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真有那般好看的姑娘,我看多是假的吧,谁不知道,周婆最爱无事儿说上几句,谁知道真的假的。”
那周婆一听,随意的摆摆手:“爱信不信,反正啊咱们金陵周围的姑娘是没这种跟水一般的感觉,待过上几日,总要出门走动的,到时候啊,你们自个瞧就知道我说谎没了。”
“对对对,总能见到的。”
“改日让我家闺女上庄远家去瞅瞅不就知道了。”
别人见周婆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信了大半,说闹了几句便一哄而散,各干各的活计去了。其中倒是有眉眼尖刻的妇人眼里闪着精光,嘴里还滋滋有味的念叨了两句不知道啥的,总之,庄远家来了位长得美丽的姑娘跟阵风似的在庄家村里传了出来。
“妹妹,一路上如何?”此时,月余煦边赶着车,边同月桥聊着。
月桥踹了月小弟后,等余春一放下帘子,一手就捏了耳朵拧了一下,月小弟本就因她那一脚半梦半醒的,如今这一下彻底清醒了,两手扒着姐姐的手,哭唧唧的哼了好几声。
“还行吧,一路上风情都不同。”月桥冷眉冷眼的瞪了月小弟一眼,边回着月余煦。
月余煦听着里头的动静,有些感怀的摇头,笑得无奈。
月小弟瘪着嘴捂着耳朵,耳旁听着好像二哥的声音,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扑腾着就要往车外头扑去,嘴里还扬声喊道:“二哥。”
月余煦刚应了一声,就听车厢里月大姑娘颇有些无奈的说着:“小心些,都这般大个人了,还学不会好生说话,你这要是磕着碰着了,我看你也是活该……”
接着是稚儿仿佛还没脱掉奶音的回话:“小华是因为听见二哥的声音太高兴了。”
“二哥见到你这个好吃鬼可不会高兴……”
在这话语间,月余煦停了牛车,刚停下,圆乎乎的胖脑袋就钻了出来,还惯性的往前一仰,亏得一直在牛车边的月余煦把人给接住了。
同时响起的还有月大姑娘的惊呼:“你小心些!”帘子被一把掀开,露出她惊慌的脸,本就白嫩的皮肤上,仿佛血色尽退,直到人被安然带到了地上,一口气儿才憋回了原位。
血色又回到了月姑娘脸上,转瞬冷眉俏脸,冷艳得逼人,月小弟自知闯了祸,主动迈着腿小步小步的走到娇花姐姐面前,低着头,双手一扑,抱着大腿就开始哭嚎:“姐,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揍我。”
月桥正要开口,余光见余春等人正朝着他们而来,不由得把人从怀里撕掉,抽出绣帕往他挤出来的几滴眼泪上擦了擦,没好气的道:“行了,少给我装模作样的,姨和姨父马上就到了,这次就先饶了你,你若下次再犯,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逃过一劫的月小弟直点头。
“哎哎,这是咋了?”余春一群人走近,见姐弟俩之间似乎有些不对,转头看着闷头直笑的月余煦:“煦哥儿,他们俩咋了?”
