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就跟喝奶一样的,就这么喝进去了,中间不带一声哼唧的,马永红高兴,她心里面松气,一边再倒了水进去,还有一点沉淀,再晃晃给慢慢喝,“这孩子懂事,你瞧瞧,都喝了。”
  张慢慢喝了一会,就觉得肚子里面舒服了,眼皮子很沉重,视线都模糊,睡着了。
  等着醒过来的时候都是晚上了,她觉得饿,怔怔的看着床户外面,湛蓝色的夜幕,怎么能那么蓝呢。
  深蓝色浅蓝色层层堆叠,靠近窗户西北角上,镶嵌着一颗星星,她觉得美。
  美的不真实,但是肚子里面的饥饿感挺真实的。
  马永红摸了慢慢的额头,又伸进手去,摸慢慢的肚子跟后背,温热没有汗,才松口气。
  她自从有了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人生就似乎翻篇了,世界上的男女,总是那么猝不及防就变了角色,在还没有准备好当妈妈的时候,在还没有准备好当父亲的时候,突然就有了一个孩子。
  懵懵懂懂的带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仔细想想,都挺艰难的。
  慢慢长得胖,走路也不算勤快,人家孩子都能走路的时候,她还是坐在那里,对着大家笑。
  慢慢坐在树林的大蒲团上,那是巧手的老太太们,用玉米外面的干叶子编出来的,家家户户都有,结结实实的用多少年不会坏的。大大小小都有,小的跟个蒲扇一样的,大的有跟个床垫一样的。
  天河村村口前有一天小河环绕,因此叫天河村,小河两边都是小树林,夏天靠着水凉爽的很,带孩子的老太太们,喜欢在这里纳凉。
  老奶带着她的,马永红跟张向东都在地里面干活,家里没有人看孩子,张老二家里的不给看孙女,说是要带着顾青青,看不过来。
  马永红人也心气高,你越是看不上我生了女儿,我就越是对着孩子好,不差你一个当奶奶的,我们自己拉扯孩子,有手有脚的,什么也不差。
  青青比慢慢大两岁,张老二家里的其实看慢慢没什么问题的,一个是青青大了,再一个是慢慢你把她放在那里,没事儿她不会哭的,结果张老二家里的说头疼,不能听到孩子哭。
  所以就是老奶带着,只要是老奶轮到张老二家里住的时候,那一个月就一直给看着慢慢,到了其余的三个儿子家里,就不能给看了。
  轮流住的老太太们是靠儿子儿媳妇吃饭的,在哪一家里面,就顺手帮着干什么活儿,农家户里面,永远不缺营生。
  老奶在树林里乘凉,一边拿着扇子给打着蚊虫,看到张老二家里的推着车子到河里面来洗衣服,车子是推着顾青青。
  “姥姥,我要吃雪糕。”
  “肚子疼,不能吃。”
  张老二家里的把衣服泡在水里面,用脚踩着省的给冲走了,搓衣板样子的石头台倾斜在水里面。
  顾青青穿着凉鞋到水里面,太阳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那么清澈,能看到黄褐色的小石头,偶尔水草挡住水路激起来白色的气泡。
  张慢慢喜欢这一条河,她很喜欢坐在这里,除了蚊子多一点,想到这里,她看着自己腿上坑坑洼洼的红肿,不由得郁猝,全是蚊子干的好事。
  她可以一直坐在这个蒲团上,然后随着太阳的偏移从西侧挪腾到东侧,看着小河里面洗衣服的人来了又走,看干完活的男人在河里面洗手洗脸。
  也看到顾青青拿着雪糕,一边吃着一边跑到这边来玩,张慢慢没吃过,但是想着应该很好吃,橘黄色的,能感受到冷气跟甜味儿,一毛钱一根。
  老奶就不喜欢青青跟慢慢玩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家家都没有吃的,孩子都缺着嘴的时候,可是青青小时候什么都有,慢慢就只能看着。
  青青小时候一直喝糖水的,吃糖块一直供着,因为张老二会纺绳子,然后赶集卖了,因此张老二家里日子好过,回回赶集回来了,都带着零嘴零食给顾青青吃。
  小孩子吃东西不会藏着掖着的,老奶自然是没钱买东西,又怕慢慢馋得慌,因此只要是看到有好东西,她就抱着慢慢走。
  慢慢就趴在老奶肩膀头上,顾青青还举着给她看,“你要不要吃?”
