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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起来,我若是你,亦会未达目的决不罢休。只是你却不明白,你今夜所说这些,对我意味着什么。”曲陵南目光忧伤,愣愣出神,过了很久,又喃喃道,”罢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算真个将你碎尸万段,又能如何?”
  她站起来大步迈出,头也不回吩咐道:“还不赶紧带我飞去主峰?”
  清河愣怔,猛然惊醒道:“是,主人。”
  清河灵镜托着她御风而行,当真比任何飞行器都稳当妥帖。飞到主峰,还未得靠近,半空中已然悬立一人,玄衣乌发,眉若刀裁,正是曲陵南要双修的道侣,太一圣君左律。
  曲陵南皱眉问:“你晓得我要来?“
  ”不晓得,“左律答,”我于问卦占卜一道所知甚少,我只是察觉到你的气息愈来愈近,故飞出来见你。“
  “哦,”曲陵南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随便一拍身下的镜子,道,“过来聊聊?”
  左律眼中一亮,平平飞了过去。
  他学曲陵南的样子盘膝坐在她身边,想说什么,又皱眉放弃。
  “喂,我有要事问你,你能将咱们俩藏起来不?”
  左律点点头,手一挥,下了禁制。
  周围瞬间宛若罩上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四下静谧无比,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得闻。曲陵南抱着膝盖歪着脑袋想了想,直接问:“你干嘛非要跟我双修?”
  左律看着她正色道:“因为我想与你在一块。”
  “你不是想跟我在一块,你是想跟我身上遗留下来的青玄仙子那一部分在一块吧?”曲陵南毫不客气指出,“你根本连我是谁都不晓得。”
  “你就是她啊,”左律纠正她道,“我试了许久,换了好几种法子,连左元宗都抓来做证,你当年传过他灵犀指功法,若你不是她,单单那日他抓你那下,就足以取你性命了。”
  ”我不是青玄仙子,“曲陵南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就算我是,我不乐意跟你双修,你又待怎样?”
  左律愣愣呆住。
  曲陵南火气大了起来,只觉这么些苦楚且因眼前这个二愣子而起,可这王八蛋却偏生功力深厚,旁人奈何他不得,她越想越怒,跳起一脚踹向他,咔嚓一声,腿骨剧痛,宛若踢到钢板,砰的一下摔到一边。
  “主人,你没事吧?”清河禁不住出声问询。
  “你怎的这般不知轻重,你现下与我修为相差太远,向我出手,简直是自寻死路。不过你与我双修后,功力很快便会提升,我再亲自敦促你练功,相信不出百年,你定可恢复前世功力之八成。”左律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已然有些不适应,索性简短道,”总之你不该踹我。”
  “我要不是杀不了你,我现下就宰了你。”曲陵南爬起来狠声道,“你给我闭嘴,凭什么你说双修便双修?”
  “你怎会不愿?你不会不愿的。”左律奇怪地道,“双修之术,乃是能最快提升你功力的法子了。魔修中倒是听闻过有采他人功力为己所用的邪法,可代价甚大,实不如双修稳妥……”
  “我为何要提高修为?”曲陵南问,“为何要你助我提高修为?”
  “你乃青玄仙子啊,青玄自来便是天下第一人,怎可修为比我低?”左律理所当然地道,“我助你最省事,为何不要?”
  清河忍不住插嘴骂道:“你算老几,主人修炼一事自有我操心,不劳你大驾!”
  “不辛劳,”左律认真地道,“我这些日子寻了不少双修秘本,待你我回禹余城,给你一看便知,也不是很难,左元宗与我说过,若法子运用得当,还会有无尽妙用……”
  清河怒道:“闭嘴,你个龌龊小人,你有什么资格与主人双修,主人千年前陨落时可说过,愿下一世再不要见你!”
  左律脸色一变,站了起来,一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尽是惶惑,他猛地转头,一把扯过曲陵南,直直飞开,手一握,清河整个被他束缚于半空之中,动弹不得。
  “左律你发什么疯,给我放了他,不然我跟你没完!”曲陵南狠狠踹他。
  左律转头看她,满脸紧张,道:“我知道错了。”
  “你当然错了,王八蛋!”
  “你不要不见我。”
  “你不放开他,我直接踹死你!”
  左律手一挥,将清河松开,清河瞬间化作光点飞扑过来,左律却面不改色,单手一挡,清河被生生挡在其外。
  “跟我双修。”左律认真道,“我应承你,再不胡乱听信他人,再不会不听你的话。”
  曲陵南皱眉看他,忽而恍然道:“左律,你以前对不住青玄仙子,对吧?”
