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烛火幢幢,一个人捧书夜读,万籁俱静,像是只有他一人了。她曾在东宫待过,知道太子的作息,卯时起,亥时睡,公务繁忙的时候,也是如此。
  宋砚却在夜深人静之时,还在看书。
  “是小禾子吗?”黑影动了动,忽然在窗纸上跃动起来,忽远忽近,寝宫的门也被人从里面拉开。宋砚披着一件厚重的棉衣,目光沉静,站在门口。
  “是奴才。”赵嘉禾朝宋砚笑了笑。
  宋砚手里提了个灯笼,寒风一吹,灯笼摇摇晃晃的,赵嘉禾急忙跑过去接过灯笼,“殿下,让奴才来吧。”
  宋砚也没有勉强,让她提着。深夜寒气重,宋砚把身上的衣服拢了拢,挡住了些许寒风,
  “料到你可能会晚些回来,我让青鹤给你留了些饭,厨房你可能不知道在哪里,青鹤他们已经睡下了,我带你去吧!”
  赵嘉禾没想到宋砚居然这么温柔细致,恍惚间,脑海里那个杀伐沉重的帝王渐渐模糊,她莫名觉得有些想哭,从来没有人深夜给她留过饭,她小的时候,经常吃不上饭,在家里,粮食有限,父母要劳作,吃得多一些,弟弟是家里的香火,父母也多给一些,只有她和三个姐姐,吃得最少。
  后来到了宫里面,吃饭都是要靠抢,如果没有抢到的话,那就是饿肚子,她刚来皇宫的时候,就好多次没有抢到饭,夜里经常被饿醒,只能喝水压压那股空荡荡的感觉。
  宋砚发觉身后的人步伐慢下来,转身一瞧,竟是眼眶红红的,活脱脱一只红眼兔。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他温声询问,更是让赵嘉禾觉得鼻子酸。
  “就是没想到,殿下皇子之尊,竟然还惦记奴才没有吃晚膳……”赵嘉禾一抹眼睛,果然手背上有些湿润。
  宋砚没想到这小太监竟然因为这点儿事感动,心里笑她小题大做,但是也没有明晃晃地嘲笑她,“一些小事罢了,我深夜里读书到很晚,顺便提醒你罢了。也值得你哭吗?”
  赵嘉禾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哽咽,“值得!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奴才留饭菜。”
  宋砚脚步微顿,侧头瞧了一眼小太监,烛光微黄,衬得她的皮肤莹润如玉,一双杏眼清澈透亮,鼻尖小巧,透着微微的红,不但长得女气,心思也极为敏感纤细。他错开目光,不再说话,她好歹还有他这个主子留饭,他,长这么大,也是无人给他留过饭,但是,他那些心思,也不足为外人道,这么多年,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着大事发生的赵嘉禾:……他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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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厨房里有灶,有火烧着,屋内比屋外暖和,一踏进去,身上的寒意也稍稍褪了些,宋砚领她到一个锅前,指了指那口锅,“青鹤用水帮你把饭菜热着,省得冬日里还要吃残羹冷炙。”
  赵嘉禾没想到居然是青鹤帮她温菜,想到傍晚那会儿,青鹤还凶巴巴让她离开的样子,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觉得青鹤的性格倒是很不错,忠诚耿直。
  她把饭菜端出来,放到了厨房的桌子上,因为有热水烫着,饭菜端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儿,简简单单的家常菜,一个酸辣白菜,一个冬瓜汤,都是拿小碗盛着的。
  她先把汤喝了,正好热乎,暖胃,一碗下去,身体里那些寒气也驱散得差不多了。
  宋砚看她吃得香甜,也不再管她,挑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就着那灯笼里的烛光,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细细读起来。
  赵嘉禾看他居然随身还带着书,很是佩服,怪不得最后是他当皇帝,这勤奋,比太子好上许多。烛光隔着灯笼纸,远没有那么明亮,赵嘉禾劝道,“殿下,这灯不亮,您别坏了眼睛。如果您是在是要看书,您可以明日再看啊!”
  宋砚翻了一页书,没有理会她的劝诫,淡淡道,“如果不在深夜读书,你觉得白天我可有时间?更何况,太子看我勤勉,可会放过我?”
