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陆小凤心头荒谬感大盛,他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人方向感能差成这样。
  宁愿猜此人是别有所图。
  但谁知他回答完这句话,却认真道了声谢,顺着陆小凤说的方向一路向北走了,陆小凤远远地看见有堵墙挡在此人面前,他竟然不知变通似的,伸手一推,端头堆积成的墙壁在他手下还不如小孩儿的积木坚实,一掌之力,被他轻而易举地排倒。
  哪来的怪人!
  花满楼听他叙述道:“这人也就是奇怪一点,说是麻烦还谈不上。”对普通人来说,路遇这样一个怪人仿佛就是很不得了的大事,但对于陆小凤来说却算不了什么。
  但陆小凤却苦笑道:“更麻烦的还在后边。”
  他才疑心于形容举止怪异的白衣人,却不想身旁的花街柳巷竟然也传来女人的惊呼声,那声音可不同寻常,隐隐约约间还夹杂着哭腔与男人的叫喊声,只道是“死人了。”
  陆小凤脸皮一耸道:“你们可知死的是谁?”
  花满楼和叶孤城自是不知,特别是白云城主,从陆小凤说故事起,脸就凝结成一大块坚冰,仿佛听见什么都无法打破。
  陆小凤道:“最近也不知是和青衣楼结下了什么孽缘,死的竟然是有画像的贴面判官与勾魂手!”
  在陆小凤看不见的角落,叶城主的脸迅速一抽。
  他的纠结之情,已经表现于脸上。
  花满楼不说其他,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他道:“你说白衣人看不清人脸,我也听说过这门功夫,莫非他是西方魔教的那位不成。”
  陆小凤苦笑道:“我原也有此想法,但听闻那位教主常年全身被迷雾所笼罩,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所见那人的身材,分明是男人。”
  叶孤城心道,可不是男人,那可是未来你所遭遇的最强大的boss,无名岛的九公子。
  你战胜了他,顺便还接手了九公子的女人。
  叶城主这些日子本来就盯着宫九,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无名岛现世,他喜欢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而且近日来经历过的事情太过离奇,让他颇有些需小心翼翼之感,陆小凤传奇中的几位反派对看过书的人来说,谈起他们的事迹都如数家珍,想要提前防范一二,也不难。
  但其中,唯一让叶孤城心怀警惕的,便是宫九,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会做什么事,他会出现在哪里,他本人,比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还要神秘,还要飘忽不定。
  在叶城主听见迷路的白衣人时,心中已是不大安定,又听说死了青衣楼的勾魂手和铁面判官,竟然连心中的最后一丝淡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可不就是金鹏王朝的开端?想不到他下一次江南,竟然会牵扯进惊天阴谋之中。
  难不成他要代替西门吹雪走剧情?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被孙秀青贴上。
  峨眉派的三英四秀,叶孤城真是见都不想见到。
  他开口冷冷道:“青衣楼的杀手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湖上每天死的人数不胜数,陆小凤也不是居委会大红袖章,如果什么都要管管,那怕是他长出八只手十条腿都管不过来。
  陆小凤道:“原本是和我没有关系。”
  叶孤城冷笑道:“难不成他们死了还爬起来找你不成。”
  却不想,他这句话一出口,陆小凤就竟然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像是一只斗败的小公鸡。
  有一丝丝的可怜。
  陆小凤道:“他们还真来找我了,不过不是死着来找我,是活着来找我。”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情报,勾魂手和铁面判官竟然就认定了陆小凤来这家妓院,说实话陆小凤连下江南都没有告诉什么人,只有他最亲近的几个好朋友知道了,哪里会想到在这里都被青衣楼的人逮?