  左律浑身一颤,曲陵南继续道:“千年之前,你还不是什么劳什子太一圣君,那时玄武大陆的第一修士是青玄仙子,她定是待你极好,没嫌弃你修为低微,没嫌弃你脑筋不好,她连青攰那么个讨人嫌的玩意都诸多回护,你这么活生生的人,定然更能讨她喜欢。”
  左律紧闭双唇,没有说话,清河却惊喜地道:“主人,你莫非仍有前世记忆?”
  “没有。”曲陵南断然否认,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可真笨,这不是明摆着么?左律不是欠了你们家仙子一大笔钱没还,就是欠了好大的人情没着落,所以才这么急吼吼不管三七二十逮住我就想还债,也不管我这个债主对不对头,想不想要他还的东西,千年后他做事还这么没脑子,千年前如何莽撞可想而知。”
  她盯着左律,冷冷地道:“所以,定然是你对不住青玄仙子,而不是她对不住你,我说得可有道理?”
  左律抬起头,目光坦荡,抿紧的薄嘴唇挤出几个字:“我知道错了。”
  “那又如何?青玄仙子已然死了。”曲陵南看着他,认真地道,“我纵然与她有深厚渊源,可我不是她,纵使我是她,经过千年,你凭什么要我一点不变,仍然是当年那个你说错了,我就得体谅你觉得你知错能善莫大焉的青玄仙子?”
  “她是大能修士,自然胸襟广阔,能容世间一应不平之事,可我只是曲陵南,我若不来琼华,我可只是个在山里打猎养家糊口的野丫头。”曲陵南目光中带了浓浓的忧伤,缓缓地道,“精妙功法,无上修为,叱咤风云,唯我独尊,这些对我而言,还不若凭一己之力养活家人,每日欢欢喜喜过活来得踏实。太一圣君,你扪心自问,千年前你懂得青玄仙子要什么么?千年后,你又何尝明白我是什么人?”
  她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不明白,又何来有错,何来知道错?”
  左律目光闪动,喉结滚了滚,终究问出一句:“你不恨我?不想我竭尽所能补偿于你?我可解一身修为……”
  曲陵南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难不成我恨不恨你,要不要你补偿,时光便能倒转,逝者变成复生?”
  “不能。”
  “那你解一身修为与我何干?”曲陵南道,“在你心中,大抵修为重愈一切,然大道三千,各有其法,各有其悟,你又怎知你一身修为于我而言,不是镜花水月?”
  左律踏前一步,痛苦地问:“那我要怎生做好?你要我给你什么?但又所求,我无有不应……”
  曲陵南垂下头,静默地想着,这一刻她想了许多,想心底的渴望,想真相唾手可得的恐慌,想面对师傅的情怯,想她若是不管不顾,命左律将师傅捆来胖揍一顿,然后把他关到冰洞里,只让他与自己朝夕相处会怎样。
  可是不行。
  她忽而就笑了,她想起当年头一眼见到师傅,那会心里想什么来着,哦,她想的是,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而师傅又说什么来着,他说天意难测。
  然后,他便非要收自己为徒不可。
  这件事她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质疑,可在今夜,她忽而想明白了一个关节,那便是以她对孚琛的了解,这个人绝无可能在见到一个女童第一眼便起了收徒之心。
  况且还是个全无背景,资质平庸的女孩儿。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传了青玄功法给自己。
  两件事连在一块,就好像他忽而发现能练青玄功法的上上苗子,迫不及待要将之招揽麾下。
  可那本功法是假的。
  便是她再为师傅辩解,心里也明白,以孚琛的能耐,怎会不知传了本假功法?
  于是,他收徒的意图忽而昭然若揭,曲陵南叹了口气,木然地想着,原以为是自己傻不愣登与师傅投缘,其实是师傅刚好要一个能练假功法的女徒弟。
  为什么?
  曲陵南猛地抬起头,对左律道:“我不要你解功双修那么麻烦,你只需帮我做几件事即可。”
  左律点点头。
  曲陵南伸出手,道:”头一件,便是你替我瞧瞧,我练的这门功法到底是什么。”
  ☆、第 100 章
  一百
  曲陵南自修仙以来,用的都是最笨的法子,比如旁人用玉简记功法,她却全凭记忆力一字一句背得滚瓜烂熟;比如旁人早早便有飞行器飞行符,筑基以后第一学的便是御剑,而她在无清河相伴之前,一直都要靠两只脚行走。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得感激当初用了这么笨的法子,令她今日能一字一句重述伪青玄功法,每口述一句,脑子里关于这等功法的认识,渐渐深了一层。
  道门正宗的功法虽说不拘一格,然万变不离其宗,她练过的功法中,无论是琼华经,亦或天心功法,其宗旨皆求顿抛俗缘,猛悟浮嚣,反覆阴阳,最终皆指向问仙证道;然这伪青玄功法,字字句句皆与大道背驰,曲陵南当初练时还以为深奥晦涩,练不好乃自己境界不够,参悟不透。
  现在她方回过神来,越琢磨这本功法,越觉得不对劲。
  连左律也一脸困惑,他沉吟片刻,问:“你练之时,可有异状?”
