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周慎之忙道:“父亲,我知道了。”
  “你坐下。”周绪点了点前面的座位。
  周慎之坐下来,有些忐忑,其实他对宋将军哪有什么手下留情的想法,只不过是看在他是父亲以前的好友上,便多问了一句,以后他就不会再犯蠢了,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好友就不再是好友,而是斩杀务尽的敌人。
  “如果三千甲士中就有以前和你共同杀过突厥的好友,你杀不杀?”周绪问道。
  “杀!”周慎之毫不犹豫的回答,杀了的话,他也许会伤感几天,不杀的话,未来死的可能就是他全家。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周绪这才缓下脸色,觉得儿子还是人杀的太少了,周绪想起宋德裕,这人以前的确是他好友,一同喝过酒,一同杀过敌,还曾经以性命相托过,但那又怎么样,如果宋德裕真要头铁不肯听他的命令,不肯卸甲缴械,那周绪对他也不会客气。
  “以后还是多上战场。”周绪看着儿子,道。
  “是,父亲。”周慎之应道。
  中午时分。
  天使仪仗队带着一箱箱的赏赐流水一般进了阆歌。
  生在幽州的子民很难对当今的天下之主产生什么膜拜尊崇的想法,更多的则是痛恨,幽州十六郡当年遭受突厥侵略,没兵没粮,朝廷不见任何援助,他们如今的好生活都是周幽州给的,在幽州,小一辈的甚至只识周幽州,不知道皇帝是什么。
  仪仗队的三千兵们没有了盔甲和兵械,犹如绵羊走进了猛虎之口。
  他们才是真正的手无寸铁!
  带队的将领宋德裕几乎是绝望的望着极为适合骑兵冲刺的大街巷道,只需五百,不,这种地形地利,只需要三百精锐骑兵带队,就可以将他们全部杀死,他咬牙一言不发,来自死亡的威胁笼罩着仪仗队中的每一个。
  齐南华坐在轿子里,额头上冷汗津津,手中的明黄圣旨已经成了他的催命符,他不想接的,可惜皇命难违!
  “尔去宣诏。”
  一张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
  齐南华看向身边的彭晖,绕是已经见了不少次,还是被此刻彭晖的模样骇的脸色发白,胸闷欲吐。
  只见平日里白胖和善的彭晖脸上,一道狰狞的刀口从耳根直划至另一边的嘴角处,哪怕已经敷了上好的药,可时日太短,伤口仍然皮肉狰狞外翻,这也导致了素有善人面的彭晖现在丑恶的不堪入目。
  齐南华几乎可以想象这个伤口是如何形成的。
  定是割舌时,彭晖惊恐的闭紧嘴巴,而周幽州见此,直接以匕首划口,剧痛之下,彭晖就会张开嘴巴,然后割舌。
  齐南华打了一个寒颤。
  第169章
  阴沉灰暗的天际飘起了鹅毛大雪。
  宋德裕翻身下马, 望着前方的节度使府,黑色的大门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 冷风刮面,宋德裕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子, 许久不到北边了, 他竟是觉得这冷仿佛渗透到了骨子里。
  年过半百的宋德裕在心底自嘲一笑, 长安的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他都不习惯曾经抛头颅, 洒热血的地方了。
  “齐侍郎,已经到了。”宋德裕站在马车门外,请道。
  因各地叛乱频发之故,圣上对他们武将愈发提防不待见, 转而看重文士, 也因此, 文官总是比他们武官清贵吃香一些, 权利也比他们大,就如这次,仪仗队的二把手是礼部侍郎齐南华,并不是他。
  不过,宋德裕也习惯这种待遇了。
  绣着锦绣的帘门抖动了两下,露出齐南华那张惨白的脸, 下马车的时候, 宋德裕虚扶了一把这位三十出头的礼部侍郎。
