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在店小二的引路下, 林思慎和云鎏走上的阁楼,径直往长廊尽头走去。
  掌柜口中所说那间余下的厢房,不偏不依正在林思慎以往来时, 落脚的那间厢房正对门。也正如掌柜所说, 那间厢房内的确有客, 门前还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神色肃穆的佩刀侍从。
  那两位侍从身形健硕腰背挺直, 双腿微微分开, 左手拢在袖中右手按在柄之上, 脚上踏着厚底磨损的黑靴, 腰间还揣着一个羊皮水囊。
  见有人走过, 那二人不约而同的蹙眉望来,眼神锐利神色戒备。
  林思慎只抬眸扫过一眼, 便认出他们并不是寻常府邸看家护院的侍从, 应当是从边关才回京没多久的将军亲卫。
  而这厢房之内的贵客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还能是何人, 自然是不久前才回京受封, 那位大名鼎鼎的镇远将军闻行任。
  许是那两位守在门前的侍从, 眼神太过于凌厉戒备, 走在林思慎和云鎏跟前的店小二,显得有些局促慌乱。
  他忙不迭的跑到那二人跟前,冲着他们点头哈腰了一阵,而后转身忙不迭的退开了房门,只听吱呀一声, 两扇房门几乎同时被打开。
  一个着锦衣绿裳的清秀小姑娘, 端着两杯茶, 正从对门走了出来。
  “两位大哥...”
  小姑娘端着茶水噙着笑, 正说话间一抬眸,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了几步外,那并肩而立的林思慎和云鎏,口中话还未说完,便怔怔愣在了原地。
  这姑娘林思慎自然面熟,她正是沈顷绾身旁寸步不离的小婢女兰青。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扫了兰青一眼,却像是没认出她一般,神色不见丝毫讶异。
  反倒是她身旁的云鎏,认出了兰青是沈顷绾身旁伺候的婢女,知晓沈顷绾也在厢房内。她神色一变,又惊又慌间,下意识手的抓住了林思慎的手臂,担忧的轻唤了一声:“公子。”
  林思慎目光一转落在云鎏面上,她看着云鎏担忧惊慌的神色,抬手轻轻覆在她手背,勾唇柔柔一笑,竟是掉转头来安抚她:“你放宽心,随我来。”
  林思慎掌心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体温,贴衬在云鎏的肌肤之上,让云鎏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她定定的回望着林思慎,在她满眼的温柔间,瞧出了一丝隐藏极深的落寞不甘。
  话音落下后,在兰青恼怒鄙夷的目光之下,林思慎目不斜视的径直走了过来。
  也许无人知晓,就那么几步之遥,林思慎却犹如踩在刀尖,她知晓沈顷绾就在屋内,只要一偏头,她就能瞧见那个让她爱之深恨之切的女人。
  厢房之内,换下了戎装的闻行任,今日着了一身蓝衣长袍,面容英挺俊俏非凡。而端坐在他对面的沈顷绾,则是一如既往的一身白衣,飘逸清冷似仙人之姿,唇角噙着一丝冷淡却又疏离的笑意。
  当林思慎携云鎏走到门前时,闻行任只扫了一眼,便蹙眉有些慌乱的抬眸看向了沈顷绾,果然瞧见沈顷绾此时正一动不动的偏头,定定看向了林思慎。
  闻行任与沈顷绾相识多年,他早便察觉到了,沈顷绾每每望向林思慎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似水,也是他追逐半生,却未尝一得的眷恋。
  她的目光温柔而又克制,带着一丝欣喜一丝怜爱,一寸一寸的扫视过林思慎的面容。明明她们已经和离了,可沈顷绾望着她的眼神,却未曾有过半分改变。
  不过今日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风流成性的林思慎身旁还伴着一个女子,二人姿态又是如此的亲近暧昧。
  闻行任目光扫过林思慎和云鎏交叠的双手,迫不及待的转头观察着沈顷绾的神色。
  可让他大失所望的是,沈顷绾自始至终都像是没有看到林思慎身旁的那个女子一般,目光始终落在林思慎身上,没有移开分毫。
  林思慎能察觉到身后沈顷绾的目光,只不过她没有给自己机会,亦没再给沈顷绾机会,就那么决绝的转过身,面无表情背对着沈顷绾,缓步往厢房内走去。
  与她并肩而行的云鎏不傻,她知晓林思慎心中仍是在意沈顷绾,现下只不过是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模样罢了。就连此时她对自己的温柔亲昵,或许也只是刻意为之,做戏给沈顷绾看罢了。
  她心如明镜,却又甘之如饴,哪怕这只是片刻的暖意,她也不舍松手任它散去。
  无论林思慎是想报复沈顷绾,还是想让借着自己让沈顷绾心生醋意,这出戏,她也心甘情愿陪林思慎演下去。
  当着沈顷绾和众人的面,云鎏突然反手一勾,指尖轻轻滑过林思慎的指尖,亲昵而又暧昧的与她十指紧扣。
  这突如其来的举止,莫说旁人,就连林思慎有些怔住了,她下意识的想要甩开云鎏的手,可云鎏却紧紧扣着她手不肯松开。
  林思慎诧异的偏头看向云鎏,云鎏也正抬眸望向林思慎,她轻咬着薄唇,眼眶微红的勾唇浅浅一笑,那笑似是苦涩又似是羞怯。
  见她们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有如此亲密之举,尤其是当着沈顷绾的面,分明是有炫耀嘲讽之意。
  闻行任心下狂喜,急忙转头打量起沈顷绾的神色。
  果不其然,沈顷绾面上噙着的笑意瞬间敛去了,她的目光落在林思慎与云鎏二人十指紧扣的双手间,神情犹如结冰的寒潭般冷彻入骨。
  林思慎像是察觉到了沈顷绾此时的恼怒一般,竟是下意识的想要回头,可云鎏却扯住了她,低声提醒道:“林公子,莫要回头。”
  林思慎回过神来,有些恍神的看了云鎏一眼,强忍着没有回过头去。
  店小二跟着小跑了进来,忙不迭的招呼着二人在靠窗的案边坐下了,一脸讪笑道:“林公子您稍坐片刻,小的这就下楼沏茶去,咱们小店新进了些极品碧螺春,正合公子您的口味。”
  林思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吩咐道:“再上两壶桑椹酒来。”
  桑椹酒养身滋补,尤其是手脚冰凉的女子饮用后,能达通血暖身之效。除此外,桑椹酒味道更是清甜香醇,每逢冬季,京城内的女子都极喜饮桑椹酒。
  林思慎便是特意为云鎏点上两壶桑椹酒。
  小二闻言抚掌一笑道:“您说巧不巧,咱们店中今日就剩了两壶桑椹酒,林公子您等着,小的这就...”