  “练至三层,即感阻滞,四层以上,便徘徊不前。”曲陵南老实答道。
  左律以神识窥之,过了良久,方道:”你血脉中有纯净的五灵之力,入修门当一日千里,不拘于灵脉气海,不受阻于经脉内海,便是这般古怪的功法,你亦能修至第五层,当真难得。可这功法练成之气郁结于四经八脉当中,与五灵之力相抵触,无法融会贯通,你练得越深,五灵之力便需分出更多灵气消融此功法,相应的,你本身修为,亦无法迅猛提高,这便是你筑基后修为无进展之原因。”
  “我,”曲陵南低头问,“我会死么?”
  “那倒不会。此功法于练之人并无太大损益,却也无甚好处,”左律皱眉思索道,“无坏处又无好处,天底下哪门功法会如此?除非……”
  “除非这功法不是为自身而练,却是为他人。”清河忽而擦嘴道。
  曲陵南猛然一抬头,问:“练功而生的修为,能尽数转给旁人?”
  “是,练功修士便如蓄水之灌,只不过所蓄之水,乃是为他人而备。”
  曲陵南淡淡地道:“师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要功力,只需说一声,我尽数给他便是。”
  左律奇道:“原来琼华派亦有如邪门外道一般的修士啊,命弟子练功,自己再坐享其成,这虽不失为省力之法,可终究于道心有亏,且那功力非自己练就,要化解一番甚为麻烦,你师傅好生古怪……”
  清河鄙夷道:”千年未见,左大圣君怎的一如稚龄幼童般令人啼笑皆非?你自己脑子简单,就莫要以为那位琼华真人亦一样脑子简单。什么坐享其成,你倒是看看我家主人,练这假功法能得多少功力?这点微薄修为,她师傅可瞧得上?”
  左律严肃地瞥了曲陵南一眼,点头赞同道:“确实,这点功力太少,他自己随便练练就有了,何必大费周章?莫不是只为好玩?这个,好玩在哪?”
  他有些困惑,遂询问地看向清河,清河嗤笑道:“你会为好玩去编个假功法出来?”
  “我不玩这个。”左律摇头,认真地答,“费事。”
  “你都觉着费事,那位琼华真人比你心机深重一百倍,又怎会做损人不利己之事?”
  左律不耐地道:“所以我不爱与这些修士往来,连我那些本家子弟,徒子徒孙在内,皆玲珑心窍,猜不胜猜。修炼就该全身投入,一心一意,整日里分神想个没完,到死都摸不着大道的边。”
  清河叹道:“你这心思虽蠢笨,却不失真意,当年主人为何青睐于你,想也是因你单纯执着,难能可贵。可惜,可惜……”
  左律低下头,默然不语。
  “于我没好处,于我亦没坏处,师傅到底想怎样?”曲陵南喃喃地道。
  清河长叹道:“主人,请恕我直言。你之相貌与青玄仙子有六七分像,令师传的伪功法,又名《青玄功法》,清河斗胆揣测,令师应当是当日一见到你,便想往我旧主青玄仙子身上做文章。”
  曲陵南睁大眼,目光有些茫然。
  “我旧主乃玄武大陆不世传奇,她虽已陨落千年,然传说甚广,名声不堕。一个状似青玄仙子,又出身道宗名门的女徒儿,能谋得到不少好处。可问题是,令师心高气傲,隐忍深沉,非鼠目寸光,功利投机之徒。他这么做的深意,便不是为了谋好处,因为所有能靠你换来的好处,他靠自己,亦能得到,还光明正大,无甚负累。”
  左律忽而灵光了一回,抬头问:“难道你师傅算准了我要与你双修?可我要与你双修,首先你得是你,你师傅又怎会得知……”
  清河叹道:“他是不知,他并非咱们几个久存于世的老东西,可是左大圣君,你爱慕青玄仙子之传闻,虽多年未曾被人提及,却保不准当年有几个知情者传给了后世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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