  齐南华脚步略虚软的站定, 舔了舔被风吹干裂的嘴唇:“宋将军, 听闻你以前是周幽州的军中旧友, 不若你先和节度使大人叙叙旧。”
  宋德裕望着紧闭的节度使府, 习惯性的想摸那把带给他安全感的腰刀,可惜没有摸到。
  寒风大雪中,他敲响了大门。
  孙伯打开大门,眼睛有些不好,好一会才认出来:“原来是宋将军啊。”
  宋德裕很多年前也见过周绪的管家,他掩下心中复杂思绪,僵硬的笑道:“圣上听闻节度使大人回燚一战大捷,龙心大悦,特令我等来嘉奖将军。”
  孙伯瞪大眼睛,将门打的更开些:“原来天使仪仗队到了,哎呀,老仆老眼昏花没看清楚,天使快快请进。”
  齐南华这才上前一步,道:“某乃礼部侍郎齐南华,天使因身体之故前往宝亲王府休息去了,暂由我代天使之职。”末了又连忙道:“还不快将圣上赏赐之物都送进去。”
  孙伯让那些礼物进去,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等进去的差不多了,猛地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道:“齐侍郎,这可真是不凑巧了,我家郎主和主母今儿去游玩了,不在府里。”
  宋德裕一怔,来的路上,和齐南华一同乘轿的彭晖在半路就去了宝亲王府 ,连带着他身边伺候的太监们,和皇上另给宝亲王的礼物以及宫婢各类差使数百人,天使仪仗也因此分为了两队人马。
  齐南华听了,心里却是大喜过望,但面上不敢表露太甚,只道:“那可真是天公不作美,此事也是怪我,急着赶路给节度使大人送礼,也没差遣个信使提前告知节度使大人,怪我怪我。”
  齐南华一脸羞愧:“既如此,我与宋将军明日再来。”
  孙伯笑道:“齐大人请慢,我家少郎君以前就听闻齐大人善一手好字,对您神往已久,您此次做为天使登门,机会难得,少郎君知道一定很开心,不知齐大人可愿见我家少郎君?”
  齐南华听了,嘴里直发苦,像这种恭维的话听听就好,他也能眼也不眨的说出锦绣之话,表面之词下是现在他不得不进去节度使府了,其实还有一个选项,那就是在众人面前拒绝这位少郎君的邀请,可,他敢吗?
  人家是下一任的幽州节度使,现任幽州节度使唯一的嫡长子,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现在天高皇帝远,他手里又没兵没权,拿什么拒绝?他的命吗?
  齐南华迅速想了一下,捋了捋颌下胡须,笑道:“哈哈,某从少时就敬重边关将士,可惜最后只做了一拿笔书生,哪比得上贵府少郎君一身银甲照寒光,提剑杀贼安万民。”
  “此次得贵府相邀,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刚好圣上赏赐之物颇多,还需要劳烦宋将军在一旁和贵府的人一起登记造册一下,一定得记录好了,我们来时大江风浪颇大,官船倾斜,赏赐之物中有官窑出产的上好瓷器,若是损坏了许多,等我和将军回京复命的时候定会向圣上说明,补给节度使大人。”齐南华对着宋德裕说道。
  宋德裕望着还在送礼物的奴婢,点了点头:“好。”
  “两位大人请进。”孙伯笑道。
  宋德裕让剩下人马在外面等候,只带了几个心腹下属进去,有了宋将军,齐南华的心终于稳了一些。
  进了节度使府,齐南华也见到了周宅的少郎君,两人自是相见如故。
  松柏掩映下,萧晴雪远远望着和礼部侍郎谈笑风生的阿兄,不懂他们第一次见面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的,狗皇帝送了好多的礼,那宋将军就在阿兄不远的地方和孙伯一起登记忙碌着。
  萧晴雪看了一会,郁闷的转身坐在石头上往湖里扔石头,很不开心,阿爹忽然带着阿娘出去了,也不带她,她也想知道他们干嘛去了啊!
  萧清河坐在表姐旁边,开解道:“表姐,姑父他们定是有事去了,你别不开心,我折个纸船给你看看好不好?”
