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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万更

  唐时“不着痕迹”地瞅了钱地主一眼,当然,在陈渐归这些人精的眼中,唐时是想要不着痕迹,可毕竟年纪小,还是被他们看出来了。
  “知县大人,”唐时露出乖巧的笑容,“前几日,钱老爷已经解除了与草民家的租契,故而,田里那些麦苗如何,草民也就不知晓了。”
  陈渐归闻言,不禁蹙起了眉头,“怎么刚春种结束,这租契就解除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钱地主站在后面,额上不禁渗出了冷汗,他想起来了,前几日他的确应了李远,令管家陪同他与唐家解了租约,他本来以为唐家根本翻不起风浪,也不可能去打官司,而唐家这几天也的确是毫无动静。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被陈大人知道了,这让他如何解释啊?
  “钱荣?”陈渐归冷下脸色,“你为何要与唐家解除租约?”
  钱荣弯下腰,脑袋垂得很低,“大,大人,这,这……”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措辞,只好咬咬牙将李远供了出来。
  “大人,是李秀才想要租我们家的地,小人一时无地,只好……”
  “一派胡言!”陈渐归怒目生威,“钱荣!你当本官傻了不成?他李远想要租地,为何要跑到唐家村?”这其中定有隐情!
  陈渐归一发官威,村民们都心惊胆战起来,大气也不敢出,钱荣正是这威势的承受者,自然更加畏惧,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李秀才的确是要租这块地啊!”
  陈渐归眉梢一动,声音沉怒:“即便是他要租,可如今春种已经结束,你却要解除租约,居心何在?”
  陈渐归不笨,他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此事与李远可能脱不了干系,不过,李远毕竟是个秀才,为免在百姓面前落了他们读书人的面子,他还是选择避过了reads;。
  袁镛熟悉自己徒弟的性子,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要维护文人的声誉,并非要将将过错藏着掖着,退一步说,李远又如何能代表天下所有的文人呢?他的二徒弟就是这一点不太好,在这些事情上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显得有些狭隘了。
  钱荣也不想得罪李远,毕竟自家儿子想要参加院试还得有廪生举荐呢。
  “大人,是小人思虑不周,请大人责罚。”钱荣认错态度极好。
  陈渐归本来也没想就在这里将钱荣如何,只道:“待秧苗之事解决后,你自然逃不了责罚。”当然,这责罚也只限于金钱上的责罚。
  至于李远,陈渐归觉得他该和县学里的学政好好说道说道了,这廪生的名额有限,他不珍惜,自然有大把的人想要。
  陈渐归与袁镛又去唐家村的地里看了看,发现各家地里的秧苗存活率有高有低,这倒是奇了怪了,毕竟大家的田地都是连在一起的,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差异呢?
  这厢他与袁镛深深思索,那厢陈鸿来到唐时面前,小声问道:“唐时,你家不会真的没地种了吧?”
  唐时温软地笑了笑,“目前是没有。”
  陈鸿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露出同情的神色,他郑重其事道:“唐时,你不要担心,你要是没的吃了,可以去我家,陪我一起吃。”
  唐时心里失笑,他又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他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呢。小少爷就是小少爷,他也懒得跟他说那么多。
  “陈鸿。”陈渐归显然听见了,他黑着脸看向陈鸿,“该回去了。”他就算看地看到明天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
  陈鸿还没玩够呢,不过他还是有些畏惧他老爹的,只好乖乖离开了唐时的身边,一步三回头地挪回陈渐归身后。
  袁镛见他不舍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于是捋须对唐时道:“唐小友,郑老头那边又有花生疾了,不如你与我们一道去县城看看?”
