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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起居郎 第89节

  “这位公子,可否送我一程?”
  她说这话是带笑的, 因为知道下一瞬, 风承熙便会掀起车帘,拖长声音送给她一声一波三折的“娘子”。
  虽说挺肉麻,但也……挺好玩的。
  风承熙的马车帘一动。
  但只是一动, 却没有被掀开, 像是里面的人碰到了帘子又放下了手。
  这不对。
  叶汝真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也顾不得开玩笑, 她便要攀上车辕。
  “别过来。”
  风承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短短三个字,满是戒备。
  叶汝真转头问郑硕:“你们遇上什么事了?”
  “一切如常。”郑硕说着, 悄悄问道, “夫人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大人生气?大人一早出门时,脸色就很不好看。”
  叶汝真回忆一下风承熙早上的脸色,确实是有些发青,不过她当时单纯以为那是因为他跟她一样没睡好。
  叶汝真直接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风承熙恹恹地靠在马车里,带着一脸的烦躁,见她上来, 冷冷道:“你当真是主妻做惯了,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
  “那不是大人你演赘婿演得好嘛。”叶汝真完全无视了他的怒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喝,“你这是怎么了?遇上麻烦了?”
  她越是自在,风承熙便越是郁卒:“找我有事?直说。”
  叶汝真便把封氏和老赵的事说了。
  “两名萧宏的府兵打算离开蜀中,却被姜家的人以盗贼之名围杀?”
  风承熙眉头微微皱起,忽然见叶汝真喝了一杯又一杯,皱眉道,“你是特地过来喝茶的?”
  叶汝真:“我热啊。”
  她是真热,额角和鼻尖都沁出了一层细汗,脖颈也微微濡湿,零星的碎发粘成细细一缕,附在上面蜿蜒伸进衣领里。
  风承熙整个人震了震,似是想往后避,却是避无可避,“此事我知道了,你走吧。”
  叶汝真有点讶异:“你不跟我一道回吗?”
  风承熙不看她,直视前方:“我还有事。”
  叶汝真倒也没纠缠,下马车后见那名少年被人扶进不远处的馆阁中,向郑硕道:“不妨查一查那位小倌,他在锦州挺有名的,不会无事来拦生人的车驾。”
  很快她就后悔自己多了这句嘴。
  因为回到家中,白氏就喜气洋洋地告诉她:“真真,我试过了,明德定不是断袖。”
  “!”叶汝真,“是不是找了个小倌试的?”
  “你都知道了?”白氏笑容满面,“我瞧他待你实是好得有些过分了,所以还真有点疑心他万一有什么毛病。这一试便试出来了。我心里估摸着,他待你这么好,多半是见你做女孩子打扮,已经拿你当真真了……”
  叶汝真:“……”
  外祖母虽然把事情办得有点乱七八糟,但后面那句却很可能是歪打正着了。
  风承熙虽然在她面前总是没心没肺,实则相当多疑,若是让他知道白氏试他,只怕会心生不悦。
  她开始思索晚上该怎么替他顺毛。
  然而一直等天黑,风承熙也没有回来。
  *
  崔复持着金令,胆战心惊走进蜀军大营。
  “抬起头来啊,崔兄。”风承熙在旁道,“你这样,他们会觉得你不像来查案的,倒像是来刺探军情的。”
  崔复想哭。
  查蜀锦为什么要来军中?他只要查明白几家铺子里的事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要来找萧宏?
  难道要当面说一句“萧大将军,我们准备撤了您孙子的差事,裁了您儿媳的贡品,请问你意下如何?”
  萧宏年轻时便以悍勇著称,曾任先帝的禁卫大将军,后来南疆有叛乱,萧宏随先帝御驾亲征,一杆长/枪荡平敌首,平定叛乱,且有救驾之功,被封为南疆都护,镇守南疆多年。
  是在先帝驾崩之后,姜家独揽朝政,以镇压蜀中动乱为名,将萧宏调任蜀中,尔后又派出姜路来分萧宏兵权,再加上萧宏年事已高,心气渐折,蜀军大权才渐渐落入姜家手中。
  “我听说,当年南疆那一战,萧大将军和叛民首领战至肉搏,是生生一口咬破叛民首领的喉咙,那人的血都被他喝干了,这才平定了南疆。”
  崔复小腿都在打抖,“咱们为什么要来找这煞神啊?”