  话还未说完,对门听到两人对话的闻行任,突兀的高喊了一声,打断了店小二的话:“小二,两壶桑椹酒,一会送来我房内。”
  说话间,闻行任眯眼盯着林思慎,目光中略带挑衅意味。
  小二被闻行任一打断,当即惨白了脸。他何时见过这等阵仗,这二人他可是一个也得罪不起,一时之间更是犯难,不知该怎么办。
  不过好在,这小二到底是个老实人,往日也招呼过林思慎几回。
  踌躇了一会后,他跑到了门边,弓着身子结结巴巴的低声道:“这...闻...闻大将军,店内不巧就剩下两壶桑椹酒了,是林公子...他先吩咐小的...”
  闻行任见状缓缓站起身来,眼角余光打量了沈顷绾一眼,见沈顷绾面色冷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这才安下心来。
  快步走到门前,环臂望着林思慎,语气讥讽:“不过两壶酒而已,想来林大人此等倜傥风流的人物,应当不会与我争抢吧?”
  林思慎眸中闪过一道冷光,她皮笑肉不笑的抬眸望着闻行任,口中悠悠道:“倒不是我想与闻大将军争抢,只不过先到者的价高者得...”
  说到这,她刻意一顿。
  原本面色冷凝的沈顷绾,听见林思慎开了口,不知为何唇角竟是勾起了一抹了然却又玩味的笑意。
  果然,闻行任听她这么一说,当即挑眉道:“好,既然林大人说价高者得,那我便出二十两银子,买下这两壶酒。”
  林思慎闻言嗤笑了一声,讽刺道:“二十两?听说闻将军回京后,陛下赐予将军黄金千两。为讨佳人欢心,闻将军却只叫价二十两,也未免太过吝啬了吧。”
  说完,也不等闻行任反应,林思慎便一挥手,轻飘飘的瞥了句话:“一百两。”
  闻行任本就对林思慎积怨已久,心生嫉妒,况且他也知晓林思慎一向挥金如土,当着沈顷绾的面,他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压林思慎一头。
  一时冲昏了头脑,没料到林思慎会给他设圈套,当即抬手沉声道:“一百两。”
  林思慎冷哼了一声,看上去像是较真了一般,轻轻一拍桌,阖眸挑衅的瞥着闻行任:“一百五十两。”
  “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
  “三百两。”
  “四百两。”
  “五百两。”
  两人你来我往的叫着价,原本二两银子一壶的桑椹酒,就这么被叫到了天价。小二一脸茫然的站在二人中间,一时不知该作何等反应。
  最后还是闻行任一口喊下五百两,林思慎这才沉默了下去,竟是没再叫价。
  她眯着眼,抬手摸着光滑的下巴沉吟了半晌,而后勾唇一笑,瞥了眼一旁呆呆站着的小二,朗声笑道:“小二,闻将军可是要出五百两买你们店中的两壶桑椹酒,还不快去下楼温酒送上来。”
  小二战战兢兢的看了闻行任一眼,心下万分欣喜,却又不敢表露,在林思慎的几番催促下,这才急急忙忙的跑下楼温酒去了。
  闻行任也意料到自己被林思慎下了套,他脸色阴沉,涨红了脸死盯着林思慎,心下不知暗骂了自己多少句。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他倒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在沈顷绾跟前出了丑。
  其实无论林思慎是否有意引他叫高价,但凡他叫价了,便已然踏入了林思慎的圈套之中。此等拙劣的伎俩,他早该一眼看破,可他偏冲昏了头脑,非要与林思慎一较高低。
  眼看闻行任被林思慎戏弄了一番,沈顷绾却抿唇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她偏头扫了林思慎一眼,却见林思慎正满脸笑意的垂眸,正与云鎏低声耳语。
  而云鎏抬眸望着她,漆黑的双眸满是柔情痴迷,白皙的面容上染着两抹红霞。
  沈顷绾轻咬着薄唇,清冽的眸子掠过一道伤神,她拢在袖袍中的指尖突然微微一颤,一点寒意悄然散开直袭心脉。她脸色一白,喉头竟是涌上一股腥甜之意。
  她收回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兰青,面色清冷淡漠,悠悠轻启檀口道:“兰青,今日风寒,你且将门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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