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我也不知道,六安来的人说他是善财童子转世,可会做好事了。”
  “殿下,咱们先去驿馆吧,您若想结识德华,与陛下说更好,崔德华那小子自进了京,大半时间都与太子殿下在一块儿呢。”买齐了好几样糕点的陈彭年心满意足地催着耶律隆绪离开。
  还不想暴露自己喜嗜甜食的习惯,耶律隆绪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他刚出门,便差些撞到了一个穿着柳绿色襦裙,很是娇俏可人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好像根本没看见他,只喜滋滋地亮出一叠纸道,“十二花神笺都齐了,点心盒子给我挑一套!”
  出了店铺又转过一个街角,一树雪白的梨花比刚才的桃花还要让人心神动摇,几个扎了青巾的士子正躬着腰与一个老妇人说些什么,他们神色温柔,不见半点书生傲气。隐约能听到一些丝竹的声音,柔柔的,配着女孩儿清脆婉转的歌喉,让耶律隆绪都快要醉倒在这一片春光中了。
  “前面就是迎宾驿了,刚才驿中传来消息,请殿下您稍作休息,明天一早要进宫面圣。”
  第110章 底气
  迎宾驿是一国的脸面,在等级允许范围内自然是要比普通的驿站华美舒适很多的。
  比禁军营地里更透亮的玻璃窗有半人高,锦缎提花的厚重窗帘不论展开还是收起都是一幅美妙的图画,摆在圆几上造型可爱的玉色瓷碟里含着几枚蜜渍过的果子,长案上供着的几枝春花正吐露着春的气息。站在这样的屋子里,耶律隆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重新出门去找自家舅舅萧思温。
  “明天去见周国的皇帝,今日还没过午,我们可以再去街面上转转,多了解了解周国。”萧思温建议道。
  两人换了一身大周朝汉人的衣冠,略有些别扭地叫了守在迎宾驿的帮闲带着,四处走走。
  “两位要想逛汴梁城啊,”那帮闲笑道,“只不知你们喜欢走哪条道?”
  “有什么道可走?”
  “若是喜欢富贵温柔乡的,便沿着北边的五丈河走,好吃好玩,青楼的姐儿漂亮,瓦子里的伶人秀气,讲诨话的先儿俏皮,还有一帮子老手艺人,吹糖捏面,累丝错金,想买什么有什么。”这个帮闲显然与汴梁城里普通的帮闲不大一样,出口的词儿都是一串一串的。
  “这个我们不合适去,”萧思温略有些尴尬地说,“若是不喜欢这一道的,可还有什么好地方可去?”
  “看来两位是风雅人,”那帮闲笑了笑道,“那南边的蔡河一线是绝对不能错过的,这一线上武学、太学、国子监和开封府学都在,街面上有一十二家正店,各有妙手;文气汇聚之地,什么崔家竹纸,张家香墨,庐州秀笔,精雕宝砚,并笔架镇纸,砚滴毛毡,文房器具无一不有;还有美玉宝石,石雕印章,一应具全;最近会试,才子们齐聚京师,什么游园会,赏春宴,曲水流觞,飞花传令,只要您有才学,便可上高坐,游名园。”
  “咳,”萧思温比刚才听到要带着外甥游青楼还要尴尬,大辽的文化素养,在这南国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只好打断帮闲的滔滔不绝,“除了这一南一北,一俗一雅,可还有什么去处?”
