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不要怕,还有姐姐呢”
纪月是五岁那年的冬天被领养的。
领养前,纪月是跟着自己的爸爸姓时,叫时月。
那年秋天,爸爸终于答应了妈妈念叨许久的新疆自驾游。她家的家境算普通的,所以爸爸通常只会带她们去周边城市玩一两天,而且因为爸爸的脚不太方便,妈妈也不会让他开太久的车。
还在上幼儿园的小时月因为这次远游很高兴,还和班里的好朋友约定给对方带新疆的特产回来。
不过与她的兴奋比起来,期待了很久的妈妈看起来却并不高兴。时月从小便对家里人的情绪敏感,问妈妈原因,但妈妈只是看着她好久,最后又说只是担心路上太远她会觉得累。
小时月觉得自己才不会,她虽然年纪小,但体力很好的,还可以帮妈妈提菜,从菜市场到家里都不用歇。
所以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小时月一路都很乖,都没有让妈妈和爸爸抱过。
不过坚持了好几天,回程的路上她便没了力气,一上路就睡得很沉。
也因为如此,她在事故发生最后只听到了爸爸妈妈的惊吓恐慌的叫声,紧接着她又昏迷了,都没有好好把妈妈爸爸的模样认真看看。
医院里护士不忍心地告诉她,他们一家人被获救时,妈妈护得她很紧,所以她只是轻微脑震荡和擦伤,但护着她的妈妈和爸爸却因救治太晚失血过多去世。
小时月在医院待了几天。她的爸爸本来就是孤儿,妈妈也在这年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其他远亲对收养她的事避而远之,所以她直接被送到了福利院。
那里都是没有父母的小孩,小时月听妈妈说过,爸爸从小也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这里并不好,饭菜没有妈妈做的好吃,晚上也没有爸爸给她讲故事,没有爸爸给她做的手工玩具,没有爸爸在她被人推倒后抱抱安慰她…这里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
起初她时时刻刻都在哭,后来被骂了只敢在晚上偷偷哭,再后来又被同屋的人欺负,她在晚上她也不敢哭出声。
她的脸上有两道很明显的泪痕,但福利院珍贵的宝宝霜是轮不上她擦的。
小孩的脸本就嫩,冬天不注意就会干裂起皮,更何况她还总是哭,所以她只能觉得干痒了就用水擦脸。
那天她正在接冷水擦脸,小小的手掌也被冻得发红,她听到院长阿姨对一对看穿着就知道很有钱的夫妻说,“这个小女孩叫时月,一个月前才因为意外失去了父母,长相和性格都很乖,就是爱哭。”
男人笑了笑,“毕竟才失去父母,爱哭是正常的。”说着,那男人又走向小时月。
小时月仰着头,害怕地退了一步。
纪延祥没有再太靠近,而是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温柔,“小时月,要不要到叔叔阿姨家去?我们家还有个姐姐哦。”
后来时月便改名姓纪,那天叫叔叔和阿姨的人也改叫了父亲和母亲。
纪家老爷子在纪月刚到纪家的那天便公开了领养纪月的事,自此纪月便是纪家的二小姐。
一个月里,五岁的小时月失去父母,被送往福利院,又被一对夫妻领养,改名叫纪月。
纪月有爸爸妈妈的时候就很乖巧,在孤儿院被欺负的这一个月又让她的乖巧多了一份言听计从。
她知道自己没有了爸爸妈妈,所以没有人保护她了,她只有听话才不会被其他小孩欺负得很惨。
所以她到纪家后也很听话,只会在晚上偷偷捂在被子里很小声的哭。
纪家很好,对她很好,这里不会冷,洗手都是热水,还有很香很香的宝宝霜,可是没有她自己的爸爸妈妈。
虽然纪延祥让纪月叫他父亲,但纪月知道,他是家里那个叫纪枝意的姐姐的父亲,并不是她的。
她还是和在福利院时一样小心翼翼,纪延祥和周行雪并没要她改变,毕竟纪月听话对他们来说也省心。
纪月刚到纪家的时候,保姆每晚都会给她的房门留个缝,方便听到她房间里的动静,怕她晚上醒了会哭闹。
纪枝意的房间就在她隔壁,这天纪枝意有些失眠,便打算下楼热一杯牛奶,路过纪月房间的时候,便听到了她在哭。
看样子是睡着了做噩梦了,不然纪月不会哭出声。纪枝意进去叫了几声,还是没能叫醒纪月,小女孩可怜兮兮地,但睡姿又很乖,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眼泪把枕下的布料都晕染成深色。
见叫不醒,纪枝意叹了声气,又半躺到床上,把纪月抱在怀里安慰。
“乖月月,姐姐在呢,不要怕,还有姐姐呢…”
不过纪枝意哄了没一会儿,保姆杨姨便来了,想要把纪月接过去她来哄。
