
“不了。”他抬头对倪蔷说,“好酒要跟有缘人喝。别包了,开瓶器呢?开了它。”
倪蔷惊,反应了一会儿,把开瓶器找出来,又去拿了两只透亮的高脚杯,“真开呀……”
瓶塞“啵”得一声被拔出,瓶口的酒香徐徐溢出,没有醒酒器,绛仍然直接倒在了杯子里,鲜红的酒液沾染上透明的玻璃杯,摇晃中,酒香更是郁浓……
他举杯递给倪蔷:“当然了,醒醒酒,尝尝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倪蔷一直觉得,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命数。
倪蔷不会品酒,绛仍然一边给她讲红酒的酿造方法和发展历史,一边和她对饮小酌。
细腻而香醇的美酒,糅杂着好心情,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倪蔷以前从来没试过。
确然,心情好,是真的。
这样的好心情,一路从餐厅,持续到这里。
大半瓶酒下肚。
倪蔷脸上泛起红晕,“我酒量很好的,遗传我爸,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大醉过,也是因为不太敢在外面喝多了……”
绛仍然接着她的话:“嗯,女孩子在外是要少喝点。”
倪蔷突然笑起来,脸上彩霞漾起一对梨涡:“女孩子……我现在真的特别喜欢别人说我是女孩儿,怎么说呢,因为年纪真的不小了呀!29岁,在现在90后00后的眼中,我是个老女人!”
绛仍然笑:“老女人?这话要是被我家老太太听到,非气得拿棍子打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