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赵将军坑我。”崔瑛到军营一见到对他咧嘴笑的赵匡胤,连忙叫苦道。
  “来来来,我与你介绍介绍,”赵匡胤此时表现得像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又像一个斯文的秀士,他一手握着崔瑛的胳膊,做出一副把臂言欢的姿态笑道,“这里是拱卫京师的禁军所驻扎的地方,京师与陛下的安危具系于此处,你可要好好替陛下调理这帮士卒。”
  五万禁军及其家属都住在这片驻地上,只这一处的人口就比六安全县还要多出不少来。崔瑛看着近处已经早早出操的禁军士卒,远处已经开始淘米升火做饭的妇人,还有几个小娃娃在院子里乱跑乱叫。不知怎么的,他联想起的不是整齐军营,而是早些年国营企业的家属大院,一股子接地气的生活味儿。
  崔瑛只看了几眼操练的过程,感觉还挺不错的。毕竟是全国最精锐的士兵,开国之战刚打完也没几年,这些士兵不光年纪不大,心气儿也还足,正是最好训练的时候。若再过些年,一家子多了三五个孩子,因没有战事俸禄再被长官们克扣一些,那股子悍军血气消磨殆尽,就比较训练出成效来了。
  “邶国公说你做事之前最喜欢先看卷宗了,喏,本部禁军的名册粮薄均在此处,有什么需要老夫配合的,尽管说。”
  崔瑛快速的翻了翻帐本,五万禁军一日的人吃马嚼可不是个小数目,目前都还是由各地运粮入京来支撑,十来天才能吃上一顿肉,平时连吃饱都算不上。
  “怎么?帐上有问题?”赵匡胤见崔瑛皱眉,连发问道。
  “不是,”崔瑛摇头道,“这样的情况要是直接按我在六安的法子训,不出十日,不是营啸也得营啸了。”
  “何至于此?”赵匡胤惊讶道,营啸是古代军营中最可怕的灾难,长期处于精神压抑中的士卒可能在某一个时间点被引爆掉,然后互相撕杀,死亡的人数甚至比一次大战都要多。
  “要想马儿跑的快,就要给马儿吃饱了,这道理赵将军应当清楚。训练严格,食物跟不上,太容易引发怨愤情绪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赵匡胤问道,“能调来的粮食就那么一点。”
  “给我一年功夫,再把竹山村的王虎叫来,我就有法子解决一半以上的食物问题。”崔瑛翻了翻军屯的册子,很有把握地说道。
  第62章 副食生产
  崔瑛的信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去,王虎便跟着陈柱子到了京城。
  “我来给东家送年礼,”陈柱子笑得很温和,“年前你走得匆忙,咱们都以为你就是奔个丧就回去了,前些时候听成教谕说你在吕宅守孝,我们和老村长商量了一下,还是送一份年礼过来,你手头宽裕点,就不拘束了。”
  陈柱子将素色的礼单递过来,一条一条解释道,“给你送了一车竹纸,两匣子墨碇,一车黄桃罐头,一车提好的杜仲胶。另外铜钱实在太重,邶国公帮我们兑成了一百两黄金让我们带过来,可以到金店破开,也能直接去邶国公府兑。今年新纺的厚棉布十匹,都没染色,正好给你守孝穿。”
  “劳你费心了。”崔瑛郑重地躬身一礼,不仅谢他自接手作坊起就兢兢业业的做事,没有半分懈怠,更谢他为了让自己在吕家过的舒心一些,尚未出年便顶风冒雪的赶路来了京城。这样的一份心意,沉甸甸地让他心头一暖。
  “应该的。”陈柱子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自来照顾人照顾惯了,崔瑛对他来说不仅是个需要照顾的弟弟,还是改变他们兄弟生活的恩人,对恩人尽心些,有什么可说的呢?