  “再有就不是成片的去处了,”那帮闲有些为难道,“汴梁城的哪条街上都有一两个有意思的铺子,哪个巷子里都住着那么一两个手艺漂亮的奇人,却难说哪里好玩了。”
  “小王钦慕中原文化,想买些书,还是去蔡河一带吧,不过我与舅父都不擅文,那些文士的聚会就别带我们去了。”
  “得嘞!”帮闲眉开眼笑,去南边的主顾大多温和客气,手里虽然不如去北边的客人散漫,但却清贵,还长见识,所以不论去南去北,这帮闲都开心。
  “其实今儿也难碰上文士聚会,”那帮闲笑呵呵地领着他们往南去,“举子们都进宫里应殿试了,明儿起这文会才会真热闹起来。”
  沿着蔡河一路向下走去,崔纸买了两车,名砚十方,李墨也买了好几匣子,然后耶律隆绪和萧思温进了一家书铺,便有些挪不动脚了。
  这家书铺据帮闲说是新开张不久的,五经注解、唐人笔记、山水游记什么的一排排地立在书架上,这种才兴起了没几年的书籍装订方式耶律隆绪只在辽国民间的小书坊里才见过一两次,在这里却已经占了绝大部分。
  “《孝经》与《论语》才这么薄?”萧思温仔细看了半天才从架子上找到了两本基础书籍,有些不可思议道。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书店里的小伙计笑着捧了一托盘的茶水点心过来,小心地为他们斟上一杯茶水,“咱们这里用的是崔家小印,字小,省纸,价格上也低些,就是看着有些费眼,比较合适家里不宽裕的读书人,晚上不用油灯的话,也不是很伤眼睛。看贵客的打扮该是富贵人家,店里有碑拓本的《五经正义》,卷轴装的,正配您这个的贵人。”
  “这本《论语》多少钱,拓本的呢?”
  “这本《孝经》《论语》合印,一共五十文即可,拓本《论语》一共二十卷,一卷一贯钱,一共二十贯。”
  这价格差的,就是从小在大辽皇宫里锦衣玉食长大的耶律隆绪都忍不住咋舌,实在是太可怕了。
  “拓本要二十贯,小印本只要五十文?”萧思温声音都有点抖,他勉强打发了小伙计给他找书,然后压低声音对耶律隆绪说道,“在大辽,别说拓印本了,便是普通雕版《论语》价格也得在二十五贯左右,都是从周国运过去的,五十文的书,听都没听说过。”
  “可是周国就敢这么卖,”耶律隆绪的声音有些低沉,“难怪这帮闲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们一路走过来,便是小孩子都能写出几个字来。”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到店外头一个清脆的童音欢快地喊道:“爹,我回来了!”
  “快进来温书吧,你娘给你做了发糕,还在炉子上煨着呢。”柜台后面的门帘一掀,出来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他笑着冲门外喊道。
  耶律隆绪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脸上挂了彩,手臂上缠了白纱的八九岁小男孩儿蹦蹦跳跳着进了门。
  “这是怎么啦?”那汉子见孩子脸上挂了几条血印子,还有被纱布缠的胳膊,惊讶地问道。
  “没事,对街李五郎嘴有点贱,我教训教训他。”那男孩儿满不在乎地说,“我可没吃亏,我狠狠地揍了他好几回。”
  “老子送你上学堂是教你打架的?”那汉子声音提了起来,“整天打打杀杀的,没一点老实气,你还有点读书人的样子没有。”
  “老哥消消气,不是小宝的错。”
  “崔先生怎么来了,这位是?”那汉子无措地搓了搓手,冲门后叫道,“婆娘,学堂的先生来了,多打两个菜来。”
  “这是我的朋友,”他笑道,“我就是怕老哥你责备小宝,跟过来解释一下,这确实是李富贵的错,说了不该说的,便是小宝不打,我也是要罚的。”
  “你家儿子真不错,有血性,好好学,以后是个能报效朝廷的人才。”旁边的友人也接茬道。
  “这……这是怎么说的。”汉子说着,就见对街的李家婆娘拎着她家李五郎的耳朵,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许老哥,真不好意思,我这儿子没教好。”那婆娘一进门,什么也没注意直接道歉道,“我在家教训过了,再来给你们赔个不是。”
  她一串话突突完,才发现这店里还有不少人,脸上蓦地一红,“崔先生,柴家公子都在啊?真是,我家孩子没教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崔瑛笑笑,“孩子嘛,好好教,懂事就好。”
  崔瑛见两边家长都通情达理,笑着与他们说了几句闲话,婉拒了家长的留饭,告辞离开。
  “两位兄台请留步,”对这两个言谈出众,气质清贵还在自家父亲面前挂过号的人,提起兴趣的耶律隆绪紧走两步赶到门外,“相逢便是有缘,小弟初来宝地,可否同行一段。”
  “那该我们尽地主之谊了,”崔瑛看了看这人的打扮,再看看跟在他们身后的帮闲,大概猜到面前这人是谁了,他丢了一个眼色给柴永岱,“相请不如偶遇,既然碰到了,又快到饭点了,不如去吃一席如何?”
