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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吃过饭后,知府王长守派人请李骜过去。
  书房内王长守身着淡青长袍躺在摇椅上,见李骜进来要行礼,忙抬手道:“别别!李老弟快别见外了。”
  王长守从摇椅上起来,走到李骜身边,拍了拍李骜的肩膀,脸上带着笑道:“你这次立了大功,升官的令已经下去了。现在王公公带着废太子的尸首回京了,等他回来之后,我看老弟的官职还是要升的。”他一双小眼睛微眯笑着,好似真是一个贴心的老大哥,“你这事办的着实漂亮,我看你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都是王大人栽培。”李骜的话说的漂亮,王长守知道自己可没怎么栽培过李骜,笑道:“还叫我王大人,叫我王大哥就好。”
  他的年龄能做李骜的爷爷了,看着胡子泛白、皱纹密布的王长守,李骜笑着说:“王大哥。”
  “哎。”王长守拉着李骜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陪坐在一旁,他早就把李骜打听透了,看着李骜胡子拉碴的样子,笑着说:“李老弟尚未娶妻,可有娶妻的意愿?”
  李骜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张柳眉杏眸的脸,他顿了一下,“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正值青春的男人怎么会不想娶妻纳妾,更何况他打听过李骜平日里连青楼戏院都不逛,日后他随王焕去京都任职,岂不是有的是大家闺秀可供挑选。本来想趁着他在自家住,先把自己的亲眷推荐过去,现在看来这小子不简单,心里恐怕早有成算。
  “大好男儿确实应以事业为重。”下人上来送茶,王长守亲自起身接过送到李骜身边,李骜有些受宠若惊僵在了原地,王长守指着李骜未剃的胡子道:“你看看这没有女人就是不行呀。娶妻之前,可以先找个通房丫鬟照顾你,你看我派去的红翘如何呀?”
  不如何,李骜道:“确实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也罢,也罢。”王长守捋了捋胡须,笑着安慰自己道:“缘分未到,日后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李骜回了客房,冯守时也醒了,红翘很有眼力见主动提出帮李骜刮胡子,被李骜拒绝,他和冯守时两个人互相刮了胡子。
  两个人边刮胡子边说话,冯守时听见李骜拒绝了红翘这么漂亮的姑娘做通房,惊讶道:“大哥,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在为她守贞?”
  “没有。”李骜有种被说中的心虚感,马上否认道,他敲了一下冯守时的头,“多嘴。一会儿收拾收拾去给知府请个安,咱们就去新住所了。”
  “太好了,有新房子了,肯定比之前小院儿大吧,应该不用我们自己劈柴了。”冯守时兴奋道。
  李骜摸了摸冯守时的头,“肯定的。”
  陈铎和美玉又溜出了宋府,陈铎带着美玉去了醉仙阁,点了蜜炙黄雀,还有各色招牌菜。
  美玉吃到喜欢的食物,眼睛变得明亮,享受着眯起眼睛。陈铎发现美玉喜悦的样子容易让自己心情也变好,看来日后要多带她吃好的食物了。
  吃最后一只黄雀的时候,美玉突然想起了母亲,看向陈铎,“其实娘也很喜欢吃甜的,我想让娘也吃到。”
  陈铎招来小二,嘱咐小二送一份去宋家,食盒外边最好包起来,这样到了还热乎着。等二人回了府,美玉去了刘皓娘的房间,想问问她喜不喜欢那道菜。
  “喜欢吃。”刘皓娘摸了摸美玉的小脸,“出去吃还想着娘。”
  “当然啦。”美玉笑着倚在母亲的肩膀,“我吃到什么好吃的都想让娘尝尝。”
  刘皓娘身边的嬷嬷道:“夫人喜欢的紧,吃了叁只呢,我也吃了两只。就是有点凉了,热了之后味道好似不如一开始的了。”
  刘皓娘点了点嬷嬷,“你这个老婆子呀,吃得开心,还多嘴。”
  “嬷嬷说的是实话嘛。”美玉思索片刻道:“蜜炙黄雀确实还是刚出锅吃比较可口,娘,不如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出去,我请你吃饭好了。”
  刘皓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不必了,娘岁数大了,娘就不出去了。”
  虽是一时心血来潮,但美玉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和母亲一起出府是什么时候了,前世自己未出阁前母亲就不爱出门,后来自己被休回家她反而鼓励自己,多带自己出去做客,好似是想给自己另找婆家,最后因为自己懦弱不了了之了。
  “娘,咱们就去吧。”美玉拉着刘皓娘的肩膀摇晃,老在屋子里待着多无趣儿,若是能带娘出去,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刘皓娘在女儿的撒娇下,态度有所软化,有些为难道:“娘做不了主,得你大哥同意才行。”其实她也是想去的。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间蔓延,美玉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家的不对劲儿,既然兄友妹恭是假象,那母慈子孝也同样可能是假的。
  母亲略卑微的态度让美玉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大哥才是当家做主的,连孝道也不能大过他去。难道规矩对大哥不管事?单看他愿意遵守哪条规矩,哪条就好使?他不愿意遵守的就不好使了?天底下竟是这样的理。
  “我只当母亲是愿意的,明儿我和大哥说去。”美玉说着站起身,衣袖却被刘皓娘拉住,端庄的发髻因垂首露出许多白发刺着美玉的眼,她低垂着的头如同宣告已对大儿子俯首称臣,“美玉,别和你大哥说娘愿意。”
  母亲恳求的样子如同一把尖刀插入美玉的心脏,她一瞬间疼得红了眼眶,怕母亲看见,她赶紧背过身,“知道啦,你早点休息。”
  出了母亲的房门,美玉才能够光明正大地眼含惊痛回望母亲的房门,如同一窥母亲关闭多年的心门。
  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不管是出阁前还是被休后,她一直只是关注着自己而已。
  她忘记了去看见母亲。
  以至于现在她拼尽全力回想记忆中不同阶段的母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会护着自己的身影。她是何时被大哥限制了自由?她根本想不起来了。
  她怎么这么对母亲?她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院子跑去,带起了一阵风。
  她进门的时候,陈铎在看她以前看的话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见美玉红着眼眶回来了,陈铎赶紧放下书走到美玉面前,捏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又和大哥吵架了?”
