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荣王妃脑门上尽是汗,脸色不受控制的发白,拉着荣王:“王爷哪能这么对姑母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说,”忍无可忍的荣王推开荣王妃:“你就是太好性子,才会纵得他们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分明是你们,” 真定大长公主两道目光犹如利剑,冷冷射向荣王妃:“好性子,笑死人了,要不是毛病出在你儿子身上,她能这么好心,早变着法儿的磋磨我孙女儿了。”
  说了,她竟然说了!荣王妃如遭五雷轰顶,神魂不定,脑子里一片空白。
  怒气磅礴的荣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声音变了调都没发现。
  真定大长公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能生的那个是你儿子,这些年来婉妤一直在代他受过。”
  荣王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鹅,眼珠子几乎蹦出来,整个人都傻住了。
  不管是荣王府的下人还是谢家的下人此刻有致一同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差一点就想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幻听之后,震惊的无以复加。
  而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沈克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倒流,他不敢置信又屈辱地盯着阿渔。
  留意到他的眼神,真定大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那拐杖指了指他:“你是不是还想怪婉妤居然告诉了我,要不是这丫头不小心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这些年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真定大长公主抡起拐杖重重打在沈克己身上,老太太身体倍儿棒,拐杖几乎不使,今儿她是特意带来的,就是为了方便打人。
  “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得了那种病不是你的错,可你明知道自己有病,却为了自己的名声仍然娶妻害人,还无耻地把脏水泼到妻子身上。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啊,怎么会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沈克己吃痛地闷哼一声,却不敢躲避,低着头不去看在场其他人的神情,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是个没用的废人。
  “姑母,这里头肯定是有误会,”荣王妃冲上来拉开沈克己,焦急万分地对阿渔道:“婉妤,你快劝劝你祖母。”
  到了这一刻,荣王妃还在垂死挣扎,她简直不敢想儿子隐疾泄露的后果。
  阿渔抬眸,眼眶发红,泪光闪烁:“王妃,我累了,这种千夫所指的日子我受够了。”
  真定大长公主心如刀绞,一拐杖打在荣王妃身上:“你心疼你儿子,不舍得他被人嘲笑,难道婉妤不是爹生娘养,她就活该被人嘲笑不能生又善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怎么能如此无耻!”
  荣王妃惨叫一声,只觉得身上脸上皆是一片火辣辣,想解释,又词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回过神来的荣王暴喝一声,两只眼睛直勾勾地锁着难堪狼狈的沈克己,艰难发问:“问题真的出在你身上?”
  “王爷,你听我……”荣王妃骇然。
  “你闭嘴,让他自己来说。”荣王狠狠瞪一眼荣王妃。
  荣王妃从未见过荣王这等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后半截话如秤砣一样坠回去。
  沈克己双手死死握着拳,肩膀轻轻颤抖,牙关也咬紧了。
  荣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踉跄着后退两步,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他一直以为不能生的是儿媳妇,为此不喜厌恶她。到头来问题却是出在长子身上,再想自己刚才说的话,顿时脸颊耳朵连带着脖子都涨红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沈克己受不住这样的目光,觉得此刻的自己彷佛在光天之下被剥了衣服游街示众,他猛地抬脚冲向门口,只想逃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地狱。
  “世子。”阿渔斜跨一步,那么巧,脚落在沈克己前面。绊上去那一刻,沈克己产生一种那不是女人纤细的小腿而是坚硬如铁石头的错觉。
  失去重心的沈克己重重摔在地上,而阿渔痛呼一声,顺着力道也跌倒在地。
  “婉妤。”
  “复礼!”
  跟着真定大长公主而来的丫鬟赶忙扶起阿渔。
  上下打量一圈,确认孙女无碍的真定大长公主新仇添旧恨,恨恨用拐杖杵了下沈克己:“让女人顶罪,出了事就跑,你算什么男人!”
  沈克己摔得可比阿渔严重多了,五脏六腑都震荡了一遍,疼得他眼前发黑,又被拐杖捅了下,不禁痛呼出声。可身上的疼再痛比不上真定大长公主那一句‘你算什么男人’,这是他的逆鳞。
  “够了,是我对不起婉妤,你们想怎么样都行,求求你,别说了。”还坐在地上沈克己惨白着脸,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脆弱,彷佛一碰就会碎。
  荣王妃五内俱焚寸心如割,搂着痛不欲生的沈克己,泪流满面:“姑母,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求求您,不要再说复礼了。”
  “这么几句话就受不住了,可婉妤这七年来又被了说了多少回,更过分的指责数不胜数。” 真定大长公主不觉同情反倒更加憎恶:“明明是你们的问题,却把罪名推到婉妤身上,把她一个女子推到风口浪尖任人耻笑,你们倒好,一个成了好丈夫,一个成了好婆婆,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
  真定大长公主点了点沈克己,又指了指荣王妃:“丧尽天良!”