  “先生,”等陈柱子和崔瑛交待完了事,王虎才有些怯怯地上前一步,“那个,我想继续跟随先生学习农事,可以吗?”崔瑛虽然奔丧入京,但教王虎一些遗传学的东西的计划没有改,还是以书信的方式进行了一些交流。但对王虎来说,有些东西不太好描述,有些又不好理解,顶多一月一次的书信往来能学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王虎狠狠心,将母亲拜托给村长一家,跟着陈柱子上京了。
  “你来得正好,”崔瑛说,“我正打算送信邀你来帮忙。”
  王虎的脸色一下子亮了起来,“我,我能帮上忙么?”
  “非你不可,你在农事上的经验可比我这光会动嘴的强多了。”
  “先生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王虎笑道。
  陈柱子还要回六安去主持作坊上的活计,他带着崔瑛开春后捎点六安瓜片过来的消息离开了,王虎便在崔瑛给他租赁的小宅里住下了。
  崔瑛承诺要在一年内解决禁军一半的饮食问题,初春的耕种规划就很重要了,他接连几天带着王虎在驻地四周察看,快成为军中的一个乐子了。
  “那两个小娃娃又在地里转啦?”一个大汉坐在哨塔上和旁边一个瘦子笑道,“听将军说那个大点的娃娃保证一年内解决咱们一半吃食问题,可够好笑的,爷们下地做活的时候,他估计还在娘胎里没出来了吧?”
  “你不知道吗?”那个瘦子同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什么?”
  “那个穿书生袍的小秀才是上一科正经的进士,旁边那个是他徒弟,庐州人称‘小神农’,经他手打理的田地出产翻番的都有。”
  “真的假的?”那大汉龇了一下牙,“要是真得那就好了,你不知道,最近户部那帮老抠交粮食时越来越啰嗦了,老子真不想再看他们脸色了。”
  这话说了没几天,所有驻扎在此地的禁军便得了信,到校场集中。
  “在下崔瑛,”那个年轻的读书人站在点将台上,右手握了一个筒状的东西大声地说,“奉皇命来控鹤军任教头,主要负责你们的军纪容训练。”
  下面一片切切私语的声音,崔瑛并不在意,他接着说:“但按照我的标准,”他加重声音道,“场上站着的各位,肯定吃不消。”
  这话一出来,全场都炸开了锅,禁军的士卒自认为是全国最好,他们都吃不消的训练,那得到什么程度啊?
  “李壮小队出列。”
  “是——”李壮和后到禁军的三个六安衙役站成一列,应声小跑到校场前面。
  “报告教头,李壮小队应到四人,实到四人,报告完毕,请指示!”李壮的声音高亢明亮,全场为之一静。
  “队列训练。”
  “是!”
  李壮跑到队伍前列,按崔瑛的训练操典进行队列训练演示,军体拳与搏击术的演示,校场里的士兵们从一开始偷笑李壮他们练些没用的东西,然后看着他们格、打、踢、摔、拧,每一拳每一脚有力、有节,初春微寒的风中,额上汗珠晶莹,眼里专注的目光,竟有些让人热血沸腾起来了。
  “报告教头,小队演练完毕,请指示!”完成全套操练的李壮气息有些不稳,声音里的喘息很重,站在那里却有一股子渊渟岳峙的感觉。
  “归队!”
  “是!”李壮大声应道。
  “这就是我要的兵,你们要成为的样子!”崔瑛盯着寂然的场内,自信地说,“我要你们成为大周最强之军,你们能吗?”
  “能。”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
  “原来控鹤军里也就这点子能人?”崔瑛语带轻蔑地激道。
  “能!”下面的声音齐了一点。
  “再说一遍,能不能?”
  “能!!!!!”响亮地声音一齐响起,崔瑛知道这支军队最起码的心气儿已经被调动起来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保持住这股子劲儿。
  分配了李壮他们四个先教基础格斗动作,维持刚才激起的高昂斗志,崔瑛走进军帐,柴荣爷孙三人和赵匡胤兄弟俩都在。
  “元朗传信说你这些天早出晚归的,把控鹤军的训练章程写出来了?”崔瑛一进帐,柴荣便笑着问道,“据说能解决全军的吃食问题?”