  “那就请兄台指点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舅甥俩笑呵呵地跟着崔瑛他们走了。
  “兄台,今日这事,我听了一言半语,不知始末,还请为我解惑。”
  “没什么,不过是两个孩子的口角罢了。”
  “然而圣人教导我们以和为贵,你为何纵容孩子们睚眦必报的性子呢?”
  “无意的冒犯当然可以以和为贵,但若是存心挑衅,难道退让还能保全自己不成?”崔瑛意有所指地说。
  “至少退让了不会受伤啊!”耶律隆绪脱口而出,“被说两句便冲上去打,脸面上固然好看了,但他的胳膊折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宝儿身形是弱了点,可要是因为这个便一直退让的话,你觉得他在多久之后就会被李五欺负到胳膊折掉?”崔瑛笑道,“男孩子就要有股子阳刚之气,受了欺负该打就得打,若是怕输便不打,那还没打就输了。”
  崔瑛一开始遇到打架的事时也想按现代习惯一样各打五十大板的,可是他仔细一想,现代是依法治国,不支持血亲复仇的,而在古代,为血亲复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曾经那套息事宁人的做法根本不适用。
  “可他必输啊,这架打得不合算吧。”耶律隆绪感觉到崔瑛语气的异样,试探道。
  “没打过谁也说不准什么结果,肯定赢的仗应该打,未必能赢的仗也得打,就算必输的仗,难道还能不打了不成。”崔瑛笑道。
  “你们这底气到足,”萧思温语带讽刺,“不怕被打死么。”
  “不会。”崔瑛还没说话,一旁的柴永岱便接过了话茬,“只要神不散,这人就死不掉,若是脊梁骨被打断了,这辈子就别想挺直了腰杆子做人,那就只能趴在地上,这还有是人吗?”他顿了顿道,“过些天就是陛下的万寿,兄台不妨留下一观,北国有射雕的勇士,咱们大周却也不少智勇双全的将军呢,多见识见识人物也是好的。”
  心知肚明的两伙人很快便各自回家,此时的耶律隆绪再看这汴梁繁华的景象便没有什么好心情了,他对萧思温道:“这繁华的汴京,这血性的孩子可能就是周国的底气所在了吧。”
  第111章 三元及第
  “辽国梁王殿下,陛下有请。”第二天一早,耶律隆绪和萧思温便穿戴起了辽国的礼服,去皇城里等着与大周的皇帝会面。
  辽国毕竟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大周还不会将他们作为纯粹的藩属小国来对待。甫一进宫门,他们俩和几个侍卫便被请到了一个小偏厅,小厅里的窗户还没换上玻璃,蒙了一层浅浅的草色窗纱,桌上的点心却比外面见到的要精致很多。不过毕竟自己是代表国家形象,耶律隆绪还是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到别的地方。
  “这皇宫小了点,不如上京。”耶律隆绪强行挑剔道,尽力撑起自己强国太子的脸面。
  “可这个小皇宫却能凝聚大人心,”萧思温道,“这周国的宫殿与不少人家比邻而居,最近一户人家住处竟与宫墙只隔数丈,不是太平盛世,安敢如此?”
  “梁王殿下,陛下有请!”日光洒满房间的时候,一个小黄门进来施礼道。
  耶律隆绪与萧思温到正厅,便见到柴宗训带着柴永岱龙行虎步地步了进来,见到他们还笑得很和气。
  “让贵客久候了。”柴宗训语气轻快地说,“最近为国选贤,事务繁杂,怠慢梁王了。”
  “陛下客气了。”耶律隆绪客套一句,然后就是一系列的礼仪往来,都是两国礼部官员扯了好几天皮才定下来的。
  “说来,贵国是否有一位大臣姓崔?”一切仪式走完,只剩下皇帝父子之后,耶律隆绪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国地广人稠,崔氏又是有名的郡望,崔姓的官员实在不少,梁王说的是哪位的官员?”