“大小姐,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来哄月月就好了,您可不能熬夜,先生和太太特意交代的。”
但纪枝意只是摇了摇头,轻声拒绝,“没事,月月肯定是做噩梦了,我哄哄就好了。”
纪枝意一直哄到纪月止住了哭声,她整个头都埋在她身前,露出的脸颊红扑扑的,泪痕明显,手也紧抓着她的睡衣,张了张嘴似乎在呓语什么。纪枝意无奈笑了下,干脆就睡在纪月这里了。
保姆劝不住,只能把屋里的暖气调高了些,不过纪枝意还是因此着凉了。
纪月第二天从保姆阿姨口中得知昨晚的事,又知道那个姐姐还因此有发烧的迹象,心里的害怕远远多过了感激。
她害怕纪家父母会责备她,甚至害怕到不敢下楼吃早饭。最后还是纪枝意忍着头晕来叫她下去吃早饭,怕她想得太多,又撑着不适的身体陪她一起吃了早饭。
纪枝意最后还是感冒了,这场感冒也快一个月才好,但和纪月的感情确实拉近了很多。
纪月知道纪枝意怕感冒传染自己,不想让自己总是去见她,便求保姆阿姨给她戴上口罩,这样就不会传染了。
但纪月口罩戴了半小时便开始觉得难受,又出去缓叁分钟,再进屋找纪枝意。纪枝意看得心软又无奈,劝也劝不动,只好由着她。
纪月到纪家几个月,便知道了姐姐的身体不好,而且是很不好的那种。姐姐身上还有很多病,保姆阿姨说是什么血液系统的、免疫系统的…而且姐姐每年只有叁分之一的时间在学校,其他大多时间都在医院,小半时间在家里。
她刚到纪家那阵子,姐姐原本应该在医院的,为了欢迎她,特意和父母要求回家里休养。
难怪她感冒最长最长一周就好了,但姐姐那次却一个月才好。
纪月还知道姐姐几乎每个暑假都会出国看病,她在到纪家的第二年的暑假,也陪姐姐去国外看病了。
父母还顺便让医生也帮她做了一次全身检查,纪月很健康。
她看着病床上的姐姐,趴在床沿,“要是健康也可以分享就好了,我想分享给姐姐。”
纪枝意闻言摸了摸她的头,又叹了声气。
直到开学,纪月才和姐姐回来,开学她便上二年级了。
纪家安排她读的是纪枝意之前读的国际小学,离纪枝意现在读的学校很近,因为上下课时间相差不多,姐妹俩上下学都还可以一起。
纪月每天最开心的事也是放学了坐上车再去接姐姐放学,不过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更多的时候纪月每天放学是会去医院或者疗养院看姐姐,在那里吃完晚饭,做完作业,再和姐姐玩一会儿,然后才回纪家。
纪家父母并不每天都在家,但每天都会和纪枝意联系,有时候纪枝意也会拉着纪月和他们视频。
纪月那时候就敏感地察觉到母亲对自己并不是很欢迎,在这个家里,也可以说在她五岁失去爸妈后,只有姐姐对她最最最好,所以纪月也很喜欢姐姐,好想每天都能和姐姐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纪月到纪家的第叁年,那个初夏,纪家的氛围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下。
纪枝意突然病重,需要适配的骨髓,幸运的是,纪月刚好合适。
父亲潸然泪下,半跪在纪月面前,“月月,求求你救救姐姐,只有你能救枝意了。”
纪月对捐献骨髓完全没有任何认知,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姐姐。
叁年前她救不了爸妈,但这次她能救得了姐姐,所以纪月并没有犹豫。
连期末考试都没来得及参与,纪月便跟着纪延祥坐上了飞往加拿大的航班。
她很害怕,害怕因为自己到晚了,姐姐就会和当初爸爸妈妈一样因为得到的救治太晚而离开。
因为纪月才八岁,对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不了解,纪延祥为了安慰她不要怕,只是告诉她就算捐献了骨髓,她的身体也会很快重新恢复健康,而且纪枝意也会好起来。
纪月一直点头,她只想要姐姐好起来,她愿意把自己的健康分享给姐姐。
纪延祥带着纪月到加拿大后,直接去了医院,纪月第一次见到那样躺在病床上的姐姐。
她安静无声地躺在那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病床旁边是各类医疗仪器,比以往纪月见过的都还要多好多,她觉得这里的消毒水的味道也比之前闻到过的要浓好多。
她甚至都进不去,只能从窗户看见一点姐姐苍白的脸。
“我…我真的可以救姐姐吗?我不想姐姐离开我。”她的眼泪在见到纪枝意的那一刻已经开始流个不停,她需要有人确定的告诉她姐姐不会离开她。
纪延祥低头看向她,擦掉她脸颊的泪珠,又看向里面的女儿,“月月,只有你才能救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