月余煦摇头:“他们姐弟闹着玩呢。”
月姑娘牵着月小弟走到众人跟前,盈盈施了一礼:“月桥见过叔叔、婶婶、春姨、姨父。”
月小弟也摇头晃脑的跟着她学着施礼问安。
第9章 金陵(一)
他这圆乎乎的跟着学规矩,脸上又玉雪可爱,别提多招人疼了。
“好孩子,快起来。”庄父庄母扶了人,庄母拉着月桥的手,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止不住的点头:“这女娃娃真真是乖巧,长得真好,老婆子我活了这些年,还没瞅见几回这般标志的人呢。”
月桥被夸得脸颊生晕,垂着头,青丝随着头摆动:“婶婶夸奖了,月桥不敢当。”
“当得起。”庄母一把挽着她进庄家门,一边道:“老婆子我向来不说虚的。”
这话不假,庄母在贵人的庄子里当差,一年到头,总会接见几次过来游玩的贵人们,可那些深闺小姐们,有几个像这小姑娘一般长得标志,整个人跟水做出来的一般,眉梢眼底具是江南女子的温婉和精致,颦颦亭亭又婀娜多姿,别有风流之态。
往常见到这些长得过分妖娆的姑娘,庄母总是不喜的,今儿见这小姑娘虽长得国色天香的,但那眉眼又藏着书卷气儿,声若珠翠,宛若那九秋之菊,清新脱俗,真真跟个仙女儿一般。
月桥反手扶着庄母的手,眼在后头的月淮身上瞥过,见他眨也不眨的也正看着她,嘴角漾起一抹弧度,又快速的瞥开了头。
月淮心里顿时跟吃了蜜糖一般甜蜜。
庄母见小姑娘扶着的手,眉眼笑得跟深了,想来这仙女儿还是个有心的。
余春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在临水镇跟着举人先生办的书院读书,唯一一个庄家的女儿,月桥的表姐前年嫁了人,就在金陵城里头,夫家是个守城门的小头子,平日里有几个孝敬,日子过得自是还过得去的,那两个小子,早听余氏说起过表妹云云,得知月桥几个要来,那是盼星星盼月亮的,不巧的是举人老爷这两日要带着他们去跟别的书院一番交流,推脱不得,只得走了。
月余煦和月淮待到申时才依依不舍的离去,晌午后,月余煦还和月余粮单独说了一阵儿,两个把事儿都事无巨细的安排妥当,这才携了月淮返回了明昭书院。
出了庄家,月余煦朝月淮努了一嘴:“你瞧瞧你这模样,失魂落魄的,怎的,让你见了人还这幅作态。”
月淮耳尖微微发红,喏喏了半晌,直到上了马车,才叹了口气儿:“月桥妹妹好像比上次更漂亮了。”
没见到人时,月淮是日思夜想,等见到真人,他却觉得还不如不见。
因为见了人,他根本迈不开腿,不想离开,不想离开月桥身边半步,何况,月桥生得实在太过美丽,他心里时常会生出一丝不知名的恐惧,他怕除了他外,还有别人也发现了月桥,他更怕,终有一日,月桥会离开他。
“哈哈哈,淮哥儿,等你们以后成亲了,日日夜夜的对着,你恐怕说不出这话儿了。”月余煦捂着肚子一手拍在月淮肩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用手指拂过泪珠,正色的说道:“若成亲后,你发现月桥并非表面儿看着这般温柔,你还会喜爱于她吗?”
“当然!”月淮想也没想的回道,他诧异的看了月余煦一眼,疑惑他怎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到月桥,他心里顿时又软成了一团:“无论她是什么性子,都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独特的,会为人着想的月桥。”
月淮道。其实很早以前他便知道月桥并非表面上这般柔弱似水,相反在她那娇怯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有想法、有见解的与众不同的女子,正以为她是那样独特,那样与众不同才深深的吸引着他。
世上会做女红的、会三从四德的女子太多,这些人好像一个人一般,形形色色,来来去去,始终如一。可这世上能凭着性子让人欲罢不能,爱入骨髓的太过稀少,恰好,他有幸遇到了一个。
所以,他不敢放手,因为他深知,一旦放手,他连去追回来的资格都失去了。
他的目光坚毅,说起心尖上的姑娘仿佛整个人在发光,月余煦原本是抱着试探一般的态度,见到这,已是深信不疑。
在为好兄弟和妹妹高兴的同时,月余煦心里又有种淡淡的忧伤。
连淮哥儿都有心上人了,那他的心上人又在哪儿?