  慢慢就跟个小傻子一样的,张开嘴巴想着吃,结果到了嘴边,舌头都伸出来了,顾青青一把拿走了,然后自己放到嘴里面,笑着看着她。
  慢慢眨眨眼睛,一下子就愣住了,顾青青等着她要呢,结果没想打她什么动静都没有,就趴在老奶肩膀上了,也不看着她,顾青青觉得没意思,一溜烟似得就走了,到河里面跟老奶洗衣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沉默的事物话总是特别多,在春阳冬雪中读懂树木多变的情绪,在流水鸟鸣中读懂了树木的坚定和温柔。
  第7章 做生意
  旁边人说什么老奶不管,就是看孩子的,等着地里面的人回来了,马永红就来抱孩子,看着人家的孩子牵着走,她就问慢慢,“怎么还不走路呢?”
  慢慢一下子就愣住了,她少有想过这个问题,每天的日子就是坐着躺着,然后看到树觉得树挺美的,看到小河小河挺美的,还真的没想到走路能给人愁成这样子。
  马永红说完了,结果就看到慢慢撑着地,站起来了,然后就一直看着她,左腿先迈出来一步,就跟慢动作一样的,整个就是一个太空漫步。
  然后左脚落下来以后,右脚往前面一步抬起来,证明自己是会走路的。
  小丫头,胖的很,走路的时候浑身上下肉别看着动弹,但是人家是真的稳稳当当的。
  那眼神,马永红就懂了,一下子就笑开了,那声音特别畅快了,村子里面的人说话做事儿,从来不扰人的,你就是从睡梦里面听到了,也只觉得亲切。
  慢慢不知道她笑什么,想着兴许走路是一件高兴的事儿,自己摸着头,也笑了,然后又跺了一下脚往前一步。
  她故意慢动作,想着你们高兴就高兴一会儿呗。
  马永红跟看景儿一样的,最后把她放到小推车上,河在村庄下面,进出村庄总是要经过那一个不长不短的斜坡。
  慢慢是走不上去的,马永红推着她,边上放着锄头还有空的麻袋,慢慢喜欢这个,两只手扶着车架子,一路上都是人回家。
  干一天的活儿了,这时候回家的点儿,大家伙儿手上是土,脸上是汗,可是见了人没有不打招呼不笑的,说地里的事儿,当街坐一会说几句话的也有,歇一气儿的也有。
  马永红想着回家给孩子做饭,进了胡同人就少了,马永红就喊她,“慢慢,你以后得走路了,知道吗?”
  怕孩子不知道,她老觉得自己家里孩子也不是反应慢,而是跟一般人思路想法不一样似得。
  你说走路她难道不会吗?
  应该是会的,可是她不走。
  一般老人说,到了该走路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走路了,这是生理反应,就跟奶娃娃吃奶一样的自然。
  可是慢慢就不是这样的,马永红因此跟她好好说,“你就跟刚才一样,要走路了,以后不要人抱着。”
  又问一句,“知道了吗?”
  慢慢就点点头,等着到家门口了,马永红去开大门,等着开了门,一扭头就碰到慢慢了,车子离着三五米远,自己走过来的。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脚,马永红就夸她,“对,就是这样,真乖。”
  这四五月份的时候,家里没菜吃,就是有菜吃的时候,家里的菜也吃不了几天。
  因此一直吃的就是咸菜,给馏了馒头,给慢慢撕下来一小块,然后碗里面泡着咸菜疙瘩,有时候是丝儿的,有时候是切成条的,切成片儿的,总而言之就总是咸菜。
  有时候切点葱进去,有嫩姜伢子的话就放进去,八月有香菜的时候,吃点香菜放进去也香的很。
  慢慢就跟着一起吃,馒头软腾腾的,带着小麦的清香,马永红就跟一根咸菜丝,不给吃多了,慢慢就很有意思了。
  这孩子把咸菜丝,夹在那一小块馒头里面,馒头大,咸菜丝短,她就捏一下,这样子咸菜丝上面的汤汁就全在馒头上面了。
  坐在马扎上,她就拿着慢慢的吃,馒头越吃越香,吃到中间的时候,就是咸菜丝了,不仅仅是咸菜汁水了,咬一口脆生生的,带着一股子酱香味儿,慢慢就高兴了,满足的很。
  吃完了,马永红就问,“还要不要?”