  “训练章程大概有数了,不过人太多了,我建议先训练都头,再由都头训练下面的队、伍。”崔瑛笑着行了一礼,“全军的吃食肯定没法解决,但我能想办法让士卒吃上肉食、蔬菜,能有足够的力气应付下面的训练。”
  看几人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崔瑛展开一张控鹤军驻地的地图,展开后放到柴荣的桌上,“陛下请看,”无视自己凑过来的太子皇孙、赵氏兄弟和另几位看着眼生的将军,他用手指着图上说,“我调查过了,此地有禁军五万,亲眷十万有余,大部分禁军将士都有一妻一子,耕地不算肥沃,单纯种粮军屯的话养活这十几万人比较难。”
  赵匡义的眉头皱了起来,“总不能让妇孺另过吧?”
  “不,我的计划是进行集体生产,收益按劳动效率分成,就是我在六安时实施的计分法。”崔瑛看了一眼柴荣和柴宗训,见他俩微微点头,才又接着说,“我问过本地的老人,这里雨水不多,只集中在夏天,这样的气候比较合适棉花生长,大豆、蜀黍以及苜蓿能也长的不错。”崔瑛指了指几块地块的划分,“开春先整地,把能种的东西种下,大豆、蜀黍、苜蓿轮种,还能养地。”
  “多种果树,树长成之后需要的人手就比较少了,直接由士卒的亲眷来做,不怕缺少壮丁误了时节。”崔瑛又指了指一片山地说道,“妇人们可以养鸡养猪种蔬菜,纺纱织布绣荷包,小孩子白天可以集中起来,懂事了的就学点东西,还不懂事的,便多活动活动身子骨,将来也好子承父业。”崔瑛说的其实就是建国初期的公社模式,虽然这种模式发展到后期会因为生产关系过于超前而分崩离析,但不可否认,这种模式非常有利于短时间内迅速积累财富。
  “不种稻麦?这不行吧?”赵光义急切地问。
  “稻梁菽,麦黍稷,六谷之中不种稻麦,种菽黍也没什么,更方便喂鸡喂猪,稻麦种的多,哪里买不着?”崔瑛满不在乎地说。
  “那就这样吧,赵卿,德华,劳你们费心了,一定尽快把控鹤军练出样子来。”
  柴荣来去匆匆,崔瑛他们着手控鹤军训练时,他已经带着儿孙回皇城了。
  “这崔德华也是长了十八个心眼儿,”柴荣对柴宗训笑着说,“今天这一手玩得漂亮!”
  “父皇很高兴?”
  “嗯,你今日只听他说多养鸡,多纺织,多种好打理的饲料类作物,”柴荣笑道,“你该听得出来他的计划是要卖肉类,买米粮的?”
  “是,但减少粮食的运输不是更好?”柴永岱疑惑道。
  “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柴荣感叹道,“肉食不比粮食,不腌制风干的话,很快就要坏掉了,而粮食却能保存一年甚至更久呢。”
  “腌制要盐,风干要气候条件——”柴宗训思考着,“咱们是不是要控制走私盐的产量了?”
  “等崔德华把禁军练出个样子来的时候吧,那时再考虑盐场的事。”
  “是!”
  第63章 叶知秋的信
  大周的禁军虽然称不上豪富,但大多不缺钱是真的,每日里除了操练,大多数时候便趁空闲去汴梁城里的勾栏瓦舍里去找乐子。妇人们在家里打理家务,照料孩子,有空了便纺些纱,或几人团坐到树荫下纳点鞋子什么的。
  这悠闲的生活自崔瑛接了教头之后便被彻底地打破了,不光是禁军里的士卒忙了起来,就是妇人们也没有闲聊的时间了。
  趁着土地还没化冻,崔瑛指着军中识马性的老人将禁军的马匹仔细分了类,耐力强服从性好的记作乘马,专门派遣年纪稍长的少年人驱赶到有水草的平地上去放牧,还要时不时用敲锣声、呐喊声来训练马儿们处变不惊的性子;耐力一般但能负重的分作驮马,由妇人们赶着运送各种东西;耐力强但性子不机灵的,则作为挽马,平时拉拉车,如今却全赶到田间去耙田松土了。
  禁军驻地周围几十里的土地如今都被柴荣划归到控鹤军镇,要在开春之时将计划内的土地开垦出来,时间还是非常紧张的。
  除了各个都头和被挑选出的千余名精锐在跟着崔瑛和四个六安来的衙役进行全天的训练外,其余的禁军都是早晚天凉时训练,白天赶着挽马刨地。
  “爹,你和叔伯们歇歇,喝碗水。”一个穿着绿色布裙的小女孩儿站在田梗上喊。
  “你把水晾晾,咱们再走一垄。”田里那个一看就是领头的汉子应了一声,又冲其他人说道,“咱们今天加加紧,可别又耕个最后,被三伍地叫乌龟。”
  “老大你放心,咱们还有劲着呢。”
  “是啊,老大,咱们再走一垄吧。”
  几个一伍的军汉你一言我一语地应和着。
  又花了一顿饭的工夫,耕完一垄地的军汉们走到田地边,舀了一碗水便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噗~~”一个汉子一下子将水喷了出去,“咳,咳,这、这是什么味儿啊,甜不甜咸不咸的?”