  陈鸿眼睛一亮,看向唐时。
  唐时道了句:“待我问过爹娘。”他转身看向一脸呆愣的唐庆与刘氏,弯起眸子,笑得乖巧可爱,“阿爹,阿娘,郑老爷的花又出了问题,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唐庆心中知道袁镛身份贵重,哪里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再看他对自家石头笑得那么慈祥,定不会害了石头,更何况还有知县大人在呢,于是点点头,“石头要是想去就去吧,不过去了郑老爷家中可要守礼,不能鲁莽。”
  唐时乖乖点头。
  刘氏则是有些心疼,她瞅着唐时瘦得脱了形的小脸蛋,生怕他在外边过不好,可这毕竟是贵人邀请,石头不去怎么能成?只好默许了。
  “小叔。”唐颂有些舍不得刚回来的唐时,小手拽着他,眼巴巴地瞅着他。
  唐时低首安抚他,“小叔很快就会回来了,小颂乖乖在家里,要记得每天早起跑圈,跟唐风哥哥一起在院子里跑,我不在,就别去后山了,听到了没有?”
  唐颂重重地点了点头。
  方氏在一旁看着,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自己生的儿子咋就跟小叔那么亲呢?也没见过颂儿这么舍不得自己啊。唐季正好与她相反,他见自家小弟与儿子相处得这么好,心里头自然开心reads;。
  唐时刚从县城回来就又得去县城了,只不过这次他的待遇升级了,他坐的是马车。
  车厢里,陈渐鸿与自家老爹坐在一边儿,唐时也只好与袁镛坐在一起。
  “唐时,你今晚上就跟我一起睡吧。”陈鸿两只眼珠子亮晶晶的,“既然你都叫我一声哥了,那不如我们抵足而眠吧,就像书里说的那样,这样感情深厚。”
  这孩子,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唐时心中有些无奈。
  “臭小子,说什么呢?”陈渐归斥了他一声,而后对唐时说道,“唐时,你今晚就在我们家里住下,我让你伯母给你准备一间房。”
  就像袁镛了解陈渐归一样,陈渐归自然也能够看清自己恩师的想法,他觉得唐时成为自己小师弟的可能性非常大,既然迟早都是一家人,他也就对唐时照顾一些。即便最后事成不了,那也没什么。
  唐时自然从善如流,“谢谢知县大人。”
  袁镛一直在观察着唐时。唐时比起上次见到他的模样,简直就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还肉嘟嘟的,如今却成了一根细竹竿。瘦下来之后,面容看得更加清楚,唐时生得极俊,只是现在还小,看不出来多少,若是再大上几岁,恐怕不输京都的那些小伙儿。这样的人才,一直待在小山村里,真是埋没了。
  “唐小友,老夫听渐归说你还没上过学堂,仅仅在学堂外听了几遍就记住了内容?”
  唐时嫩白的小脸顿时染上了红晕,似乎是因为偷听实在不够光彩,他点点头,“袁老爷,的确是的。”
  袁镛和蔼地笑了笑,“不必再叫我袁老爷了,和鸿儿一样,叫我爷爷吧。”
  唐时乖乖地叫了声,袁镛心中还是极为熨帖的。他是有孙子的人,可他家两个孙子实在太过淘气,像唐时这么软乎乖顺的他实在稀罕得紧。
  “小时啊,你想不想读书写字?”他问向唐时。
  唐时坚定答道:“想。”
  袁镛欣慰地点点头,“那读书后你想做什么呢?”
  唐时似乎有些纠结起来,他瞅了瞅陈渐归和袁镛,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袁镛鼓励他。
  “唐时,你一定是想当大官吧!”陈鸿的笑容很一言难尽。
  唐时摇摇头,“我没想过要当多大的官儿,就是,就是希望能够唬得住姐夫就可以了。”他说得极为认真,好像这个事情非常重要一样。
  陈渐归蹙了蹙眉,“唐时,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家的地是不是与李远有关?”
  唐时不禁低下了小脑袋,沉默起来。
  “唐时,你怎么不说话呀?”陈鸿性子有些急,“那个什么李远是不是故意的?”别看他年纪小,可是脑子倒转得清醒。
  “罢了,”袁镛见唐时不愿多说,只好阻了陈渐归,继续问唐时,“你就真的不想当大官?”
