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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她坐在窗边静静等着,希望爸爸妈妈回来时就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可那天晚上他们回来,她忽然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慢慢的,她发现自己只是偶尔才是李萱源,清醒一阵脑子就会越来越乱,最后乱成一团浆糊,然后某个瞬间再次清醒……
  马小霞还会经常来看她,给她买东西,给她爸爸妈妈钱,给她洗脸梳头换衣服,但她不喜欢变得干净,觉得变干净没有安全感,总是在马小霞走后把自己恢复原样。马小霞不厌其烦地教她使用各种东西,给她讲村子外面的事,有时家里没人也讲自己的事,马小霞总是讲着讲着就哭了,她明白这个善良的女孩其实也不快乐,也想有个人能帮帮她,她觉得自己应该报答她……
  第36章 尾声后记
  尾声
  张文华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棵大柞树下时天完全亮了,经过昨晚的雷雨,天地间焕然一新,巴掌大的柞树叶揉碎烈日,碎光落满他的身体。
  呵呵,李萱源一开始就把答案告诉他了不是吗?碎光落满身,也许当初李萱源被野狗从土里刨出来的那个夜晚,被揉碎的月光也曾落满她的身体。
  张文华怔了一会儿,回味脑海中的故事,眯眼望向湛蓝的天空,久久不忍收回目光……
  他在一处山泉里洗净自己,回到溶洞处,避开围着洞口惊恐万状地议论着什么的工人们,沿着玉米地回到车旁,从光头的车里取出两箱子钱,开车上路。
  他先去了一趟杏花屯,把一箱钱放在王守根家门口,带着另外一箱回了老家。
  家里和整个村子一样,静悄悄的,他踩着儿时无比熟悉的沙土地面,绕过房山,来到房子南面,看见母亲正在园子里侍弄着蔬菜。阳光亮丽,菜叶鲜绿。
  他静静看着,发现母亲还穿着那身破衣裳,但人瘦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头发间多了几缕青丝——独居的时光里,她已苍老得有些陌生。
  母亲似乎感应到什么,身体忽然一抖,缓缓抬起头。那一刻笑容绽放在母亲脸上,泪水却也夺眶而出。母亲丢下锄头,捂着嘴小跑过来,边跑边说:“我儿子回来了,我儿子回来了……”
  张文华扑进她怀里,紧紧搂着她,闭上眼仔细呼吸着那阔别多年的味道,“妈,我饿了,我想吃你炖的鱼……”
  母亲扶起他,一边摸过他的脸、他的胳膊,一边细细打量他,一边说:“等一会儿,妈这就给你买鱼去,一会儿就好。”
  之后母亲急切的身影出现在村间小路上,如以往一样,她要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她笨拙地跑着,边跑边有意无意地大声说:“我儿子回来了……我们家文华回来了……”
  鱼端上桌子,张文华狼吞虎咽地吃着,母亲则一如既往静静地看着他,用筷子给他的面前堆满最好的肉。
  他脸上有伤,衣服也邋里邋遢,可是母亲什么都没问,只是不断给他夹菜,却自相矛盾地告诉他慢点吃。
  吃完饭,他站起身,母亲预感到什么,也紧张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儿啊,这次回来能待几天吗?”
  张文华笑了笑说:“不待了妈,我这就回去,晚上还得按时直播呢。”然后走向屋外。
  母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她依旧笑着,紧紧跟在张文华身后,“那你多注意身体吧,妈挺好的,不用惦记,以后要是馋了就提前给妈来电话,妈保证你进屋就吃上热乎饭。”
  张文华把钱箱子交给她,“妈,你儿子出息了,挣了很多钱 ,这些给你,你别舍不得花。”
  他又从怀里掏出长命锁,“还有,我的长命锁找到了,你把它留起来吧。”
  母亲怔怔地提着箱子,一步不离地跟着他走到车旁,另一只手摩挲着长命锁,眼泪“簌簌”落下,自言自语,“你小时候没足月就出生了,瘦的跟个猫崽子似的,别人都说你活不长,劝你爸趁早把你扔了,免得再养出来感情,妈就没信那个邪,用你姥给我的银镯子给你打了这个长命锁,现在再让他们看看,他们觉着活不了的娃都这么出息了。哎呀不说这些了,”她抹掉眼泪,“妈没啥用钱的地方,你在外面——”
  张文华没让她说下去,把她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高大到可以把母亲抱在怀里的,“妈,对不起,我该早点回来看看你的。”
  他在眼泪落下之前开门上车,开向村口,母亲跟在后面疾走,车子快了,母亲就跟着跑,一直到车子消失在盛夏的田野间,母亲才停下,踮着脚尖茫然地向远方眺望,就像小时候他每次天不亮蹬着自行车去上学一样。
  道路颠簸,车载碟片机自动运作,刚好播放到皇后乐队在1985年“拯救生命”演唱会上唱的那首《bohemian rhapsody》,随着纯净的钢琴旋律,主唱弗雷迪用沧桑而高亢的嗓音唱道:
  mama, just killed a man;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pulled my trigger now he's dead;
  mama, life had just begun;
  but now i've gone and thrown it all away;
