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我这几天挺好的。”
  宿沁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小嘉,我知你心里怨我,但我也没有办法,你知道父亲他,他知道你失踪了以后很生气,便总想让家里再有一个人进太子的门。”
  “我也同他吵过,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你知道的,父亲那人……,我从未见过太子,但我也知皇室凶险,沈家虽算不上什么顶级世家,但我大可寻一家待我好的人家做正室,何必要嫁入东宫,这实非我本意。”
  若是以往,沈柔嘉说不定会傻傻的问上一句真的吗,但现在她听着这些话,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她有些累了,觉得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小嘉?”
  宿沁见沈柔嘉不说话,便出声提醒,沈柔嘉回过神来,看着宿沁这般关切的目光忽然有些不自在。
  “嗯,我明白的。”她答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沈柔嘉有些抵触同宿沁说话,宿沁见沈柔嘉如此态度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
  半晌,还是沈柔嘉先道:“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话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宿沁一愣,沈柔嘉的态度令她有些无措。
  “小嘉?”
  “我这几天…我真的不好意思来见你,所以我今天才过来,我知你怨我,但我也没办法,四妹和六妹我已经教训过她们了,你回来我真的很开心,只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宿沁。”
  宿沁话音顿了顿,道:“嗯?”
  沈柔嘉忽然拉过宿沁的手,弯着唇看她,神色好像有些悲戚,又透着些释然,道:
  “其实我能回来我就觉得自己很幸运了,我并不后悔晚上偷偷去霍昭陵墓,反正我也回来了,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是没有见到他。”
  宿沁原本紧绷着的唇角松了些,安慰道:“没关系,他总是在那里的,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沈柔嘉看着敞开着房门,顺着话音继续道:“我若是没有被绑走的话,我肯定已经上了那辆马车,然后进了霍昭的陵园,我就见到他了,对吗?”
  宿沁道:“都怪我,没有让那人把车停的近一些。”
  沈柔嘉继续道:“听说守霍家陵园的,是原本住在城西的瘸腿老爷,他们家世代都在守着霍家陵园,他一个老头子,又有宿沁你提前打点,我肯定很容易就进去了。”
  宿沁神色不见丝毫僵硬,很自然的接着话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没关系的,那瘸腿老爷我明天再找人去寻他一遍…”
  沈柔嘉听宿沁这样答,原本还抱着些希望的内心陡然被砸了个稀碎,从脊椎骨顺沿而上的寒意一下子席卷了她整个人,什么瘸腿老爷,不过是她胡诌出来的一个人而已,根本就信不得。
  她没有接话,缓缓的侧头看了眼宿沁。
  她的模样依旧是沈柔嘉记忆里的样子,说话的音调也同往常分毫不差,她不爱鲜艳的衣服,总是挑素净的穿,眉眼温和中又透着些漠然,她看着她的目光里,仿佛还如同往常一样夹杂着她不会宣之于口的关心与真诚。
  沈柔嘉常常想,像宿沁这种人,她不经常同人交心,也不会把关心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但就是这样,她的感情才尤其的珍贵。
  她一旦用了真心,便绝不会背叛。
  沈柔嘉忽然笑了出来,这并不同于往常宿沁见过的任何一种笑容,好像有些无奈,又好像有些悲戚,但记忆里的沈柔嘉笑的一直都是或温和或清甜的。
  她笑出了声音来,甚至还把手搭在了宿沁的肩膀上,微微弯着腰,长发垂了下来,挡住了她的侧脸,她甚至还可以闻见宿沁身上这十几年如一日的淡淡的木兰香。
  她声音闷闷的,透着些自嘲:“宿沁啊……”
  宿沁以为沈柔嘉是太难过了,伸手抱住了她,纤长白嫩的手轻缓的拍着沈柔嘉的背,然后轻声道:
  “别难过,我在。”
  …………
  稀疏的星光下,沈柔嘉站在青玉阁的门口,宿沁旁边带着织柳,同沈柔嘉在门口告别。
  “天气凉,你早些进去吧,别送了。”
  沈柔嘉摇摇头,道:“没事,我看着你走。”
  宿沁离开,站在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回首对着沈柔嘉招了招手,然后同织柳一起缓缓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周边变得安静下来,沈柔嘉原本唇角弯起的弧度,也陡然降了下来,一张清丽的脸在夜色里冷的有些骇人。
  在门口站了片刻,沈柔嘉才转身缓缓回到了房里,陆婉夏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原本想要夸赞夸赞小姑娘这招套话用的好,人一套就套出来了,但看着沈柔嘉的神色,陆婉夏原本要说的话也憋了回去。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嫂子,你别难过。”
  沈柔嘉摇了摇头,想说自己不难过,但是她说不出来。
  “嫂子你看,你要是不知道这些的话,说不定她们以后还能这样害你,现在你知道了,以后就可以提防着点了。”
  沈柔嘉坐在那,低着头轻声道:“可我还有什么值得她们算计的呢?”