  赵嘉禾才想起来,宋砚白日里经常会被其他皇子“拜访”,坐在书房里的话,时间上经常不得长久。而且,他如果太过好学,太子免不了在心里猜测宋砚的言行,是否有不臣之心。没有来宁康宫之前,她只是一个冷宫里的小太监,就算前世她混到了东宫,但是她对于宋砚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死前那一眼,没想到,羽翼未丰的宋砚,处境如此艰难。
  她忽然有些理解当初宋砚非要毒杀先太子的行为了。如果是她被这样对待,她可能会做的更为过分,一杯毒酒实在是便宜对方了,说到底,宋砚到底还是顾念了他们之间的血缘亲情。
  她几下吃完饭,把桌子碗筷收拾了一下,“殿下,奴才收拾好了。”
  宋砚把书卷起来,塞进袖子里,施施然站起身,温声道,“那便走吧。”赵嘉禾把灯笼提上,这次她走在前面,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道脚步声。
  宋砚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温和有礼,其实他只是伪装的很好罢了,就像前世他不需要再掩饰自己了,浑身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寒光凛凛,甚为慑人。
  宁康宫栽种了很多的竹子,这个时节,竹子仍是翠绿茂盛,寒风吹过,竹影婆娑。赵嘉禾借着烛光,看到了竹子下面一丛丛的小凸起,这个时候,好像冬笋也要长出来了。赵嘉禾多看了两眼竹林,宋砚疑惑,“你在看什么?”
  赵嘉禾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他看去了,也不掩饰了,大方道,“奴才在想,冬笋味道鲜美,这个时节正好可以做几盘辣冬笋,出出汗,去去寒。”
  她忽然看到宋砚的眼神很是复杂,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自己能吃的一面了,于是讪讪地住了嘴。
  “宁康宫的竹子种着是为了贵人们观赏的,怎的到了你这里,倒变成一道美食了。”宋砚好笑地敲了一下她的头,“看不出来,还挺贪吃的。”
  赵嘉禾没有再说话,他怎么会理解,穷人饿急了的时候,什么不会吃,竹子可以用来做竹席赚钱,也可以用来做成食物,唯独不是用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
  因着时辰也晚了,赵嘉禾将宋砚送回寝宫后,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宁康宫服侍的宫女太监很少,她也就可以独占一间房,房间虽然不大,但是让赵嘉禾很是安心,如今她的身份是太监,不宜与太多人住一起,不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身份总是极易暴露。如今她一人一间房,也免了自己的身份被泄露。
  房间里没有炭,好在刚才吃了一顿热食,也不是很冷,裹紧被子就不觉得冷了。赵嘉禾缩成一团,黑暗里睁着眼睛,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纷至沓来,让她措手不及。本来按照她的本意,重生而来,就该离这皇权旋涡远远的,可是就是那么玄妙,她以另一种身份,闯入了这场斗争,她已经身在其中,容不得她中途退出。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所见到的人,用谦恭温良掩饰自己的七皇子宋砚,生性多疑的太子宋铖,游戏人间的四皇子宋钰……一个个都不是她眼睛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她把被子一把扯过,盖住了头,与她无关,她只要好好地待在宁康宫,糊弄一下太子就行了!睡觉睡觉!
  天色微亮,皇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中,上朝的时间到了,前朝已经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赵嘉禾昨夜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反反复复地重现着太子府的那场杀戮,血色浸满了整个地面,赵嘉禾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警惕的醒来,发现窗外天色刚刚露出点光。看这样子,估摸着还是寅时。
  既然醒了,她也没有了睡意,挣扎着从被窝里出来,凉意让她哆嗦了一下,加紧了穿衣的速度。打开门才发现今日竟然下了雾,整个庭院都笼罩在雾气之中,袅袅似仙气。她拿着盆跑到了厨房,打算打些热水来洗漱,却发现厨房早已经有人在里面忙活。
  一身洗得发白的宫女服,脑袋上束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戴了几朵绒草。
  “青鹤姐姐?”