  “我都准备好陷阱让那彭晖出丑了,结果他不来了。”萧晴雪眼睛一转,拉着表弟就起来了:“走,我们去看看那位新天使。”
  小亭内,周慎之和齐南华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张大家书法,其中就包括齐南华自己的,各自鉴赏了几番之后,周慎之又让人送茶来。
  齐南华看这位少郎君并无跋扈欺人之意,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但仍暗自提高警惕。
  恰好见庭院里来了一妙龄华服女郎,身后跟着萧家玉郎,齐南华瞬间对这女郎的身份猜到了几分。
  周慎之看到阿妹来有些意外,笑着介绍了一下:“齐侍郎,这位是我阿妹。”
  齐侍郎捋须笑道:“江南的清河地界果真人杰地灵,方能养出萧娘子和玉郎这般的人物。”
  “齐侍郎廖赞。”萧晴雪在古代待久了,也懂得知道怎么回了,她抿唇一笑,眼睛却没看到圣旨。
  “清河这次见面怎对我生分了,你小时我还见过你。”齐南华笑道。
  萧清河知道齐南华,也见过一面,但也真的是一面之缘,没想到此人老成熟稔到如此地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与曾祖是忘年好友,萧清河抱歉道:“我小时记事晚,暂不记得齐大人了。”
  “无妨,我记性好。”齐南华笑道,又说了一些清河的风土人情。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齐南华有了离去的念头,他准备过一会就走。
  冬天夜色来的快。
  这边礼物刚登记造册好,宝亲王那边也是结束的差不多了。
  天使来访,宝亲王自要设宴款待。
  华灯初上的时候,大堂已经布满了美食佳肴。
  彭晖坐在下首左边位置上,身边是布菜的太监们,这些太监都是他的人手,一小太监借着布菜趁机禀告他,亲王府的管家因年老体迈被宝亲王荣养在城外别庄上了。
  彭晖的心不安了几分,只感觉有什么脱离了掌控,可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已失了舌,宣诏任务搞砸了,离间周家之计也没能成功,那位现任幽州主母到现在也没闹起来,不由让他心里暗恨这新妇懦弱,所以唯二的任务不能再失手了。
  宝亲王坐在首位,身边是他的老王妃,下面是他的几个儿女,宴会已经过了高/潮,舞姬乐师是长安那边带过来的,奏了长安的最近流行的新曲新舞,舞姬们个个旋转如花。
  不过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纵然圣上给他们送来了诸多的金银财宝和伺候人的宫女太监,但没有自由,他们享受这些犹如禁锢之囚,更何况每个人都被老亲王下了命令不许多话,因此宴会间人声清冷。
  其中女眷们都面色惨白,实在是彭晖如今的模样显恶至极,让她们饭也吃不下。
  舞姬乐师们退下以后,老王妃已经不耐。
  彭晖说不了话,只能让身边的伶俐太监代说。
  “圣上体桖亲王劳苦功高,此次为您送了五百奴婢,又有宝物若干,送来的人俱是精心挑选过的…”
  “一天到晚尽送那些狐媚子,倒不如不送!”老王妃看见彭晖就烦,心里火气越盛,阴阳怪气了一句,圣上每次都送美人把亲王迷在这!荒唐又可恨!
  说罢气冲冲的带着一干女眷走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各自去后院休息吧。”宝亲王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儿子们和女婢赶出去。
  诺大的堂间只剩下了宝亲王,以及彭晖,彭晖身边的太监们。
  彭晖挥手让身边伺候的太监们都下去。
  一时间,诺大室内只剩他和亲王两人。
  “亲王,这是圣上赏赐给您的宝石葡萄酒,乃是宫廷佳酿,圣上都舍不得喝,让我们带给您,现已冰镇过,您要不要尝尝。”彭晖在宣纸上写道,亲自将在冰盆里的白玉酒壶取来,准备卑躬屈膝的伺候这位圣上亲伯,往年他若来都是这样的,对这位老亲王一直很捧着。
  宝亲王换了一件轻薄的软袍,他人老畏寒,因此堂间有许多炭盆,室内温度颇高,老亲王坐在首位,身后就是实木的十六屏风,轻纱扬幔,老亲王也觉得有些渴了。
  其实不止他渴,一直在实木屏风后坐着的萧洛兰也渴了,她感觉自己好紧张,手心都出了汗,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宝亲王他们说话。
  周宗主得知天使仪仗分两路的时候,就带着她离开了周宅,去了一处民房地道,等从地道里出来就是宝亲王的书房,看见他们出来,宝亲王居然一副默认的神情,将他们安排在了大厅屏风后面。
  萧洛兰还听见,等彭晖他们进来以后,就让秦风带队和王府侍卫一同接管亲王府前院。
  周绪坐在夫人身边,递给她一杯茶。
  萧洛兰心提的高高的,小口小口抿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周绪起身走到屏风一处小孔前,观察着两人。
  酒香溢满大厅,老亲王有些微醺。
  这酒的确不错,今晚宴会上的酒就是彭晖送来的葡萄酒,成套的酒器是宫廷内务府专门做的,用的不是白玉,而是寒玉。
  老亲王嗯了一声,对于彭晖伺候他并不奇怪,阉人嘛,不就是工具用来用的。
  彭晖拿着酒壶弯腰上前,宽大袖口下,手指将酒壶轻轻的拧转了一下,很想像往常一样露出和善笑容,可惜嘴角一扯,就是钻心的疼。
  冷汗瞬间而下,过于温暖的温度让他伤口隐有发炎的痛苦,似乎嘴角伤口又有血流出…
  彭晖的脸不由扭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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