  唐时笑得有些腼腆,“袁爷爷,我还没想过这么多,我现在也想不清楚。”
  的确,唐时还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没有到达那个层面,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办法去思考。袁镛也明白,便不再问了,而是与唐时说起了一些逸闻趣事,并时不时问问唐时的看法。
  他本来并不指望以唐时的年龄与眼界能够说出多么令人惊艳的见地,可渐渐地,他能够从唐时的对答中品出他不同寻常的天赋,有些时候,他自己都钻了牛角尖而不自知,却被唐时的质朴之语而惊醒,一路上简直惊喜连连reads;。
  陈渐归看着恩师脸上不断露出的愉快笑容,心中也是宽慰,想必这次恩师应该会定下来吧?能帮助恩师达成心愿,他也是极为开心的。
  马车一路驶进了县城衙门门口,陈渐归因为还有公事要办,便独自下了马车回了衙门,袁镛则带着两小一起去往郑府。
  郑崇乾在自己的府中独自开辟了一个大院子用来放置他的花花草草们。袁镛带着唐时和陈鸿过去的时候,他正蹲在那方院子里一脸沮丧地瞅着他心爱的火瀑布。
  火瀑布属于山茶的一种,花体血红,色泽绚烂夺目,形状与牡丹相似,花瓣宽大,边缘花瓣散开,中间团簇在一起,精致而不失大方,的确能夺人眼球。
  只可惜,郑崇乾面前的火瀑布却失了颜色,花瓣也失了水分,颇有颓败之色,难怪郑崇乾心疼得不得了。
  “郑老头,”袁镛一声喊道,将郑崇乾惊醒,“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郑崇乾抬头看去,视线扫过三人,站起身来,看着唐时面露惑色,“这位小友是哪位?”
  袁镛在老朋友面前也不会端着,直接不厚道地笑了,“你不妨猜猜看?”
  郑崇乾狐疑地瞧了瞧袁镛,心想这老家伙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不过还是仔细打量起唐时来。
  唐时朝他腼腆一笑,乖巧温顺的模样衬着他那张小脸,别提有多可人疼,郑崇乾既然能够与袁镛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两人的眼光自然差不多,看到唐时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极喜爱的,不过他还是端着脸道:“袁镛,别卖关子了,快说这是哪家小子?”
  陈鸿在一旁偷偷笑了。
  袁镛摇头假装叹息,“我说郑老头啊,你这可不行啊,唐小友几日前才将你那十八学士养好,你这么快就给忘了?”
  郑崇乾眼珠子一瞪,“怎么可能忘?我这株火瀑布也生病了,我正要去寻唐时那小子帮帮忙——”他突然就卡壳了,一双眼睛愣愣地紧盯着唐时,越瞅越觉得不对劲儿,“你不会就是唐小子吧?”
  唐时笑弯了眼,躬身行了个礼,“郑老爷好。”
  袁镛哈哈笑起来,“小时啊,快去看看火瀑布,给你郑爷爷帮帮忙。”
  唐时应了一声,来到火瀑布面前,陈鸿也跟着他,似乎是想要看清楚唐时到底是如何救治这株花的。
  “唐时,你能不能救啊?”
  唐时假装仔细地看了看火瀑布,接着肯定地点了点头。
  郑崇乾与袁镛对视了一眼,俱心照不宣地露出笑意。对于袁镛的心愿,郑崇乾也是知晓的,他悄悄凑近袁镛,小声问道:“就唐小子了?”