  这位大将军不来找他,他就已经要去烧香拜佛了呢。
  风承熙:“蜀锦之事既然已经查到了萧怀英头上,自然要给萧将军一个交代。”
  “那也用不着咱们交代啊。咱们才几品官?能交代出什么?到时折子写好,回京覆命,上头的裁决出来了,自有人去交代。”
  “这样吧,你我兵分两路,你去姜将军面前问个安,我去萧将军面前问问话。”
  问安这事崔复最是擅长了,何况要讨好的还是姜家的人,立即欢天喜地地去了。
  临了还把金令还给风承熙,嘱他好好保重,万一不行就把令牌掏出来。
  但风承熙走进萧宏的房门前,掏出的并非金令,而是拿出一只小小的螺钿盒子。
  这只盒子为他叩开了萧宏的大门。
  屋内浮动着明显的药味,萧宏身上搭了一件外袍,在府兵的搀扶下起床。
  风承熙行礼:“下官郗明德,见过萧将军。”
  府兵退下后,萧宏双膝跪地,行了大礼:“老臣萧宏,参见陛下。”
  小盒子里放着一张叠了又叠的纸。
  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明显看出得是两个人的手笔,一个端庄柔和,一个潦草粗犷。
  ——“忠君报国”。
  那是许多年前,他在宫中宿卫先帝时,有一天先帝心血来潮,教他练字。
  字迹犹存,一如从前,但光阴无情,昔日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两鬓已经斑白,连起身时都需要扶着旁边的桌子。
  风承熙:“萧老将军病得这样重了吗?”
  萧宏:“陛下不必忧心,这都是昔年在战场上欠下的债,都是老臣该受的。”
  风承熙忽然无声轻笑了一下:“你跟萧怀英真不愧是祖孙俩,这声气都是一模一样。”
  萧宏:“陛下见过老臣那不中用的孙子了?”
  “萧宏。”风承熙冷然道,“你当真已经无用至此,眼看着你家的产业与你的独孙被逼到如此境地,依然龟缩于此,不敢出头吗?”
  *
  风承熙回到白家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本是想直接回客房,但见叶汝真的屋子里亮着灯,两脚便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里面悄然无声,烛泪淌了一堆。
  烛光下,叶汝真趴在桌上睡着了。
  桌上还摆着三菜一汤,以及一壶酒,两只杯子。
  两人吃饭素来是在厅上陪白氏一块儿吃的,像这样在屋子专门备酒菜,还是头一回。
  一本账本掉在地上,风承熙弯腰捡起来。
  叶汝真迷迷糊糊醒了:“……你回来了?吃过了没?”
  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头发也睡得微乱,脸上还印上了衣服的褶印。
  风承熙没有见过民间夫妻是什么样,但此时心里却狠狠地动了一下。
  ——世间无数平凡夫妻,大约都是如此吧?
  妻子守着一桌饭菜,等候晚归的丈夫,回来后也没有别的话,就问一声吃过了没有。
  怎么就这么暖呢?
  “……没。”
  叶汝真:“那我给你去热一下饭。”
  她还未起身,便被风承熙按住了手。
  只短短一瞬,风承熙飞快放开,“太晚了,随便吃两口便好。”
  他难得有这么不讲究的时候,还解释了一下,“反正天热,吃凉的挺好。”
  叶汝真忙给他布菜:“尝尝这个胭脂鹅脯。”
  风承熙尝了一口,顿住:“……”
  叶汝真一脸期待:“好吃吗?”
  风承熙:“你做的?”
  叶汝真点头:“嗯,学着老严的法子做的,我吃着觉得味道还成,挺像的,你觉得呢?做得还好吗?
  风承熙深思了一下,“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叶汝真,“陛下,一般旁人辛辛苦苦为你做了菜,你好歹给点面子,后半句可以省起来的。”
  风承熙:“我若省了,你下次是不是还会做?”
  叶汝真坚定地摇头:“不会了,做饭太热了。”
  风承熙倒是忘了这一点。她这么怕热的人,坐在马车里都汗流不止,竟为了他亲自下厨。
  忽然之间,胭脂鹅脯也不咸了,那叫滋味绵长;也不硬了,那叫口感筋道有嚼劲;更不腥了,那叫气味独特芬芳。
  叶汝真看着他挟了一块又一块,半盘子鹅脯配着一碗饭不见了。
  叶汝真:“……你不尝尝别的??”
  风承熙愕然:“这两个也是你做的?”
  “是啊。”叶汝真道,“你好歹尝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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