  他当时正好在妓院旁边的酒店,要不然也不会听见青衣楼的两位杀手来找他这件事,想想,就算是跳进湖水里也洗不干净。
  说这件事和陆小凤没关系,连他自己的不相信。
  叶孤城的面色不好看,如果说他平日里是珠圆玉润的白,现在则变成了剑刃似的青白。
  陆小凤终于看见了叶孤城的变脸,他立马忘记了自己的苦,盯着城主看,稀罕极了道:“有什么事,竟会让海外的仙人变了脸色。”
  叶孤城心道现在变脸色的是我,等会儿变脸色的就是你了,但他嘴上却不说,只是冷笑。
  笑得陆小凤毛骨悚然,从骨子里感受到了寒凉。
  叶孤城道:“我只提醒你一句。”
  陆小凤道:“什么。”
  叶孤城道:“戒女色。”
  语毕,都不看身后人,掉头就走。
  陆小凤给叶孤城一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不近女色便能免去超过三分之二的麻烦,但陆小凤同样又是个男人,而且还是让绝大多数男人都羡慕的那种,他喜好美酒,喜好美人,喜好冒险,这些谈不上劣根性的劣根性在他身上被无限放大,让陆小凤戒女色,比折断他手指还要更加艰难。
  花满楼听见叶孤城的话却噗嗤一声笑了,他很少笑得这么不君子,这么不淡雅,在陆小凤的印象中,花满楼脸上最经常挂着的,还是温柔的微笑。
  花满楼打趣道:“你应该听叶城主的,戒女色。”他道,“如果那样,麻烦绝对不会跟长了眼睛似的往你身上贴。”
  陆小凤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出。
  白云城主气派的马车趁夜悄悄进入花家庄园,本是为了不引人瞩目,但谁晓得给九公子派出的暗探看见,至此,整个江南也被叶城主搅得风起云涌。
  九公子只对手下的探子下了一个命令,让所有人都知道,叶孤城去了江南花家。
  探子不知道九公子吩咐这么做的原因为何,也不想去探究原因为何,他们只知道,但凡是九公子下达的命令,那都要实行,不仅要实行,还要出色地完成,否则倒霉的头一个就是他们。
  就仿佛雨后春笋,春日的第一场甘露后便纷纷破土而出,还没有等到第二日花家主办接风洗尘的宴会,全江湖人的仿佛都知道叶孤城到了江南花家。
  每一个传消息的人都信誓旦旦,就好像是他们亲眼所见。
  三人成虎,这么多人一起传同一个消息,就算不相信那也是要相信。
  花家的下仆上街采买,熟识的人都来跟他咬耳朵,几句话没有听完便大惊失色,他都只知道家里有贵客上门,怎么外面的人连贵客的名字都知道了?
  采买没结束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回去,大事不妙啊。
  叶城主排场太大,人也比陆小凤更有话题性,与他相比,昨夜青衣楼的两个杀手死在妓院的事根本没人追究,就好像往大海里扔了一颗小石头,翻不起半点浪花。
  陆小凤原来还道早上再去查查看究竟是谁杀了两人,这下子计划又全部被打乱。
  花家主惊道:“你说什么?!”
  管事道:“千真万确,外面已经传遍了叶城主上访花家,说得有鼻子有眼。”
  花家主强镇定道:“有多少人知道?”
  管事道:“连路边的小贩都知道了。”
  这可不得了,这说来不就是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吗?
  花家主地眉头拧巴在一起,拼命想解决方法。
  谁知道他还没有想到应对方法,叶城主竟然已经上门,花家主只能强撑微笑道:“叶城主。”
  叶孤城点头,开门见山道:“我想从贵府搬出去。”
  花家主大惊失色道:“可是有何招待不周之处?”
  叶孤城道:“并无。”他又道,“只不过呆的时间太长,怕是要给贵府招来祸事。”
  刺杀他的人前前后后都要来了一百个,谁知道后面又要来多少?自己能解决倒也罢了,殃及鱼池并非白云城主的作风。
  他不仅要从花家搬出去,还要大张旗鼓地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住处,只有这样,才能不波及花家。
  叶孤城想想,太阳穴都跳得慌,他心道别让他知道究竟是谁把自己的形成泄露出去的,不来一记天外飞仙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
  讲道理,他只是下江南做生意的,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竟然如此复杂。
  此刻,心情比叶孤城更加沉重的怕也只有魏子云,因为铺天盖地的有关叶城主进入江南花家的传言,他也终于搞清楚皇帝到底上了哪家的车。
  从荒野上一路追着跑,恨不得化身狗鼻子嗅着车轱辘向前,好不容易找到了车队留下的微乎其微的痕迹,却死活找不到能对上号的。
  理论上,白日入城的大车队都有记载,魏子云甚至连对方走的道都知道是哪一条,怎么就是找不到人?