  袁镛捋须笑道:“再看看。”
  郑崇乾哪能不明白老朋友在想些什么,不出意外,唐时定会拜入袁镛门下,这可真是大造化了。能够拜入袁镛门下,不说能够一飞冲天,但至少,唐时一开始的层面就比绝大多数人要高出许多。
  “郑老爷,”唐时回到两人面前,“这花没什么大问题,好好将养两日便可恢复了。”
  “当真?”郑崇乾目露欣喜。
  唐时认真地点了点头reads;。
  “天色也不早了,既然火瀑布无碍,我就带着他们回渐归府上了。”袁镛抬头看了看夕阳,对郑崇乾说道。
  郑崇乾很不客气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他知道老友着急着要收徒了,便不强留了。
  袁镛带着两小回了知县府,陈渐归和其妻孟氏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孟氏年纪不过三十,相貌明丽,陈鸿的样貌也大多遗传于她。孟氏见到他们,面带爽快的笑容,看起来是个性格外向之人。
  “娘,我想吃茄盒子,今晚有没有做?”陈鸿见到他娘,第一句就是问吃的,陈渐归在一旁瞧了,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累之感。
  孟氏先是慈爱地告诉陈鸿已经做好了,接着笑问面前瘦瘦小小的唐时,“你是唐时吧?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千万别拘谨,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了。”
  唐时乖乖点头,“谢谢伯母。”
  孟氏吩咐仆人将饭菜端上来,招呼着他们坐下来,首先给唐时盛了一碗香气四溢的骨头汤,“这汤熬了一下午了,唐时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陈家并不太看中那些繁琐的餐桌礼仪,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袁镛坐在最上头,已经开始喝了起来,陈渐归自然也不甘示弱。不得不说,孟氏的厨艺的确一绝,唐时谢过孟氏喝了一口,顿时口齿留香。
  陈鸿胳膊短,汤盘离他有点儿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娘给唐时盛了一碗,接着有些委屈道:“娘,我也要。”
  孟氏接过他的碗,笑着也替他盛了一碗,陈鸿这才展颜。
  唐时心中感叹,真不愧还是个小孩子,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几人吃完一顿饱饭,陈鸿被他娘拎着不知道去了哪里,袁镛带着唐时一起到了陈渐归的书房。
  袁镛坐在案前,面容严肃,陈渐归站在他身侧。唐时则有些茫然地看着两人。
  “唐时,我袁镛虽不说桃李满天下,但门生也是遍布,不过真要说到徒弟,不多不少,目前也就四个,”袁镛直接开门见山道,“只是四个徒弟都不怎么争气,也只学到了老夫一些皮毛。”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渐归嘴角扯了扯。
  “老夫活到现在,一直有一个遗憾,就是希望有人能够继承老夫的全部衣钵,不知你可愿意?”
  唐时似乎怔愣住了,他睁大双眼瞧着面容肃穆的袁镛,然后问了一句话:“您为何会看上我?”
  袁镛对他有此疑惑在意料之中,不过现在也不好解释,他只道:“唐时,倘若你答应了,这个问题你在日后会自己看清,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只要回答,愿或不愿?”
  “愿。”唐时的声音很坚定,虽然他还不知道袁镛到底是何身份,但总归不低,并且有个好老师,对他以及家里的几个小萝卜头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值得高兴之事。
  “傻小子,还不拜师?”陈渐归见他还愣在那里,不禁催促了一句。
  “等等,”袁镛忽然阻止道,“唐时,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够静心做学问的人,所以,我并不希望他进入仕途。”他明白有许多读书人之所以读书就是为了挣得功名,进入朝堂,以此来光耀门楣。对于唐时来说,他这样的身份,如果能够有机会进入朝堂,一定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要他硬生生地放弃这个机会,着实有些不地道。
  “不过,我也不强求,即便你往后入了仕途,也还是我袁镛的弟子reads;。”
  但这个弟子的分量恐怕要打个折扣,唐时心里门儿清,反正他本来就不想当官,袁镛此举正合他意。
  他很干脆地跪了下来,给袁镛行了师徒之礼,接着抬起脑袋,小脸上满是坚定,“弟子愿意。”
  袁镛心中甚慰,他爽朗笑着从座椅上起身来到唐时面前,弯腰伸手将唐时托起来,“起来吧,日后你就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渐归,陈渐归点点头,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方形雕纹木匣,双手递给袁镛。
  袁镛接过来,送到唐时面前,“小时啊,这是为师收藏多年的端砚,如今送给你,你今后须得勤学苦练,莫要让为师失望。”