  “号称是善财童子转世的那位,”耶律隆绪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道,“小王的乳名叫文殊奴,自小颇有佛缘,听到善财之名,觉得挺亲切的。”
  “你说崔德华啊,”柴宗训笑道,“今天是不巧了,往日他都同我儿在一处的,不过今日他在家里陪他的宝贝徒弟了。”
  “这位……不是个童子吗?怎么竟有弟子了?”耶律隆绪惊讶道。
  “那就是他们的缘份了,十三岁的先生教了一个十岁的弟子,还将这段师徒缘份延续下来了。”柴宗训笑眯眯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闲聊了两句家常,柴宗训交待柴永岱招待耶律隆绪,然后便又匆匆赶去了崇文殿,在他看来为国选材可比陪一个和儿子一般大的异国客人闲扯重要多了。至于两国的国事,交给儿子就好——儿子大了就能派上用场了。
  “请陛下御览。”华灯初上,一位翰林学士哑着声音将进士科考生的试卷送到柴宗训的御座前,所有的试卷按照他们拟定的名次排放,只等皇帝定下来后便填写榜单,明天一早就能安排新科进士跨马游街了。
  柴宗训摸起第一张试卷,前头明晃晃的“张雷”让他嘴角一勾,他本来就在殿试时看了他一半的策论,文笔虽然称不上华丽,洗练地不像个年青人,字字句句都切中肯綮,以人喻国,以教育兴利除弊的要点写得极为精当。
  与那些还在读书,至多游学过一些时日的举子们相比,张雷这个在乡间埋头教书,还愿意动脑子总结经验教训的年青人务实的经验要丰富太多,这也是他能够在会试与殿试中可以脱颖而出的原因。
  “将这策论抄一份送到太上皇那里去,”柴宗训笑着对身边的学士说道,“这是父皇心心念念的未来太学祭酒,好歹将人从邶国公手里争了过来,如今是公议的状元,我爹还不定乐成什么样呢。”
  几位学士也是知道这一段故事的,殿试开始前,老赖在控鹤军里不回宫的太上皇有一次破天荒的早早进了宫,揪着皇帝要皇帝改试题,只许进士题里出现反应当地官声的民谣民歌,不许写无关的事。
  然后邶国公那首“官怨”诗便悄悄地在文人中流传了开来,有钦佩地方官治理有方的,也有传些歪风斜语的,不过是些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如今柴宗训这话一说,知道的人除了更深刻地明白邶国公与当今陛下情如兄弟,无可挑拨外,也只能暗暗牢记这位新科状元的圣眷之隆了。
  柴宗训看完了前几名的进士试卷,又从后面抽了几张看看,没动前面的大名次,只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略作调动,然后便由着学士们去填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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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你不与阿雷去看榜吗?”刚忙完春播的王虎刚从田里回来,见到崔瑛与张雷两人对坐在院了里,烧了一壶水,正在泡茶聊天,有些好奇地问。
  “只要不犯讳,殿试基本不黜落举子,名次什么的,我又不想当官,无所谓啦。”张雷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顶多名次高些,说出去好听点,学生家长更服气些,也没什么大差别。”
  “今日你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反正会有报子报喜,”崔瑛颇有些促狭地一笑,“这两年榜下捉婿的风气挺盛的,去年神童试的一个也没拉下。我听张彬兄弟说,今年不少勋贵人家都早早拣了精壮的家丁,带了钱财布帛并绳索,只等捉个好女婿了。”
  “先生!”张雷的脸突地一红,“学生尚未弱冠呢!”
  “也是,法令规定了成亲的年纪,你被抓时只大声疾呼自己尚是童子,恐怕能逃过一劫?”
  “先生难道不是童子?”被调侃地炸了毛的张雷瞪起他圆圆的眼睛,反唇相讥道。
  崔瑛见他那幅模样,忽地想到了五六年前,还十岁的张雷被他爹从牛车上拎下来时那小猫儿的可爱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已经基本脱去婴儿肥的少年郎君,竟有些时光匆促的感慨了。
  张雷见崔瑛不出声,以为自己说得过分了,有些局促地道了声歉,不安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好啦,中了进士就算没到弱冠也是大人了,快去换身衣裳,一会儿报子该来了。”崔瑛不再意地笑笑,撵他进屋。
  “先生,阿雷是会元,这殿试名次不会太低吧,报子从后向前报,怎么着也该有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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