  魏子云的头发是愁得一把一把往地下掉,至于眼中的血丝以及眼眶下的青黑就更不用说,看他的模样,还有谁能认出他是大内第一高手,说是被酒色掏空身体并不久矣的病痨鬼还差不多。
  他都要给逼成真正的病鬼了,哪知道竟然天无绝人之路,某一天早上,忽然柳暗花明,收留皇上的车队,竟然给他找到了!
  魏子云急切道:“情报可靠吗?”
  哪知道被他问话之人竟然翻了个白眼道:“你去问问方圆十里的人,有谁不知道昨天晚上叶城主的马车队进城,直接进了江南花家。”恐怕就算是对江湖事一问三不知的平头百姓,也会知道有个名剑客叫做叶孤城了。
  魏子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疲惫感便向他侵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稳不住身体。
  不成不成不成,现在还不到倒下的时候,魏子云对自己道,就算要自裁谢罪,那也得找到皇帝才行啊!
  他还是很拎得清的。
  千万不要小看叶城主的行动了,他是一个说走就走的风一般的男子,还好昨日就心中隐隐有所预感,没让朗月他们先收拾,今天可不就是起了作用,马车上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上午说要走,下午便能离开。
  临走前,叶孤城耍了个小心眼,故意不提在花家修养的司霄,他想把这么大麻烦抛下很久了,现在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还能不跑?
  而且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不告诉司霄便可,本来叶城主现在就身处危险之中,带上路上捡的萍水相识之人,这不是把对方往火坑里推吗?
  叶孤城高贵人设不蹦,还能把大麻烦甩下来,简直一举两得。
  叶孤城:心里美滋滋。
  不知道为何,他就是隐隐有所预感,和那人扯上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道叶孤城算准了自己能把司霄抛下,却低估了他的耳力,明明在修养,那双耳朵却跟顺风耳似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见叶孤城要走的消息,竟然自己从床榻上翻下来。
  打扮整齐的年轻人往叶孤城面前一站,冷冷道:“我要与你一起走。”
  看他的眼神,还以为是来寻仇的。
  叶孤城回望过去,也冷冷道:“不行。”
  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陆小凤也听说了这半路捡起来的年轻人,不同于花满楼的善意,听完了前因后果,他倒是觉得自认来路不明疑点重重,这下子见到人,更觉得他气势不凡,司霄这名字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想来也是个假名。
  看着就不是普通人的青年自报假名,还一定要跟在叶城主身边,偶尔露出来的几个眼神严肃得都能吃人,你说他有何居心。
  陆小凤脑子一转打圆场道:“叶城主此去还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你既然重伤未愈,倒不如留在花家好好休养,等到养好伤,便自能回到来的地方。”
  司霄听陆小凤说得在理,终于纡尊降贵给了他一个眼神,但嘴上还是坚持:“既然他此去危险,我就更应该跟着才行。”
  叶孤城当刺客都是来找他的,真实情况如何司霄还不清楚吗?虽然不知道幕后主使为何,但那些人却分明是来刺杀自己的,魏子云的实力尚且不够,留在花家与等死并无区别。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都得跟块牛皮糖一眼黏在叶孤城身上。
  很好,小皇帝心机深沉人设不崩。
  陆小凤心说你跟着有什么用,添乱的吗?
  他虽也看不出此人深浅,但也知道他身受重伤,再厉害的高手,在身受重伤时实力连十分之一都无法施展出,跟着叶孤城,那就是一个拖油瓶。
  可疑,很可疑,他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叶孤城?
  按照叶城主的人设,本不应该在这些小事上多做坚持,他最开始吐出的那句不行,用的正是陆小凤的理由,但对方如此坚持,他又没有个确定原因,倒是不方便再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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