赶在城门关闭前,月余煦二人回了城。而月桥三个就在庄家住了下来。
在庄家村住了没几日,月小弟就把村里村外给摸遍了,月余粮也早出晚归的寻摸周边的底子,还把镇上猪肉摊的情况探了探,月桥整日在家陪着庄母和余春,这一日,家里的男人都出去干活了,月桥帮着庄母理豆子,一边把想让月小弟上私塾的事儿说了一说。
“这事儿啊,简单得很。”庄母指了指村中,给她道:“瞧见那处没,那是庄家村的学堂,先生是位秀才公,都四十好几了,这不今年又去考了一次明昭书院没成,已经歇了心思,目前就专心教学生了,送哪儿去好,离家里又近。”
月桥一听,顿时就喜上眉梢:“多谢婶儿,你这消息实在是好,我还怕远得很送过去不方便呢,”除开担心远了月小弟会被欺负,也有她一个姑娘家总不好日日去接送吧,一日两日的倒是没人碎嘴,次数一多就怕有人会明里暗里的传些子虚乌有的事儿,自个长得什么模样她还是知道几分的。
这世上总是庸人多,而她免不了要跟那些庸人打交道。
这一听就在本村的,月桥瞧了瞧时辰,见还早得很,起身拍了拍衣摆,跟庄母和余春道:“婶儿、春姨,我带小华去问问先生收不收,若收了我再去备礼。”
余春和庄母见她听了一耳朵便要走,都哭笑不得,余春也放了手中的活计,看着她道:“我陪你去吧,这村里你还没去过呢?”
月桥见她手中还沾着水滞,摆摆手,指着在门口玩石头的月小弟:“不了姑姑,那皮猴子早把庄家村里里外外给翻了个个,我问他就是了。”
余春这几日里也见识到了月小弟上蹿下跳的能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行行,你们姐弟去吧。”
月桥便拉着月小弟回房换了身衣裳,牵着人出门了,月小弟起初还不知道这一出是为啥,等出了庄家大门,娇花姐姐问他庄家村学堂时,月小弟顿时僵住了。
好像……来时确实答应了要去私塾的?
这时候,月小弟终于尝到了苦果,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还带着几分临死之前的期盼问了一句:“姐姐,咱们不去学堂可以吗?”
月大姑娘冷脸看他一眼,嘴里只有两个字:“不行。”
彻底死心的月小弟只得垂头丧气的指了指一个方向,磨磨唧唧的走在娇花姐姐的后头,沿路上许多半大的娃娃认识月小弟的,看了看姐弟两个,双眼发亮的看着前头的月大姑娘,又在月小弟身旁悄声问他去哪儿。
月小弟能怎么办呢,他也能无奈啊,摊着手,嘴一瘪,告诉他认识的不少玩伴要去学堂读书了,以后不能陪他们玩了。
小娃们对月小弟要去读书虽然表示出了两分遗憾,但更多的是问他,以后前面那位仙女似的姐姐会不会来接他,若是月余华的姐姐每日来接他,他们可以早晚陪他走这一程啊。
月小弟更是觉得自己生无可恋。
连才认识的一群半大孩子都只顾着看他娇花姐姐的美丽,他就是个顺带的?
明明,他们先认识的好吗?