  沈克己浑身一颤,就像是一只被戳破了的河豚,瞬间颓败下来。
  荣王妃面颊发烫,低声下气地哭诉:“姑母,婉妤对复礼恩重如山,我们铭记于心。”
  “放屁!”真定大长公主气得说了脏话:“但凡真有感恩之心,你们怎么会毫不怜惜她的处境,让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的压力。”
  “姑母,我们有解释的,可那些人。”荣王妃悲声。
  “糊弄鬼呢,婉妤年轻犯傻,你以为我也傻,看不穿你们那点伎俩。你们所谓的那些解释只会替你们自己扬名,反而让婉妤名声更差。” 真定大长公主冷笑:“你们嫌弃不举不好听,可以退一步说沈克己早年受过伤不易有孕,安国公的三儿子体弱子嗣艰难,不也活得好好的。再不济,安排个人,假流产也罢想办法从另外几房悄悄抱养个孩子过来也成,沈克己的名声保住了,婉妤也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不贤惠。
  可你们呢,你们什么都没做,就由着婉妤被唾沫星子淹没。因为在你们看来,不值当为了婉妤的名声去冒险,反正被骂的是婉妤,还能成全你们做好人,干嘛费心费力去冒险折腾。”
  荣王妃因真定大长公主的话一阵心惊肉跳,她稳了稳心神:“不是这样的,姑母,是我们愚钝,没有想到万全之策委屈了婉妤,回头,回头我们立马就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荣王妃对阿渔还抱着希望,她那么喜欢自己儿子,就算失望伤心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断情绝爱的:“婉妤,是我们蠢笨委屈了你,现在母妃知道错了,我这就安排下去。”
  阿渔凄然一笑:“王妃,你们是真的没想到,而是想到了不愿意去做?” 真定大长公主说的道理,直到阮慕晴出现原身才明白,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荣王妃心头剧烈一跳,知道她已经生了隔阂。事到如今只能咬死了没想到,难道告诉她,自己早就想过真定大长公主说的那些办法,但是觉得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而不愿意去做。
  荣王妃忽的悲啼:“婉妤,这些年母妃怎么对你的,你当真就感觉不到。关心则乱,我失了章程是真,但说我故意,却是诛心。”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这个女诸葛会想不到这些。以前你不屑去做,现在也不用做了。” 真定大长公主神色冰冷。
  荣王妃心头一震,悚然望着真定大长公主。
  真定大长公主冷冷吐出两个字:“和离。”
  荣王妃心跳漏了一拍,急声:“姑母使不得,两孩子这么多年的感情如何能轻易割舍。姑母,我已经派人去寻访名医,复礼的病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婉妤对复礼的恩德,我们铭感五内,绝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和离总得有个理由,用七出之条吗?谢家岂肯让女儿背负这样的污名,他们肯定会说出去,到时候儿子必将身败名裂,就是他们荣王府也被嗤笑唾骂,说不得儿子的世子之位都要保不住。还要大大得罪谢家,他们娘儿俩完了。
  “再待在你们府里就是最大的委屈,”真定大长公主气苦:“我金尊玉贵养大的孙女,却被你们骗进火坑,守了七年活寡不说还要背负污名。我们谢家哪里得罪你们荣王府了,你们要来这样害我们。你也是有女儿的,要是你女儿被人在这么对待,你心不心疼?”