  青鹤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正在那里淘米,她的五指已经冻得通红,赵嘉禾看着都觉得冷。
  “赵公公。”青鹤瞧见门口站着个人,抬头一瞧,发现是赵嘉禾,神色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赵嘉禾也不太想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讪讪地端着盆进去舀水,宫中的厨房里,晚上都会在灶上烧一锅水,以备贵人不时之需。
  赵嘉禾没想到膳食都是青鹤来做的,随即想到宁康宫的奴才不够,青鹤作为宁康宫的管事姑姑,倒是十八般武艺都要精通。然后她就意识到,昨晚的饭菜也是青鹤做的,如今人家一双小手冻在水里,自己等着吃,倒显得自己好吃懒做,而且自己的身份也要怜香惜玉一些。
  “青鹤姐姐,要不今日的小菜就我来炒吧,你歇歇。”赵嘉禾挽起袖子,跑到了灶膛处,往里面添了点柴火,让火烧的旺一些。
  青鹤没想到赵嘉禾居然主动帮忙,而且看她样子很是熟练,犹豫了一下,应道,“行吧。”她将淘好的米放入锅中,加水煮沸,宁康宫的份例有限,宋砚不如其他皇子,有母妃的支持,他的日子其实有些“清贫”了,虽然这也是对比其他皇子。
  早膳就是简单的粥,再炒两个小菜。赵嘉禾小时候在家中也下过厨,厨艺算不错,而且宫中的香料比家中还要种类繁多,刚开始炒菜因为许久未进过厨房,还有些动作生疏,一碗醋溜萝卜丁出锅后,手感一下子就找回来了。
  青鹤看她炒菜居然有模有样,瞧了一眼碗中的萝卜,切得很是匀称,大小合适,与辣椒混合在一起,白的红的,颜色鲜亮,看着很是美味。
  赵嘉禾刚才在找食材的时候,发现厨房里的食材很是单一,竟然没有肉食,她沉默地挑了一些蔬菜,她算是看明白了,太子这是不把他当皇子对待啊!肉都不让吃。
  没过多久,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好了。锅里的粥也熬得浓稠,青鹤盛了一碗粥,把小菜拿碟子装好,往前殿走去。
  赵嘉禾猜测应该是送去给宋砚吃,一顿饭的功夫,天色已经大亮,只是空中仍是雾蒙蒙的,显得很是压抑。赵嘉禾往手上哈了一口气,暖和了一下手心,看这样子,过不了多久,京城应该会有一场大雪。
  她在厨房里找了个位置,靠近灶膛,暖烘烘地喝了一碗粥。
  青鹤请安之后,便着手布菜,宋砚把手里的书放下,净手后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他从小接受皇族教育,用膳的动作优雅闲适,不急不缓,让人赏心悦目。
  今日的小菜味道很是不错,萝卜清脆爽口,很是开胃,土豆软糯适中,口感极佳,宋砚舒展了眉头,赞道,“今日的小菜做得很不错!”
  青鹤候在一旁,闻言笑道,“今日的小菜可不是奴婢做的,是赵公公下厨炒的菜。”
  宋砚咀嚼的动作微顿,没想到,他不但很会吃,还会做。想到他一个小太监,厨艺竟然也不错。
  他难得心情好,早膳也就多用了一碗,这让青鹤很是惊讶。七皇子一直很是自律,对于衣食住行都严格要求自己,压制住自己的欲/望,倒是第一次瞧见他吃两碗的情况。
  难道这菜真那么好吃?
  宋砚漱口后,温声道,“你也快去用膳吧,省得冷了。”
  青鹤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躬身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赵嘉禾:立志成为贤妻良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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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果果,你要上树了吗,黯月,不喜欢爬树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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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青鹤回到厨房的时候,发现赵嘉禾还坐在那里,双手放在火堆上取暖。因着早膳她帮了忙,青鹤也不好意思再冷着一张脸,况且看这样子,赵嘉禾倒是没有异心,伺候主子也是尽心尽力,大早上的来厨房给主子做饭。
  “赵公公,你吃了吗?”青鹤将碗碟放入水中,打算歇一会儿再洗。
  赵嘉禾没想到青鹤居然主动找她说话了,颇有些受宠若惊,笑道,“吃了,青鹤姐姐也赶快来吃吧,不然冷了口感不好。”
  青鹤见她笑得毫无芥蒂,也放下心来,想到自己三番两次的冷脸,人家还笑脸相对,自己倒显得小肚鸡肠起来,红着脸开始喝粥,小菜果然味道极好,怪不得主子都盛了两碗。
  赵嘉禾烤了一会儿火,身上暖和了,也就该干正事了。她刚才寻思着,自己如果想要糊弄太子的话,自己的话必定要夹杂着些许真的信息,否则,以太子的性情,难免不会怀疑她。所以,她必须要接近宋砚,最好是贴身伺候他。
  宋砚的书房在竹林后,清晨无风,竹林也一片静谧,青翠如玉的竹叶上有一层淡淡的白霜。赵嘉禾穿过林间小道,已经瞧见昨晚还是小土包的地方已经有笋尖冒出来了。
  真是可惜了,再不挖的话,都要长成竹子了。
  赵嘉禾一路上还在琢磨着冬笋的味道,这笋在这里,无人欣赏,浪费了不是?宁康宫食材少,这不就是现成的?