  mama ,didn't mean to make you cry;
  if i'm not back again this time tomorrow;
  carry on, carry on ,as if nothing really matters……
  mama ,i don't want to die;
  i sometimes wish i'd never been born at all……
  这首歌的中文译名叫《波西米亚狂想曲》,张文华看过那场演唱会的纪录片,歌词字幕在他眼前跳动:
  妈妈啊,我刚刚杀了个人;
  我拿枪指着他的头,扣下扳机,现在他死了;
  妈妈啊,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如今我却亲手毁了它;
  妈妈,我并不是故意让你流泪;
  要是我在明天这个时候未能归来;
  让生活继续吧,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妈妈,我不想死去;
  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没有出生到这世上……
  晚上八点,张文华推开工作室的门,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电子邮箱弹出“碎光落满身”的来信:
  主播讲讲李萱源的故事吧。
  他回复:
  好。
  碎光回复:
  谢谢你。
  凌晨两点,当这个漫长的故事讲完,房门被敲响,张文华最后望一眼阑珊的城市灯火,打开门,朝站在门外的袁警官伸出手腕。
  (正文完)
  后记
  在豆阅写了长长短短十几个故事,没有一次出纸书,始终不太甘心,所以写这个故事时在行文节奏、技巧运用、悬念设计上进行了很大调整,创作过程中作者比较满意,写完却又有些后怕——这样的主人公是不是会触碰到某种出版忌讳?
  不过既然故事已经写完,也无所谓了,就像责编跟我说,“创作者还是要写内心最想写的故事,因为一定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你。”
  写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有平台可以发出来跟读者分享,有人追读,或许才应该是一个创作者最大的追求。
  连载过程中,得到了很多读者朋友的反馈,生活中的朋友也在认认真真地看,私下里跟我探讨,那些认识了十几年、早已不再看小说的读者重新开始看书,并且想尽办法帮我拉票……这些都是对这个故事最大的肯定。
  在所有评论中,争论最多的就是张文华这个人物,所以写这篇《后记》简单聊一聊,绝非洗白,绝非解释,只是谈谈创作感受。
  张文华的罪恶是从十年前掩埋李萱源的“尸体”开始的,短短几分钟做出的决定,成了他一生的梦魇,也成为最终给他行刑的绞绳。
  他当时其实有更好的选择,赶紧求救,事后证明李萱源在被掩埋的情况下依然没死,如果他去求救,会有很大几率平安无事,这件事仅仅是一次意外,他虽有过失,却不算犯罪。
  但当时张文华选择了把李萱源埋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做出错误选择是因为恐惧,恐惧的仅仅是辜负母亲的爱。
  他能明显感受到母亲爱他,母亲把自己对生活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把他当成自己生命的延续,去弥补自己人生的不如意,他也爱母亲,体谅母亲的含辛茹苦,不想让母亲的生命再有任何遗憾,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成为自己才是本能,因此两种爱成了不可调和的冲突,如一把枷锁的两边,扣在张文华脖子上,让张文华窒息,让他迟迟找不到和解的办法,让他始终带有负罪感活在深深的矛盾中。
  这种情况下,母亲越是展现出对张文华的爱,张文华的负罪感便越加沉重,面对害死一个人的弥天大错时,他觉得一旦公之于众母亲一生的骄傲就毁了,他不害怕母亲的责怪或者打骂,也没去想要承担怎样的法律后果,但母亲只是一个失望的眼神他可能就会被负罪感杀死,所以出于求生的潜意识,他最终选择掩盖这个错误。
  他的第二次自救机会是在接到碎光的电子邮件之后,如果他足够成熟,主动自首,坦白罪行,也不至于受到太严厉的惩罚,何况李萱源没死,但他还是选择了继续隐瞒,因为他不想失去夏杉杉。
  很多评论觉得夏杉杉的性格太完美,有点想当然,其实不然,现实生活中不是没有这样美好的女孩,这样的女孩出现在任何一个男孩的生命里,都是命运的馈赠。
  张文华明白这是一种馈赠,不光是爱情,还是一直以来缺失的被肯定与理解,跟夏杉杉在一起是他第一次品尝到真正被爱的感觉,然而,这被爱的感觉越是美好,张文华就越患得患失,越想隐瞒不堪的过往让自己配得上她,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就像张文华在考虑向夏杉杉求婚时,从未权衡夏杉杉能给他带来什么,全都是自己能给予夏杉杉什么。
  他爱杉杉,杉杉是他的全部,可惜就在这爱情即将以婚姻的形式变成永恒时,碎光出现了,他忐忑不安,无比狼狈,越是这样,他孤独的灵魂就越渴望与夏杉杉相拥,所以只好选择继续隐瞒,一错再错。
  其实张文华还是不够理解夏杉杉的爱,如果他跟夏杉杉说了真实情况,以夏杉杉的理智,一定会说服他去自首,说不定也会等他接受惩罚,可张文华不敢赌,在他的世界观里,母爱都是有条件的,有代价的,何况是男女之爱呢?