  慢慢也不太说话,她很少开口的,自己歪着头,伸着手,然后手就被人看到了,胖的跟白馒头一样的。
  张向东就笑,孩子的手拿着馒头,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这孩子虽然身子骨大,但是手上都是肉,一摊开来,肉窝窝不多不少有五个,好像是一个手指印摁下去一个发面馒头,慢慢的有个坑。
  “我去跟人家打听了,去卖化肥好。”
  张向东正当年的男人,他结婚了有孩子了,家里老婆孩子跟着吃苦啊,顿顿咸菜的吃,粮食有时候不够还要大姨姐帮衬着,他也想着干点事儿。
  做点儿利小本薄的小买卖,怎么着手里面也得有个钱啊,现在家里面,说真的就是没有钱,想要买个菜吃,都没有这个钱。
  街上经常有人一早一晚的卖粽子卖火烧的,还有晚半晌卖菜卖豆腐的,他们就只能听着。
  张向东问他妈借钱,张老二家里是有钱,可是不给。
  张老二家里的,真的是脑子很什么的一个人,有点里外不分的意思,她娘家的侄子来,只要是来了,就是借钱的,都不用借的,她自己就给。
  觉得娘家侄子不容易,养孩子养不起,张老二赶四集的人,手里面盘绳子有钱,因此每次来都是二三十得给,多的时候七八十。
  可是张向东借钱,想着做点小生意,他就说了个开头,进去了屋子,“我想着做点小买卖,去跟人家卖化肥。”
  张老二家里的知道是来借钱的,就笑眯眯的坐在那里,“做什么买卖啊,不中用,还是在家里好。”
  当儿子的难道就没有自尊心了,当儿子的难道不知道当妈的对自己其实不咋地吗?
  知道,心里面也有数,可是人不能这样看。
  外人看,觉得张老二家里的偏心眼,里外不分。
  可是张向东自己来说的话,养他吃饱穿暖了,给他盖了新房子娶了媳妇,不是说不疼,只是没那么疼而已,所以张向东就不让自己去往那方面想,他该孝顺的时候还是孝顺。
  所以说张向东这个人,就是心眼好,他没什么坏心眼,你对我一分好,我记住了,对着你就是掏心掏肺的,你有用得上我的时候,从来不推脱的,一辈子不干坏事儿。
  他就打住不说话了,不提借钱的事儿了,他就想着爸妈攒钱不容易,下面还有个弟弟。
  马永红是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张向东不管别的,但是对着她好,她自己也想着活的出人头地,让人家高看一眼。
  她算是明白了一点,不管别人说你什么,说你生女儿赔钱货也好,说你跟婆婆关系不好没人带孩子也好,只要你有钱了,别人就不说了,自己日子过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真的吃过大苦的人,现在说出来大概也没有人相信,我从小其实很敏感的。
  第8章 八百块
  “要多少钱?”
  马永红不懂这些,想着让张向东跟着人家一起干,乡里乡亲的带着干,方便一点。
  张向东早就合计好了,“怎么也得一千块钱。”
  马永红就顿了顿,心里就有主意了,仔细又问了一会儿,觉得蛮靠谱的,就是去进货,然后卖到村子里面来,光是本家亲戚就买不少了。
  第二天她就去了娘家,走着去的,家里没有自行车,就背着慢慢,慢慢说实话,蛮沉的。
  背着很沉了,带着孩子从山上走,又不能让她自己走,慢慢睡醒了,看着还没到。
  她不哭不闹的,就趴在肩膀头上,马永红你问她累不累?
  累。
  可是有劲儿,心里面有奔头,她是回娘家拿钱的。她结婚前在挂毯厂里面工作,给人家砍挂毯,多少年了攒下来八百。
  娘家妈结婚的时候说了,为了女儿着想,“这钱留在这里,等着你们过日子安稳下来了,你再来拿。”
  是真的为了女儿考虑的,觉得你不要嫁进去就给人家知道你多少钱,万一有事儿了,这钱你拿出来还是不拿出来,放在娘家这里,多少是个退路,不至于有难处的时候,问着比人伸手。
  没想到闺女能来,姥姥很高兴了,先抱着慢慢,马永红到底是嫁人了,孬好不能空着手,买了一块豆腐来的。
  邻居张世忠家里是做豆腐的,半夜里做豆腐,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走街串巷,买豆腐的不吆喝,都是手上拿着木棍儿,还有个木鱼一样的东西敲打,声音不沉不闷,听到的人就知道买豆腐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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