  陆婉夏看着沈柔嘉这样失落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了了,直接道:“……操!老子替你去教训她们!”
  管他娘的怕不怕沈柔嘉知道她的身份,干就完事了。
  她说完便气势汹汹的朝外面走着,沈柔嘉连忙站了起来拉住了陆婉夏的袖子:“婉夏!”
  陆婉夏道:“嫂子,你放心,我一定给她们打的亲娘都不认识。”
  沈柔嘉摇了摇头,道:“婉夏,你不必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沈府的家丁很多,我父亲在朝上有一定势力,闹大了不好。”
  陆婉夏一摆手,无所谓道:“我不在乎。”
  沈柔嘉皱着眉,道:“不行,就算了你逃走了,到时候真的闹大了不仅沈家会查,说不定皇上也会派人查。”
  陆婉夏话说的戾气十足,道:“老子能怕这个?”
  更何况,她做的再过分,也有霍昭替她兜底,她是真的没什么好怕的。
  沈柔嘉还是摇头,道:“婉夏,我不会受她们欺负的,我现在…我现在还没有理清楚,你放心吧。”
  她自己这一滩浑水也就罢了,陆婉夏虽然在京都有亲戚,但是沈柔嘉不能擅自把她拖下水。
  况且,她是真的还有没有理清楚。
  陆婉夏叹了口气,觉得自家嫂子可怜极了,心里把千里之外的霍昭骂了个半死之后,垂眸看着沈柔嘉,有些难过,道:“那嫂子你怎么办啊,要不然我带你去找我大哥吧……”
  提到霍昭,沈柔嘉弯了弯唇角,神色柔和了下来,道:“谢谢你,婉夏,但是家里的事情我必须要处理好。”
  陆婉夏叹了口气,道:“嫂子……”
  沈柔嘉道:“婉夏,你先走吧,现在街上还有人,一会没人了不安全。”
  陆婉夏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家嫂子好的想让她哭,霍昭这是走了几辈子大运摊上这样一个媳妇儿。
  送走了陆婉夏之后,沈柔嘉便一个人待坐在房里。
  她其实并不像在陆婉夏面前表现的的那样镇定,她多想拉着沈宿沁的的胳膊问她,你为什么要骗我,这些年里难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虚伪的伪装吗。她甚至还恶劣的想要掐着她的脖子,问她她知不知道自己在那艘船上的日子是多么的苦痛绝望。
  但是她都忍住了。
  她被绑走这件事一定同宿沁有关,但是她却不知道这件事情除了宿沁还有谁参与,又或者可以换个说法,这件事还有谁没有参与。
  只要引出来一个可疑的地方,那么这些年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便都变得清晰又可疑了起来,如果是亲情根本不可信,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应当挂上利益的帽子。
  许许多多她忽略的,或者说以为是意外的东西,好像又重新都有了其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而最早的,便是她母亲的死。
  她的母亲,曾经几乎可以说是比肩皇后搬尊贵的女人,沈柔嘉的相貌便是随了她母亲,从沈柔嘉身上也可窥得当初的长公主殿下是何等的风姿绝代,那时候喜欢她的人可不少,不说大昌,就是域外都有王子来求取。
  但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长公主殿下最终竟然选择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虽说礼部侍郎也并不是一个小官,但在当时的竞争者里,这样的官职着实没什么竞争力。
  多少名门将后都因此而扼腕叹息,长公主殿下却似乎是铁了心要嫁沈之梁。更不惜因此而与皇上离心,自从嫁了沈之梁,她同皇帝便一直都不怎么来往,就连沈柔嘉出生,皇帝也只是赏了些东西,便没有其他的表示了。