  错过两次救赎机会,张文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王逍遥、马小霞这种好人的死和光头这种恶人的“死而复生”,让他越发迷失,越发疯狂,当最后他的罪行赤裸裸地呈现在夏杉杉面前,当夏杉杉说出那句“我不会嫁给你”,他知道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他费劲思量表演出的成功人生彻底毁灭,巨大的挫败感让他丧失理智。
  他并没有主动放过杉杉,但也许是善良的人自有幸运,当他醒来时,杉杉逃脱了他的魔掌。
  所以,其实母亲带给张文华更深层次的伤害是扭曲了他对“爱”的认知,对于爱自己的人,他只知道拼命报答,筋疲力竭,对于自己爱的人,他只渴望牢牢抓住,如履薄冰。
  真正的爱或许应该是不占有,不支配,不强行施加自己责任,不过度渴望对方回馈,发自内心地想跟对方一起体验人间美好,如果你某天离我而去,我会为你祝福,如果某天你不值得我爱,我也不会留恋。爱从来不该是死去活来,而该是自由自在。
  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在走向死亡,如果爱也让人痛苦,那活着的意义在哪呢?
  不过当然,这个故事并不是想责怪某位母亲,也并不想责怪任何一个主人公。
  这是一幕彻头彻尾的悲剧,故事中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对爱的偏执,都在光怪陆离的人世间为了得到和失去苦苦挣扎,现实中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现实不会像故事一样极端,但我相信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中都至少有一段时光因为“爱”而陷入灰暗,这“爱” 包括对亲人、朋友、爱人和自己的爱,也包括对理想、事业甚至物质的爱。
  在那棵树下,张文华终于醒悟自己亲手葬送了他拼尽全力才有用的一切,财富、事业、爱情、友情、尊严,那一刻,他唯一能想到的还拥有的东西就是母亲的爱。
  母爱是什么?那是一个人唯一从出生时就无偿拥有的东西,不会因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善恶对错而增减,只要母亲活着,母爱就存在,只要你愿意奔赴,母亲就会为你张开怀抱。
  诚然,母爱有时可能偏执,可能束缚,可能强势,可能带有一点自私,但既然人都是不完美的,凭什么要求母亲完美呢?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要适应那么多事,为什么不能给母亲多一点包容呢?
  张文华回到母亲身边是与自己一生的和解,他想通了,知道错的是自己,犯了错误总要受到惩罚的,像他这种人如果能得偿所愿,世界根本没有美好可言,那不是他认识的世界。
  他面对镜头讲述出这个故事,是和解之后的救赎,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已弥补不了什么,只想让自己的故事告诉所有人,不要像他一样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以往讲述的所有故事也都是如此,只不过这次他成了故事中的人。
  如果时光倒流,相信张文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如果有来生,相信他会以不同的方式去爱他母亲、爱夏杉杉、爱所有爱他的人;如果生命轮回,相信他会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故事虽然是人创作的,但一个好故事从第一次落笔的刹那,故事中的人物便有了灵魂,便开始演绎他们自己的人生,创作者不过是借用自己的笔把他们的故事呈现出来罢了。
  就像构思故事之初,作者只是想展示这样一个主题: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错。
  尘世俗人,谁都不可能不犯错误,不管错误大小,第一时间去面对,去补救,才能及时止损,接受最坏的结果,让过错尘埃落定,彻底放下包袱,方才有从头再来的机会,虽然过去的每一天都不可能再回去,但以后的每一个新一天,都可以告别过去重新开始。
  如今回头看,作者自己也在主人公的相爱相杀中体会到了更多更深刻的东西,它们是人与生俱来的纷乱情愫、复杂本性、宿命纠葛……正因为有这些,人间才不苍白。
  写罢收笔,五味杂陈,久久意难平。再次感谢各位朋友能耐心把故事读完,如果能在这个压抑残忍的故事中体会到一点阳光的东西,半天儿了无遗憾。
  第37章 书中的女人1
  2000年,普京当选俄罗斯总统,朝韩首脑首次会晤,巴以冲突持续升级,世界石油价格暴涨,郝天养离开家乡,正式步入社会。
  那会儿郝天养即将二十岁,正是人生好时节,就他这个出身,一般来讲,要么应该在外地求学,要么出去干点事业,最次也应该成为庄稼院里的主要劳动力,可惜郝天养什么也不爱干,整天就是在街面上瞎溜达。
  郝天养的老爹郝仁心想不爱干事早点成个家传宗接代总行吧?就委托村里的媒婆给郝天养说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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