  见到了陈铎,美玉的泪珠开始从眼眶里一滴一滴地掉落。
  “我见到你才哭。”美玉轻声道。
  “为什么?”陈铎凝视着美玉,想要从她落寞的脸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你说过你为我难过,我现在正希冀着你能继续为我难过、为我心软。”美玉凝视着陈铎,她现在希望自己是褒姒,陈铎是能为了博自己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哪怕天理不容,也能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
  “美玉,出什么事了?”陈铎蹙眉询问。
  “我想带娘走,我想娘和我生活在一起。”美玉紧紧盯着陈铎的脸,他的神情没有厌恶反感,细细思索过可行性之后,他露出了一点无能为力。
  美玉不想看见他这样,失落地走到凳子上坐下,失魂落魄地垂下了头。连规则上的强者都无能为力,只会让弱者更加体会到无助的滋味。
  但她感谢陈铎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让她更加难过。
  陈铎走过来半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美玉,一双眸子如同被春水洗涤过一样,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那么的干净坦荡。
  “虽然接母亲同住于法理不合,但是我们每年接母亲去明澄园消暑,却符合孝道的规范。”
  美玉的眸子里升起了希望,“真的吗?”
  “真的。”陈铎朝着美玉微笑,美玉伸出手搂住了陈铎的脖子,他站起身,美玉扑在了他的怀中。她的脸颊靠近他的心脏,在他的怦然处哭泣。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很残忍的话,女人不是水,是父精母血滋润出来的活生生的血肉,却要用这样轻飘飘的形容让她们与娘家割裂。
  他抚摸着美玉的发,又是心酸又是心疼,闭上眼睛只能把她搂得更紧一些。
  次日清晨,大家吃过早饭在偏厅说话,美玉提出来要请母亲和兄嫂出去吃饭,别人还来不及说话,宋君纬马上脸色不好道:“府上什么都有,出去吃什么?”
  那你怎么单独带陈铎去醉仙楼吃饭?美玉想起母亲昨天晚上的眼神,眼中就忍不住带了埋怨。
  “大哥,二哥。”陈铎站起来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地朝着两人拱了拱手,“听说清河最近来了班唱南音的戏班子,在这待的时间不长,妹夫又是最爱听戏的,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想请大哥、二哥及嫂子们以及岳母大人一起去听戏。”
  宋君纬面色缓和了一下,“知道你和美玉是好意,但是要吃醉仙楼的,可以把厨子请到家里来做;咱家后院也有戏台子,要听曲儿把戏班子请过来就是了。”
  陈铎面不改色道:“实不相瞒,妹夫也这么想过,但是南音难请,已经在清河的戏楼签好了约,妹夫也不好为了自己一己私欲强行毁约,还请大哥见谅。”
  陈铎说的有理有据而且人家一再相请,宋君纬想着自己找太多借口显得面上不好看,只得同意了。
  美玉难掩笑意地看向刘皓娘,刘皓娘听见自己能出去吃饭看戏,简直愣在当场,美玉看在眼里又是心里一痛,陈铎拍了拍她的手背。
  看着母亲出府时迈出的脚步的踌躇,看着母亲新奇地揭开车帘看着大街上小贩,看着母亲发现醉仙楼已经改装了时的惊奇模样,美玉心如刀绞。
  大哥的面色有些冷,难得一家人一起出来,二哥也很高兴,只是碰见大哥的眼神儿,不敢笑得太明显了。
  大嫂和二嫂平日里也出来应酬,但是这么一家去酒楼用餐从来没有过,因此也很高兴。
  陈铎一边握着美玉的手,一边笑着炒热氛围,幸好大嫂二嫂的话很多,一时间也没人察觉出异样。
  一顿饭就这样结束了,吃过午饭,又一起去了陈铎包了包厢的戏院。
  美玉拉着母亲的手,不管大哥寒得可以结冰的脸,率先坐在了最前面,大嫂和二嫂紧跟其后。
  陈铎和两个哥哥坐在了最后。
  美玉很少听戏,不是听得太懂这些唱腔,只见随着剧情发展,母亲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激动,两个嫂子也是看得眼含泪水。
  一段高潮剧情落下,台下的观众纷纷鼓掌,母亲和两个嫂子也鼓起了掌,宋君纬在后面死死盯着母亲鼓掌的背影,面容铁青。
  陈铎觑在眼中,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以及美玉的情绪变化,他大致知道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见他只关注母亲一人,心中哀叹了一声,这位大舅哥对美玉的管教欲望很强烈,但当岳母在旁边时,美玉又成了次要的了。他招来戏楼的小二,摘掉了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放在托盘上。
  “赏给刚才唱旦的人,他把我的夫人及母亲和两个嫂子都唱得感动了,唱功不俗,这是赏他的。”陈铎说完,笑着看向宋君纬,“没想到天外有天,唱功确是不俗啊。”
  不知道是陈铎的身份提醒了他,还是陈铎的作为提醒了他,宋君纬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低头拿起茶盏,不再盯着母亲的背影看了。
  宋君盛本也是个爱玩爱听戏的,但身边的大哥散发的气氛太过寒冷,让他无暇认真欣赏这出戏了。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宋君纬见除了自己,每个人都看得很认真,不好意思提出应该走了,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场。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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