  但皇帝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顾念着她这个姐姐,几次三番的提拔沈之梁。
  否则沈之梁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太子太傅,沈柔嘉也不会成为太子妃。
  母亲是病死了,病情来势汹汹,皇宫的太医也束手无策,皇帝震怒,几乎让整个太医院都来诊了一遍,但仍旧阻止不了公主的逝去。
  那时几乎所有的太医说辞都是郁结攻心,心病难去,肾脏衰竭,无力回天。
  沈柔嘉那时候还小,但如今想来,却发现可能并不止于此。
  既然取了长公主,便难纳小妾,但江碧燃在她母亲还未嫁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是沈之梁的通房,她母亲并非那刻薄尖利之人,并未将江碧燃逐出府去,而是容许了江碧燃的存在,只要沈之梁别在宠幸她。
  母亲去世以后,江碧燃被抬为姨娘,沈府主母之位一直空悬,而沈之梁,他只要一日不再娶妻,那他便当一日的大驸马。
  沈柔嘉知道,江碧燃这些年,不是主母却已经胜似主母。
  如今看来,这种操作,还真是令人作呕。
  这个家已经不是家了,她住在里面,丝毫没觉得安全,只觉得害怕。
  或许她可以这样想。
  父亲当初接近她的母亲本就是别有所图,母亲的死说不定也另有原因,之前江碧燃肯定在其中做了手脚,她的父亲,还有江碧燃以及宿沁,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是个外人,起初她因为是长公主之后,再怎么样也有皇室做后盾,所以才在府里尊贵那么多年。
  早在一开始,她就已经挡了别人的路了,只有铲除掉她,她们的日子才能过的顺遂。
  杀了她风险太大,倒不如直接引人贩子绑了她,到时候就算有什么意外,她们也能置之事外。
  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更别提是从西南那个地方回来了。
  如今她就算回来了,身败名裂也没有什么价值了,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说起来还是高高在上的沈家嫡女,其实不过是一个人人都可嘲讽,人人都可来踩一脚的落水狗罢了。
  …………
  翌日,清晨。
  沈柔嘉起床不喜让丫鬟伺候,自己穿戴洗漱好之后,便想着带于小牙看看膳房里有没有活鸡活鸭给它吃。
  虽说狼也可吃熟肉,但总这么吃下去也不是办法,终归主要还是要吃生肉的。
  她正好也想带于小牙出去溜达溜达,所以这事就没让丫鬟去做。
  但到了膳房门口,沈柔嘉还是听到了些不该让她听到了东西。
  “我看那西厢小姐看着挺温柔可人的,长的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已经被人玩烂了。”
  旁边一个侍女听闻这话脸色变了些,道:“你说什么,什么烂不烂的,一个小姑娘说这些腌臜话,能不能有点礼数了。”
  “哎呀,没事,咱俩在这说又没人听见。”
  “说的也是,你看,公主的女儿又能怎么样,长的再好看又能怎么样,荣华富贵都有了,身子脏了那就是真脏,还不抵我们下人呢。”
  “那可不是。”
  那侍女叹了口气,道:“其实她也真是幸运,我听西厢的姐妹说啊,这青玉阁原本是要翻新一道给二小姐住的,毕竟二小姐可是要嫁给太子的人,可谁知东西还没搬进去,大小姐就回来了,得亏了二小姐心思善良,什么都没说就把青玉阁让给了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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