  唐时眼眶陡然红了,他哽咽道:“弟子多谢老师。弟子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
  唐时这欲哭不哭的模样显然是被感动了,袁镛心中好笑之余更多的却是熨帖,哪像之前那些小子,一开始傲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这个关门弟子不仅天赋过人,心地还如此纯善,若是后天再好生培养,定会不凡。
  “老师,此事重大,弟子须得回家告知双亲。”虽然自己完全可以做主,但拜师这么大的事情,肯定需要与爹娘说一声。
  袁镛点点头,“待明日,为师同你一道回去。”
  既然拜师完成,陈渐归也就不将唐时当成外人了,他打算给唐时单独准备一间屋子的,可是陈鸿偏要与唐时睡在一块,还说是因为担心唐时一个人睡害怕,自己当然要照顾点。
  陈渐归和孟氏见他这样子,也只好作罢,“师弟,那就委屈你与这臭小子歇一块儿了。”
  唐时狡黠笑道:“师兄师嫂不用担心,我也想要与师侄抵足而眠。”他故意将师侄二字咬得重了些。
  陈鸿不干了,他突然就低了唐时一个辈分,自然不愿意,但他不敢在爹娘以及袁爷爷面前表达出这种不满。
  “那行,你们俩待会儿都洗一下,我去吩咐下人们烧些水来。”孟氏说着就离开了。
  “小时,明日就要开始早课了,你可明白?”袁镛离开前嘱托了唐时一句。
  唐时认真点点头,“老师放心,弟子明白。”
  袁镛满意地离开自去休息。
  唐时美美地洗了一场澡,穿着孟氏给他准备的崭新的亵衣亵裤,把香喷喷的自己塞进了柔软舒适的锦被里。
  陈鸿也早就洗好上了床铺,他本来已经把被窝给捂热了,可是唐时一钻进来就带进来一阵冷风,他不满地瞪着唐时,“快点把被子盖好!”早春的气温还是有些低的。
  唐时无辜而委屈地看着他,“师侄,是你非要与我同榻的。”
  他长得小,如今一半脸埋在被子里,只剩下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刚洗完澡还泛着水汽,显得湿漉漉的,令陈鸿一下子就想到了以前在京都的时候他在猎场看到过的小鹿,心顿时就软了,“好了好了,我又没怪你,说说也不行?还有,不要叫我师侄,听见没?”
  唐时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可是还叫哥也不对劲儿啊。”
  陈鸿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不太对劲儿,于是说道:“那你就干脆叫我名字好了。”
  “嗯,陈鸿。”唐时不仅人长得软,就连声音都软,喊着他名儿的时候,陈鸿只觉得心里头有一根弦似乎被拨动了下,突然就有些不自在了。可他年纪小,也想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问题reads;。
  “睡吧睡吧,明早还有早课。”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唐时。
  唐时便没再说话,他入睡很快,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陈鸿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躺平了,他一直睡不着,压得一边身子都麻了。
  有时候,人在睡不着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睡得香,会很不甘心的,陈鸿现在就是这样的情绪。哼!凭什么自己一直睡不着,唐时却睡得这么熟,不公平!
  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厚道,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将唐时闹醒来陪自己。
  陈鸿伸出一只手缓缓接近唐时瘦弱的肩膀,还没碰上去,唐时却忽然迅速翻身用力将他压在身下,并用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陈鸿魂儿差点被他吓飞,也被他掐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想要挣扎,可他发现唐时似乎很有经验,将他的四肢都控制起来了,他完全动不了。最可怕的是,唐时竟然还闭着眼睛!
  “唐……时……”他小脸憋得通红,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
  唐时闭着眼睛,神情似乎松动了些,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些。
  陈鸿见有用,于是继续喊着唐时的名字,唐时似乎感觉到他的无害,便渐渐松开了他,重新躺回去睡觉。
  陈鸿心有余悸地在黑暗中看着唐时瘦小精致的侧脸,听着耳边心脏砰砰砰的声音,伸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咽了咽口水。还真是看不出来,原来唐时的力气这么大!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有些人会有梦游症,但唐时这种梦游症也太恐怖了吧!
