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本以为自己已做好准备,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周默存留下的阴影早已不在的刘拂目光微颤,险要滑开。
  但当她触及那双凤眸中满满的紧张关切时,自幼年起就无法面对的心魔,在瞬间烟消云散。
  刘平明已是过去,刘拂才是新生。
  她勾起唇角,轻摇了摇头。
  “三哥,这位是谁?”刘拂刻意压低的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她大大方方立在那里,好奇地望着周行,“这位公子与我三哥,似是有些渊源?”
  葱色长衫的少年睁着亮晶晶的眸子,不带丝毫恶意,却足以让本就心存自卑的人感受到最大的恶意。
  祁国公府的后宅之乱,可是几十年后仍能让那班清流拿来嘲讽周默存的。
  即便刘拂不甚通宵内宅阴私,也晓得序齿这般大事,如无特大例外,是绝不会在子孙们大多成年后才重新排的。
  多年后在周默存淫威之下被封存的旧事,她大概在今日就能知晓了。
  “阿拂莫要顽皮。”
  三年来的默契绝不是平白积累的,在秦恒还为了刘拂突变的局势震惊不已时,周行已轻笑一声,松开刘拂的手,替她引荐道:“这是祁国公府的怜儿公子,应是刚从金陵家庙祭祖回来。”
  周行正说着,脸上便露出些困惑来:“只是不知怜儿公子在族谱上,上的是什么名字?”
  对面的青年面色如纸,浑身抖个不停。
  他本就长得不错,虽与周行相似,却无周行身上的凛冽迫人之势,此时摇摇欲坠黯然神伤的模样,让外人看来,十足是被周行这个恶霸逼迫到了极处,惹得人心生怜惜。
  刘拂看得一阵牙酸,暗自观察了一番周行身后的侍卫。
  无法否认的是,怜儿这个名字,不论本身蕴含着周父对这个儿子的多少怜惜,对青年来说,都贴切极了。
  不论那些祁国公府的侍卫站在谁身后,其中有一部分人也确实被他的可怜模样所打动。
  示人以弱与先声夺人这两招,在后宅之外亦有广阔的天地。
  与从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理的周行不同,对方可是深谙处世之道。虽然难掩小气,但以他十几二十岁年纪才有个正经名字的出身,正巧合适。
  怜儿公子苍白着脸,低声道:“蒙父亲恩泽,定了个‘随’字。”
  周行本就不甚好看的脸色,立时冷了下来。
  刘拂初听这名字也是大惊,还来不及阻拦,周行就已开了口。
  “父亲糊涂。”周行冷笑道,“大哥名‘江’,二哥名‘流’,怎可替你取名一个‘随’字!”
  当今以孝治天下,讲究子不言父过,周行于光天化日之下直言祁国公的不是,已落了下乘。
  不过周家此代皆以太白《渡荆门送别》择字取名,这怜儿公子的名字,确实有些不对。
  随行随行,也难怪周行后来会弃名不用,至死都以字代名。
  “三哥……”刘拂心念电转,正欲开口岔开话来,就被周行身后有几名侍卫忿忿不平的声音压住。
  “三公子未免欺人太甚!”
  “错了,该是四公子才是。”
  啧,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当刘拂目光微偏,触及秦恒茫然却不含丝毫厌憎的眼神后,才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多阿拂内心独白,其实我拂也不是一点弱点都没有啦
  有点拖沓,不过为了完整性必须得写,希望大家不要觉得崩人设_(:3」∠)_
  第98章 护佑
  周行手腕一摆, 回身将刘拂拦在身后。
  在发现他的动作时,刘拂借力将他往另一边推了推,正正巧让他将自己和秦恒都挡住。
  被人牢牢护着的秦恒眉梢微挑,眼神清亮亮的, 几乎压不住欣喜。
  将他神情全看在眼中的刘拂不由暗自偷笑。
  这老秦家的人, 果真是天生的重情义, 祖传的没朋友。
  想要讨好他们,就是要不卑不亢,让他们觉得自己将他放在心里。
  越过了瓶颈, 心中久锁的关隘已通, 刘拂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少年时与天子青梅竹马不必多讲君臣尊卑的感觉涌上心头, 让她对着秦恒时,也放下了暗藏的拘束。
  借着周行身形的遮挡, 刘拂拉了拉秦恒的袖子,又指了指周行。
  秦恒虽一头雾水不明其意, 却还是点了点头。
  “秦兄莫慌。”刘拂轻笑一声,不遮不掩, 朗声讲话讲给在场所有人听, “就算祁国公府的侍卫有心叛主, 以三哥的本事, 也定能护住你我。”
  她话说的光明磊落,让那些胆敢对周行不敬的侍卫面上一臊,狠狠瞪向刘拂。
  祁国公府的名声虽差,可全是后宅之事。如今它仍在大延朝堂上稳稳立着, 就绝不能因这么丁点小事背上个御下不严的名声。
  二人一个养在祖籍,一个从未过过明路,是以都不认得京中各世家与大臣们的公子。
  若是市井小民说说还无妨,可那两个少年具是一身锦绣,通身气派,怎么看都不像是寒门小户。
  且站在混世魔王周三公子身边的人,又怎会平常。