  冬日寒冷,书房的窗也一直紧闭着,赵嘉禾进去的时候,房中的味道很是沉闷,宋砚正坐在窗户下,捧着一卷书,看得很是认真,连她进门了也未曾察觉。
  他房中有一尊简陋的沙漏,做工很是粗糙,简单的琉璃瓶子,正在缓缓流着细沙,赵嘉禾远远瞧了一眼,时辰也能瞧清楚,卯时三刻。桌子上有刚灭的蜡烛,袅袅冒着黑烟。
  这么早就开始读书了吗?果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完完全全是避着太子。
  赵嘉禾俯身请安,“殿下!”
  宋砚从书中移开目光,看向了她。
  晨光微曦,他斜斜倚靠在窗棂上,仍旧是一袭素色衣衫,宽大的衣袂散落在腿上,他的脸被分成明灭的两部分,不辨喜怒。
  宋砚直起身,不解她的来意,“何事?”
  赵嘉禾斟酌片刻,请求道,“奴才想要贴身伺候殿下,还望殿下应允。”头顶上是他打量的目光,赵嘉禾顶着沉沉的压力,一动不动,她自己也明白,她的动机可疑,刚从东宫回来,就急忙要往他身边跑。怕是宋砚已经起了疑心。
  “研磨可会?”压力如潮水般瞬间退去,赵嘉禾心下一松,看样子,他这是同意了?
  她喜出望外,脆声答道,“奴才会!”激动地起身,拍拍灰就往书桌走去。桌子上摆着几根狼毫,笔尖都蘸着浓墨,有些破旧了。一方小小的砚在桌子的一角,上面刻有金色的龙纹,华贵至极,瞧着像是御赐之物,与他这寒碜的书房格格不入。
  宋砚看她一直盯着那方砚,解释道,“这是我当年初入国子监时,父皇赠与我的端砚,很是名贵,倒也应了我的名字了。”
  赵嘉禾发现宋砚的神色霎时变得有些怀念,看得出来,宋砚对于皇上还是有着感情的,毕竟他天资聪颖,即使母亲的血统低贱,皇上多少对于这个孩子真心喜欢,不然怎么会送他一方砚台呢?
  宋砚提笔沾了些墨汁,开始在宣纸上低头写字,赵嘉禾拿着墨条儿,有些为难,她自打进宫以来,干的都是些粗活,侍墨这等雅致活儿可是一点也没沾过,刚才只不过是搪塞之词,省得宋砚觉着她毫无用处,撵她走罢了。
  算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曾经也曾远远地瞧见过太子书房中的奉笔太监磨墨。不就是手比划几圈,把墨汁磨得浓稠些嘛!
  宋砚随即就发现,赵嘉禾哪里会研墨,力道不均,砚台周围已经溅了一圈密密的墨点。
  宋砚无奈扶额,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绕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你不要这样使力,这样容易将墨汁弄到砚台外面。”
  耳边是他低沉的嗓音,醇厚如老酒,明明是寒冬,可她却觉得一瞬间脸燥热的慌。虽说她现在表面还是个“男人”,但是内心是个女子,倒是第一次与异性如此接触。
  手背上是他宽厚的手掌,掌心微烫,手臂微微用力,带着她研磨出墨汁,鼻尖是书墨特有的香气,幽幽冷香,像是雪中傲然的梅花。
  “可是会了?”宋砚低头问道,发现她已是满脸通红,僵直着身子,缩在那里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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