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
璟其实不会和人打交道,之前和那些男的,只能叫互相利用,而他们有图于她,又因为一些可笑的“大男子情结”,不会“跟女的一般见识”,因此璟还没有真正地和别人发生过冲突。
此时此刻,在这个安静的图书馆,明显比往常更安静,再怎么说,人总是八卦的,何况这个狐狸,一点也没有压低声音。
璟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什么,狐狸看她愣着不动,挤过去把那堆被璟推远的书本拿回来,说:“蠢货,没看见这堆书吗?这是我的,放在这里,位子就是我占了,在这个图书馆里的人都知道。”
“这里是公共图书馆,不能占座位。”璟说。
狐狸一屁股坐下来,笑出声来:“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得流油,既然不能占座位,为什么在你之前没人敢坐?这个世界就是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定。我之前没看过你来图书馆,看你这智商也不高的样子,成绩一定也很差吧?你高几?别是高四的吧。”
狐狸一双吊眼眯起来,笑得邪里邪气的,璟突然想起这个人是谁来了,这就是当时校园论坛里那个引出风波的话题,“全校女生最想日谁”的第二名,高叁的学姐。思及此,璟倒和她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我高二,成绩是不好,所以想来图书馆补习。”璟说,她察觉到图书馆里有丝丝的笑声,有人在笑话她,难堪吗,实在难堪,可她也没有错,成绩不好的人,就没有资格用图书馆,就不能努力吗?“我不懂不成文的规定,我只知道明文规定图书馆是大家共有的财产。”
“啪——”
璟话音刚落,狐狸就把璟的书本和笔袋打包扔到地下,圆珠笔滚了一地,书本也折了页。
“滚开。”狐狸重复。
狐狸当时是第二名,也和她的飞扬跋扈有关。没人敢真正靠近她,因为她太凶。并且,狐狸的成绩也很好,不出意外的话,狐狸是不会留在国内念大学的,她的目标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璟在狐狸身后站了一会儿,发愣,她的后脑勺还很痛,被狐狸那本尖锐的语法书敲到,像一柄小刀插入。有理变无理的乏力,璟弯下腰,把滚到别人脚底下的笔拾起来,“请抬一下脚”,她一边说,一边钻入桌子底,然而她手边的脚却猛地踩在她的手上,璟一痛,人往上蹦,重重地敲到了桌面,发出沉重的钝响。这次笑声不再是悄悄的,大家纷纷笑起来,图书馆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璟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这是她杀人的报应,这是她连累母亲为她抵罪的结局,人一旦成为过魔鬼,就不再有资格接近太阳。别人笑你,骂你,欺你,辱你,都是你应得。
不由得想起冷杉来。他还对她人缘不好感到意外,他以为呢?以为璟在学校里如鱼得水吗?以为她真的一呼百应,是人气王吗?从来不是。否则,她怎么会讨厌这里,怎么会不爱学习,怎么会自暴自弃。
璟拖着她被狐狸摔坏的东西,找到图书馆服务台,那里有个戴着啤酒瓶镜片的老师,沉默地看着璟。
“老师,图书馆不能占座位,这是有规定的,对吗?”
“你有什么事。”
“有人占座位,还把我赶走,并且打了我的后脑勺,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对吗?”
“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就坐在b区64座,老师,请问你会处罚她吗?”
“你就这个事?”
璟与这个啤酒瓶对视,即便看不见他的视线,璟依然知道,他在笑她。
好吧,好吧,好吧。
“我没事,再见。”
璟转身走出去,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校园里的窗洞都变成一个个明亮的冰块,在黑夜这个墨水瓶子里,起起伏伏着,稀释着浓郁的黑。璟抬头环顾,很想走入其中一个明亮的冰块,却走不进任何一个。唯有那时候,冷杉用冰块接触她耳垂时,她心惊的瞬间,遗留在她的心跳里。
最终还是走到了河边,这是她最安心的去处。这条河可以去向远方。如果她可以躺在河上,也许可以看见时间如何流淌。所有静谧的流向远方的河流,就是生命。
璟卸下书包,扎紧鞋带,突然开始沿着河岸快步地走,走啊走啊,渐渐跑了起来,步子跨出去,呼吸声变重。她的气管开始发紧,喘不过气来,这就像是那天在步行街,冷杉默默跟在她身后时,她也开始奔跑,沿着那无限的回廊,跑啊,跑啊,最后还是跑进了一个温柔的陷阱。她就像是围着圆形时钟走动的秒针,如今这河面,又是一个圆。
“妈妈。”璟呼唤着,“妈妈。”
她不能停止奔跑。她跑了一圈又一圈,连时间也不知道。她饥肠辘辘,浑身汗水,最后回到了丢下书包的地方。璟扑倒在草坪上,和毒蛇在这里的厮打历历在目,幸运的是,今天他应该被什么事缠住,并没有来纠缠她。璟听着自己鼓动的心跳,逐渐平息,她爬起来,打开书包,拿出书本,在黑暗中,打开手机的照明,照亮书本上的字,那一个个字,无声无息,却在这个时刻,给予她最温柔的拥抱,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一个人想,知识就不会拒绝她。璟对着那些冷硬的数学公式,红了眼眶。她忘记了毒蛇,忘记了狐狸,忘记了一切不好的事情,就连冷杉,她也忘记了。她仔细地、沉浸地在这个旷野中,与整个世界为敌,与书本为友。
这一夜璟睡在河边,所幸天气炎热,她并不会冻死在这里。她都不觉得可怕。比起无声的河水和叽叽的夜虫,人才是更可怕的东西。天蒙蒙亮,她听见了鸟叫。她张开眼,露水厚重地沾湿了她的头发和身体。可这一切都很温暖,像一股静静的温泉,将她浸泡其中。这是夏天特有的清晨,带着夏天特有的气味。她想起那仿佛已经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夜晚。那晚,草莓香味萦绕,有人抬高她的手臂,想要帮她摘星。
“你醒了?”有人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