  陈鸿经过惊吓,睡意全消,精神更加紧张,可有不敢再招惹唐时,只好双眼空洞地盯着床顶,最后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翌日一大清早,陈鸿顶着两个黑眼圈被他家老娘从被窝里拎起来,边将衣服扔到他身上边唠叨:“你看人家小时,早就起来锻炼身体了,你怎么还睡着呢!”
  陈鸿无奈,他娘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两个人,他已经习惯了。
  “娘,我昨晚没睡好。”陈鸿解释道,“昨晚唐时……”
  “师嫂,”唐时恰好从外面走进来,因为运动而显得红润的脸蛋上露出乖巧的笑容,“早。”
  孟箴立刻露出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小时,饿了吧?赶紧吃了去上早课。”
  陈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被他娘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快点洗漱去和小时用膳。”
  陈鸿连叹气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悄悄瞪了一眼唐时,唐时露出茫然而无辜的神色,陈鸿又是一噎,明明是自己受到了伤害,为什么唐时比他还要无辜?
  唐时在陈家用完了早膳,便来到袁镛专门为他设的一处用于学习之地。
  “唐时,”袁镛将《千字文》等基础教学书本摆放在他面前,“鉴于你还不认识字,那我们就从最基本的开始教,另外,你目前每日都要练上一百字,可听清楚了?”
  唐时点点头,“弟子听清楚了。”
  其实这些对于唐时来说极为简单,他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他打算不着痕迹地逐渐展露出他的“天赋”,并且准备在九月份参加童生试。
  早课上完后,袁镛是极为满意的,并且根据唐时的资质又为他制定了一份课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他们现在是要回到唐家村,向唐时的双亲说明情况reads;。
  两人回到唐家村,唐家村的村民如今都闲在家中,毕竟地里的秧苗都成那样了,他们哪还有心思去地里干活?一个个都茫然无措地在村子里晃悠着。
  唐时他们是乘坐马车过来的,村子里的人看到一辆马车就知道来人非富即贵,于是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唐时首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恭敬地将袁镛迎下来,袁镛下了马车后,直接搀着唐时的手向唐时家走去。
  村民们俱一脸诧异地瞅着两人。他们认得袁镛,就是昨日陪同在知县大人身边的那位老者,想必应该是知县大人的熟识。如今唐时竟然与这人这般亲近,这可真是个大造化啊,这唐时看来是个有福气的啊!
  有人羡慕,有人酸言酸语,不过碍于袁镛的身份,他们也不敢近前。
  唐家的院门开着,刘氏正带着两个儿媳妇进行打扫,唐风和唐颂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阿娘,大嫂,二嫂。”唐时边进院子边唤道。
  刘氏三人见到唐时以及袁镛,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刘氏见到唐时时候很开心的,可因为有袁镛在场,她还有些不自在,只好露出一个带着皱纹的笑容,“石头回来啦?这是?”她小心翼翼地瞅着袁镛问道。
  袁镛回道:“你是唐时的母亲吧?”
  “啊,是,是。”刘氏手足无措地回答道,她还从没跟这种贵人说过话。
  “阿娘,阿爹在不在家?”唐时觉得还是同时跟爹娘说比较好。
  “啊,他去后头老吴家了,大媳妇,快去喊你爹。”刘氏吩咐完高氏,又对袁镛道,“那个,贵人老爷,快请屋里坐,虽然看着屋子破了点,可都干净的,别嫌弃……”她都快有些语无伦次了。
  “老师,您先去屋里坐坐吧。”唐时领着袁镛到了堂屋里坐下,并亲自给他倒了茶水。
  刘氏有些忐忑,“贵人老爷,我家石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袁镛笑道:“不用这么拘谨,我姓袁,虚长你几岁,叫一声袁大哥就好。”他本身也不怎么在意身份贵贱,既然已经收了唐时为弟子,那自然不会看不起他的出身。与唐时的父母当然是要平辈相交。
  这时候,唐庆急匆匆回来了,见到唐时和袁镛,正欲向袁镛行礼,却被袁镛阻了。
  “唐老弟不用这么客气,”袁镛让他坐下,“今日我来此主要是因为石头。”他方才听刘氏这么叫唐时,于是也就随他们一起喊了。
  “我就开门见山了,”袁镛正色道,“我名为袁镛,想要收石头为弟子,教石头读书。不知二位的意见如何?”