  “是崔教头教咱们兑的咸糖水,说是合适出汗的人喝,对身子骨好呢。”小女孩儿有些心疼地看着湿润地土地,“用的可是上好的蔗糖呢。”
  那汉子有些心疼又有点不好意思,便四处张望了一下道,“云朵儿,今天怎么是你来送水?你娘呢?”
  “娘她们忙着抓小鸡崽儿呢,过些日子,咱们就天天有鸡蛋吃了。”小女孩儿眼带向往地说。
  “好啦,等你爹今天得个第一,割二斤肉给你解馋。”那汉子笑着安抚一句,然后赶紧又招集一伍的兄弟继续下地忙碌。
  日暮时分,那汉子果然拎着二斤肉笑呵呵地回了家,“喏,给闺女解解馋,听说你今天去抓鸡崽儿了?怎么样?”
  “鸡崽儿不错,就是那个叫王虎的小孩儿讲得那些什么消毒、饲料比例什么的听不大懂,先做着吧,反正那小孩儿最近天天在村里转,谁家有啥子不懂的,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等过了春分,将各种作物都种了下去,禁军的士卒们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这段日子虽然伙食真的不错,但天天与别伍竞争,还是有些心累的,如今粮食种了下去,鸡崽儿、猪仔儿和羊羔儿最近也长得甚是肥壮。虽然人累了点,但大家都觉得现在的生活有劲儿、有盼头。
  禁军的男人们忙得厉害,妇人们也不轻松,除了一组手艺不错的妇人专门负责烧饭之外,其他人不仅要忙家里的牲口,还接了忙男人们缝军装的活计。
  “李三娘,你就负责裁前片儿;周二家的,你负责缝肩线,大家手上都快点,别让自家男人没衣服穿……”分配活计的这个妇人快四十岁了,看起来不甚强壮,但性情耿直,做事也雷厉风行。她是先皇后宫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宫女,皇后病重时皇帝以为皇后祈福的名义打发了一批人出宫。她的父母都在战乱中不知所终,只好拣了禁军中一个性格憨厚的伍长嫁了,却也生活的平平稳稳。
  在军镇的男女都忙碌极了的时候,崔瑛却终于将训练士卒的任务甩给了李壮他们,去觐见皇帝了,关于军营的规制变化,还是得请示一下这位帝国的统治者。
  “德华你来的正好,”正好也在的柴宗训开心地说,“庐州府传信过来,前几年四处劫掠的江匪被六安的捕快们一网打尽,今天正好押犯人进京,你也一起来听听六安的消息?”
  “臣可真求之不得。”崔瑛笑得很开心,他离开六安时只以为是暂别,很快就会回去,各项事交代的不太清楚,如今确实想知道六安的人六安的事怎么样了。
  “宣庐州的衙役进殿吧。”柴荣也知道崔瑛的心思,同时他也决定,如果那几个衙役与前面三个相差不大的话,那继续将人留在禁军,正好帮崔瑛训练兵卒。
  “参、参见陛下!”三个衙役一进门,便哆嗦着跪了下去,恭敬地叩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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