在一众小娃们暗搓搓打听着月大姑娘、月小弟不开心不高兴的里,月姑娘身后跟着一大串半大的娃娃走到了学堂。
他们到时,先生正在堂上,这位庄秀才的夫人白氏接待了他们,白氏是个瞧着温和的妇人,举止有礼,她先是朝着一众娃娃们看了一眼,眼含唏嘘笑意,再请了月桥入座。
月桥谢过了白氏,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说。
白氏以绣帕掩着带笑的嘴角,上下打量了月桥身边不乐意的小娃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她看着这对姐弟,想起近日村里的传言,笑意越发加深:“姑娘稍等,我家老爷下了堂就能过来,令弟瞧着就是个聪慧的,只要好生教导教导,必然是个有大才的。”
月桥自是不会把这种场面话放在心里,口中也客套的说道:“劳夫人夸奖了,我家这个最是调皮,听闻庄先生素来是个有大才的,教导孩子很有一手,这不,我就带着人过来了。”
两人说了几句,庄秀才就下了堂过来了。
庄秀才中年模样,留着胡须,面目端正,进堂时先见到坐在椅上的月桥惊了惊,很快就回了神,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月桥牵着月小弟在庄秀才跟前施了礼,道:“庄先生,这是令弟月余华,年八岁,想来庄先生这里求学。”
庄秀才目不斜视的从她身上转到了月小弟身上,见他苦着脸,问了一句:“令弟可曾读过书,可识得几字?”他见月桥要答,便抬手制止,点了点月小弟,道:“姑娘且让令弟来说一说罢。”
月桥见此便止了声儿,用眼示意月小弟好生表现。月小弟见状,只得上前一步回了话:“回先生话,小子进过私塾,会读三字经和弟子规。”
“那你背一段弟子规听听?”庄秀才顺着要求。
“是!”月小弟想了想,便开始摇头晃脑背诵起来:“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一段段弟子规被奶声奶气儿的声音给背诵了出来,丝毫没有停顿,显然非常熟稔,待他停下,庄秀才才道:“此子头脑聪慧,”他把目光看向月桥,又道:“可此子玩心太重,白白浪费了自身的才华,甚是可惜。”
月桥心想,可不是吗?
第10章 金陵(二)
想他们月家从上到小,里里外外就没有愚笨之人,只有一个月余华是一股清流。
但,他人是小,脑子却转得比谁都快。
毕竟,只是看了两场戏都能扮得惟妙惟肖的人,让看个书怎会读不进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他对读书的趣儿没旁的大,宁愿整日玩沙子掏石头也不愿安安静静的坐下来。
她笑着说道:“夫子真是观察入微,洞若观火,我家幼弟确实因年幼被惯着所成养成了这样一副性子,”她顿了顿,恳请道:“听闻夫子十分擅长教导幼童,小女子冒昧请夫子收下幼弟,引他入正途。”
庄秀才看了看旁边虽嘟着嘴,但不敢反驳姐姐话的月小弟,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既然姑娘这般说了,那本夫子就收下令弟。”
月桥喜形于色,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忙带着月小弟施了一礼:“多谢庄夫子。”
庄秀才摆摆手:“不必,老夫还要给学生们江课,就不多待了,姑娘请便。”
说完,庄秀才就急冲冲到堂上去了。白氏过来拉着月桥的手坐到位置上,笑着打趣了一句:“我家老爷就是如此,一说到去堂上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姑娘莫怪。”
月桥哪敢有求于人还敢摆脸子的,当下摇摇头,发丝微晃,声音轻柔:“夫人客气了,夫子如此正说明他一心放在学生身上,这对学生来说,实乃大幸,”话落,月姑娘红唇弯了弯,问道:“敢问夫人,这束脩何几?”
白氏被月桥几句夸赞弄得脸上笑意越发明显,不由说道:“本就是庄家村人士,也都教导的本村的孩子,所以堂里束脩有两种,一是不拘米面,各五十斤,或是一年三俩银钱罢了。”
月桥在心里一下就算开了,庄婶说堂上有二三十来个学生,一人三俩银钱,算下来庄秀才夫妻靠着学堂,一年也能挣个几十俩,不说这挨着金陵地界,往来畅通,便是一年到头不用出去日晒雨淋,日子过得也比普通人好上不少。
“今日打扰夫人了,我明个就送幼弟过来念书。”月桥与白氏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
白氏含笑望着她:“既如此,那我就不留了,以后若是得了空,经常过来找我便是。”
月桥施了一礼,牵着月小弟走了。
白氏目送他们走远,见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不见,才轻轻的嘘了口气。
</div>
</div>