  唐庆和刘氏一脸惊怔,他们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一件大好事,唐庆回过神来,不禁苦恼道:“袁先生,可是您也看到了,我们家里没几个钱,这束脩费用我们恐怕……”
  袁镛爽朗一笑,摆手间广袖飘动,倒有几分潇洒写意的味道,“二位不用担心,既然我已经收了石头为弟子,那他以后的学业自然全部由我负责,笔墨纸砚这些,你们也莫要担心。”
  “这,这怎么行?”唐庆不愿占人便宜,“这怎么能麻烦袁先生呢!”
  袁镛很坚定,“唐老弟不用觉得麻烦,石头天资不凡,我实在不忍让他埋没了,你们就当圆了我一个心愿吧。”
  唐庆和刘氏顿时受宠若惊,听到自家石头被人这么夸奖,他们心里头自然高兴,可是,再怎么说,这也不太适合呀reads;。
  “石头,你先出去,为师与你爹娘再仔细商议商议。”袁镛对唐时说道。
  唐时知道他要说服自家爹娘,便乖乖点头,退出了屋子,顺便关上了门,嗯,他还是个小孩子,就不掺和大人们的决定了。
  他悠闲地出了院子,见自家周围还围了不少好奇的村民,唐阿牛家自然也不甘示弱,唐阿牛直接问向唐时,“你不会又犯事儿了吧?”
  唐时实在懒得搭理他,就当做没听见。
  “唐时!唐时!”唐时看见赵续在隔壁朝他招手,他想到那日赵缙对自己的维护,不禁朝她露出一个笑容,走了过去。
  “赵姑娘,叫我啥事儿?”
  赵续往自家院子里丢了一个眼神,“不是我找你,是我哥找你。”
  唐时心想老师可能与他爹娘还有的说,便进了赵家院子,赵续跟着他进去顺便关上了门,也不顾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唐时走进去的时候,赵缙便看向他,露出一枚温柔的笑容,“请坐。”
  唐时也就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乖巧笑问:“赵大哥,找我啥事儿?”
  赵缙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石头弟弟是个爽快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他放下茶壶,一双带着温柔笑意的眸子与唐时圆圆的眼睛对上,“你是否在后山捡到了一枚红玉?”
  唐时闻言,的确极为爽快地从怀里掏出那枚红玉,放在掌心,“你说的是这个?”
  赵缙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诧异,面前的手很白,很纤瘦,衬着血红色的玉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夺人心神。
  “的确是这枚。”他点点头。
  唐时将红玉放到石桌上,“既然你说是你的,那我现在就完璧归赵。”反正这东西现在对他也没用了,而且目前看来也是个大麻烦,他还不如借此舍了,也算是还了赵缙的人情。
  赵缙这下更加惊异了,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这一种,他是从未想过。这个唐时,很不一样。
  “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赵缙见唐时要离开,便问他,“比如说,那两个被树枝杀死的人。”
  唐时止住脚步,回首露出一个茫然无辜的表情,“赵大哥在说什么?什么被树枝杀死了?”
  赵缙将那枚玉握在掌心,俊目含笑看他,悠悠道:“又比如说,村口的那颗老树,再比如说,那些枯萎的麦……”
  唐时笑得弯起了眉眼,非常可爱,“赵大哥,我已经完璧归赵。”他将后四个字咬得重了些。
  赵缙起身行至他面前,弯下腰笑看着他,“唐时,听说袁镛要收你为徒?”
  唐时点点头,眼睛睁得很大,眼尾处尽显无辜之意,“是啊。”
  赵缙又问:“你要考科举做官?”
  “考科举但不做官。”唐时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赵缙直起腰来,依然笑得温柔,“唐时,你有没有想过,从你成为他弟子的那一刻起,你今后将会面临什么?”他见唐时依然一脸故作茫然,便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我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你能听明白。”
  唐时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面上的神情渐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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