  凭着各家公子们互有交集的圈子,今日的事若不好好解决,祁国公府名声败坏,不过是张张嘴的事。
  即便他们此时还是小辈,但早晚也会是顶门立户的当家人。
  与怒视刘拂的侍卫们不同,罪魁祸首周随与怕被迁怒的周舟,全都看向周行。
  说出这话的刘拂既是周行的朋友,由他来解决就再好不过了。
  不料周行视若无睹般玩着腰间玉佩,一言不发。
  那么这担子,自然不该年岁最幼的周舟抗。
  而且那些侍卫,也并非为了周舟出头。
  对视许久,也未得到回应,周随脸上血色尽褪,咬牙替他们辩解道:“小公子,他们绝非此意,不过是一时情急。”
  周舟也搭话道:“刘兄,见谅见谅。”
  与他束手束脚吗面孔涨红的模样不同,另一边周随满身委屈忍辱负重的模样,十足的怜煞旁人。
  若是此时有行人路过,只怕他们都会以为是刘拂等人欺负了他。
  “不是这个意思?”刘拂敛去唇边最后一丝笑意,视线滑过侍卫们按在刀柄上的手。
  周随周舟不识得京中公子,侍卫们日日随行与主子身旁,自然认得出这两人都是生面孔。
  他们刚才敢跳出来指责主子,就不会是什么好性子。
  刘拂要做的,就是彻底的激怒他们。
  她双手抱臂,从周行身后走出,讽笑道:“我竟不知道,祁国公府从何日起,也做起了拦路劫财的勾当!”
  “你竟敢污蔑祁国公!”
  “庶子狗——”
  “闭嘴!”周行一声厉喝,打断了他们的叫骂。
  “还觉得自己不够丢祁国公府的脸?”周行冷笑,踏前一步,居高临下鄙视着那几个冒头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对着我与少将军的贵客猖狂?”
  少将军……的贵客?
  不说本就脸色苍白的周随,就连周舟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侍卫们护着周随出京祭祖,又顺带护着周舟一同归京前,正是武威将军府少将军将他小先生的才名宣传出来的时候。
  若说奴大欺主的名声只是在还未长成的少年公子们中间流传,对祁国公府能造成的影响全在日后。
  但被京中权贵们趋之若鹜的小先生,又怎能相同。
  从未听说过哪家老爷,会怠慢家中教导子弟的先生。
  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刘拂轻咳一声,抬头挺胸,对着周行面露不满道:“便是乡绅地主,家中的杂役仆从也绝不敢对主人叫嚣,周兄你既已得了功名,虽未及冠,也应能独当一面才是……”
  她沉吟片刻,似是在寻找合适的形容:“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贵府中的陈年旧疾,就算此时还不痛不痒,也不该放任不管。”
  周行垂头受教:“阿拂所言甚是。”
  大延朝初定时,祁国公府亦是军功传家,执掌一方兵马。
  是以从老太爷时,就遗下了一帮躺在因护主而亡的长辈,在府中欺上媚下的家丁仆役。
  碍于旧年情面,多年来一直放任他们不管,养得一个个功夫不成,趋炎附势看主子眼色站队的本事倒是不错。
  按着周行方才的意思,这位怜儿公子虽才上族谱,却也是祁国公府里极有名声的人物。
  想来不论是他这个人,还是祁国公对他的疼宠,在府中都不是个秘密。
  祁国公对周随的偏爱,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刘拂等人便能看透,更遑论这些蛀虫。
  护着公子下江南,又轻松又稳妥,还能趁机讨好新公子的差事,想来他们早已盯上。
  所以方才,满打满算二十余人的卫队,会有近乎一半的人向着自己叫嚣。
  毕竟,若非嫡子独居在外不方便,他说不定要比周舟更讨祁国公的嫌。
  想起方才阿拂不由分说偏袒自己的模样,周行嘴角沁出一丝笑意。
  “受教了。”他向着刘拂拱了拱手,又向秦恒点了点头。
  终于明白过来的秦恒满心新奇,学着刘拂的样子,强忍住笑意,自上而下地睥睨众人。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不够威严,好在到底久居高位,硬绷着张冷脸,也足够震慑人心。
  秦恒皱眉道:“梨子,去要盏茶来,咱们回车上。”
  全场上下,最会察言观色的小梨子在看到自家太孙的神情时,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肝终于安生下来。
  自己的主子自己知道,皇太孙温和持重,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善心,见不得旁人吃苦受委屈。
  那位弱柳扶风的周公子戏做得极好,看着便可怜兮兮。
  他担心了半天,只怕太孙忘了三公子是圣上替他择定的臣子,偏帮别人去了。
  “奴才遵命。”小梨子端起架势,依次对着秦恒与周行刘拂周舟行过礼,才向着早已缩到角落的小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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