  “我告诉你,今天这婚,你不想离也得离。” 真定大长公主掷地有声。
  本欲兴师问罪最后被问了罪的荣王一直臊得不敢再出声,此刻眼看事态恶化,不得不硬着头皮发声:“姑母息怒。”
  荣王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是我们对不住婉妤,可和离不是小事,还请姑母三思。”
  真定大长公主讥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哦,你们荣王府的后是后,我家婉妤无后就不是事了。我们谢家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是你们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自己说的话原样打回来,荣王一张脸红红白白十分精彩,不禁迁怒荣王妃和沈克己,都是他们干的好事,引得他误会说出那般打脸的话来。
  真定大长公主又把火烧到装死的沈克己身上:“你不是说要怎么样都行吗,我就要你写一封和离书,你还不快写。”
  沈克己四肢一片冰凉,脸颊肌肉不断抽搐,他看向阿渔,眼中透着哀求。
  阿渔面上凄惶,心中冷笑,他怎么敢写,少了谢婉妤这个掩护,他还怎么维持自己翩翩君子的形象。
  见状,真定大长公主只觉得齿冷,希望孙女能彻底看清这个男人,莫要被他三言两语又给哄昏了头。
  “婉妤,你就当真舍得,之前都是母妃不好,是母妃做的不够周全,母妃知道错了,母妃会尽量弥补你。我们不是说好了找大夫给复礼治病,他会治好的。等他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的情意你的恩德,复礼一一记着。”荣王妃绞尽脑汁想让阿渔回心转意:“他绝不会辜负你的,便是日后他好了,也绝不会再看旁人一眼,依旧一心一意待你。”
  阿渔眉心一颤,似乎有所触动,微微抬眼,看向脸色苍白地几乎透明的沈克己。
  沈克己僵硬的眼珠子动了动。
  荣王妃如同久旱逢甘露,身体里涌出莫大的希望:“婉妤,母妃知道委屈你了,我会好好补偿你,还有复礼,他心里有你,只是因对你有愧才不敢面对你。”
  阿渔目光直直地看着沈克己,眼神复杂难辨。
  荣王妃赶紧推了推沈克己,让他快表态哄一哄阿渔。她果然没有看错,谢婉妤对儿子死心塌地,只要她的心还在儿子身上,事情就没到最坏的地步。
  不期然间,眼前浮现阮慕晴明媚天真的脸庞,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全然放松自己,忘了自己的病,不必再背负对谢婉妤的愧疚感恩。
  沈克己内心剧烈挣扎最后化作悲哀,本就是他的妄念。
  “婉妤,此生,我定不负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彷佛有什么在这一刻随风而去。
  阿渔眼神挣扎,似乎已经动摇。
  “婉妤,你莫要一错再错。”真定大长公主焦心如焚。
  荣王赶忙好声好气地劝:“姑母,这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况且一旦和离,传扬出去,对婉妤的名声也有碍。姑母,复礼的确有错,但他和婉妤的情谊难得可贵,还请姑母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姑母放心,日后我们荣王府再不会让婉妤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然姑母只管把人带走。”
  荣王只求赶紧把事态压下去,这婚是绝对不能离的,离了,他们荣王府还要不要在京城做人了。
  真定大长公主严厉地看着阿渔:“婉妤?”
  “婉妤。”沈克己也叫了一声,眼神殷切。
  阿渔眼神变幻,最后目光哀哀地望着真定大长公主。
  真定大长公主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傻!”
  “祖母。”阿渔颤声哀求。
  荣王妃和荣王心头大喜。
  沈克己心里微微一松。
  尽收眼底的阿渔冷笑,当真是不是一家人进一家门,以为逃出生天,想的真美!
  真定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咬着牙道:“不和离可以,但是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保证。”
  荣王妃张口就要来。
  真定大长公主:“我要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荣王妃哑然。
  真定大长公主冷笑:“当年你们来提亲时不也说得天花乱坠,可事实如何?”
  荣王府三人俱是脸上发烫。
  尴尬不已的荣王清了清嗓子,问保证什么。
  真定大长公主:“不管沈克己的病能不能治好,他都不许有别的女人。否则,便和离。”
  荣王一口应下。私心里也觉得这要求不算过分,谢婉妤为儿子做到这一步,有这要求也在情在理。
  荣王妃却是面露犹豫,小心翼翼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正想纳个妾挽回谢婉妤的名声。
  真定大长公主冷冷瞥她一眼,那么随口一说,她就真上心了,祸害了婉妤不够,还想再去祸害别人,就她儿子是宝贝,别人都是草芥不成。
  “婉妤声明狼藉最主要的原因是无子,不是妾室,古往今来拘着男人不纳妾的女人不多她一个,就朝堂上都好几位大人家中只有一房妻室。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出保全婉妤名声的法子,端看你肯不肯用心了。”
  荣王妃脸僵了僵,让谢婉妤‘生’个孩子出来,她的名声就能保住,可这风险太大了。然这会儿她哪敢反驳,只敢诺诺赔笑。
  “我写。”沈克己不忍母亲被真定大长公主逼得难堪,出声转移注意力。他这病是治不好了,谈何招惹别人,自己已经耽误了谢婉妤,此生只守着她一个人也是应该的。
  下人取来笔墨纸砚,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沈克己写下契书,真定大长公主还逼着荣王和荣王妃也签了字。
  阿渔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这次来本是替谢婉妤出口恶气,也让大长公主泄泄火省得憋坏了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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